第75章 魂碎

　　翌日一早，少仪着了一身现代装，米色休闲衬衫，外套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深蓝色长裤，那身紫色的长衫她叠好放在了床上，洗漱好后，延郁正好来接她，她跟着延郁走出了南阁，两人来到前厅。

　　一路上，延郁又说了些此去司幽回归神籍的事，说了半天，见少仪不说话，延郁讪讪地笑道：“我是不是啰嗦了，这些你都知道的，我还不停跟你讲。”

　　“不啰嗦，延郁，她们都在前厅吗？”少仪淡淡问道。

　　“应该在吧，玹儿在给你熬制一味汤药，你待会喝了，对你身体有好处。”延郁回道。

　　“嗯。”少仪轻轻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来到前厅，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幽香，少仪站在门口无意地扫视了一下厅中，神情清冷，走了进去，见神女正坐在一小火炉边，那炉子上的小罐子正悠悠地冒着蒸汽，神女看向她，她亦看向神女，两人相视一笑，少仪问道：“玹儿是在为我熬药？”

　　“嗯，这药能护住你的真身。”神女回道，将那罐中的药倒入一旁的小碗中。

　　“还是玹儿想得周到，头一次喝你熬的药，这该是沾了延郁的光。”少仪接过那碗药，淡淡说着，原本是调侃延郁和神女二人的话，可她说得一本正经，语气清冷，一旁延郁煞时脸上就红了，神女倒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少仪将她二人神情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叹息，这师妹一点没变，还是如那远山的傲雪，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除了旁边那个红脸的能令她有所动容。才刚这么想，就见她拉了延郁坐在身边，拿出手帕给延郁擦脸，原本清冷的眼神顿时温柔下来，又听她宠溺地对延郁说：“今早并不热，你怎么出汗了，脸还这样红？”

　　“可能是刚刚走得急了。”延郁低头任神女替她擦汗，还不忘用眼神憋了一眼正在看她二人的少仪，顿时又羞得红了一次脸。

　　“她脸红是害羞的，玹儿你是不是太宠她了？这秀恩爱也不分时候。”少仪白了一眼延郁，说道。

　　“秀什么恩爱？”神女看向少仪，悠悠问道。

　　少仪拿起那碗药慢慢地喝了起来，喝完将碗放在梨花几上，说道：“这药又酸又甜，该给延郁喝。”

　　“延郁从前喝过的，少仪，我听延郁说你不吃转生丹，你决定了吗？”神女回道。

　　“嗯，是。”

　　“昨夜我与延郁思量，你是否等几年再回司幽，我二人合力传你一些修为，就算到时不能助你回归神籍，也不至于失了性命。”神女眸中显出一丝忧色，问道。

　　“再等几年就行吗？玹儿，我如今是彻底的凡身，根本就无法承受你们哪怕几百年的修为，何况我等不了，这凡身一日不能化神，我就无法去做我想做的事，我也没有资格和能力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少仪神情凛然，说道。

　　“可是万一？”延郁急道。

　　“万一？如果有万一，那是我的命，我拜托你的事，你要记得。”少仪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转眼朝门口看了一眼。

　　延郁看了身旁神女一眼，从软塌上站起，走到门口处张望了半天，又回转身子，皱眉说道：“锦锦怎么还不来？”

　　少仪低头不在意地说道：“时间到了，就麻烦玹儿送我下山吧。”

　　“再喝些粥吧，此去司幽，一路辛苦。”神女端起梨花几上的食盒取出一碗粥来。

　　少仪抬眼看去，那粥还冒着些热气，是她从前喜欢的青菜粥，一看便知是那人做的，她点点头，接过那碗粥，慢慢吃了起来，这粥的味道没变，可她心里却不知怎么，有股说不出的苦涩。她吃得比往常更慢了，可直到她吃完，那个人还没出现。

　　就在她吃粥的这期间，延郁出去了，找遍了整个别苑，还是没找到锦牧，她又匆匆跑回前厅，气喘吁吁说道：“锦牧不知去哪里了，这粥还是她今早做的呀，怎么会不见人呢？”

　　“玹儿，送我下去吧。”少仪突然心里有气，她为什么要躲着自己，是不敢见还是不想见？

　　神女心中暗暗叹息，心知锦牧是有意躲着的，当下不好再说什么，站起身来，与延郁二人带着少仪往镜湖出口走去。

　　三人一路无话，来到山下与商渠和商思言汇合，寒暄了几句。此时仍是冬季，山中白雪皑皑，几人行走在雪山中，少仪始终不说话，其他人也沉默不语。

　　商渠从怀中掏出一只金叶子，那金叶子渐渐变大，化作一只小舟，神女与延郁各携了少仪的一只手，飞到那金叶小舟上，一个幻化，竟到了一片茫茫大海边。

　　这海正是苍茫海，少仪自是知道，她遥望那海，心中感慨不已，当年一别两千年，没想到再次回来，又是两千年后。

　　这时商渠突然跪在她面前，说道：“有一事请示姑姑。”

　　“你说。”少仪低头看向商渠。

　　“因那金翅神鱼已在五百年前坐化，此后凡人再不能跨过这海到达司幽，如今思言已大了，诸事都能自理，还请姑姑允许，让侄儿为您搭桥过海。”商渠义正言辞道。

　　“你说什么？”少仪不可思议道，金翅神鱼是这苍茫海的渡者，没有他，凡人谁也不可登上司幽，除非是有人献身作桥。

　　“姑姑，您就准了吧，您对商渠恩重如山，就让侄儿报答您万一。”

　　“父亲，让我来吧！司幽怎能没有您，母亲在等着您呢！”一旁商思言跪下恳求道。

　　“你闭嘴！为父作的决定岂容你有异议？”商渠大声呵斥道。

　　少仪抬头看向茫茫海面，轻轻皱了皱眉，语气平和说道：“你起来吧！”

　　“姑姑！”商渠仍不死心。

　　“这是天命，我本就连轮回都不该有，又怎么可能回归司幽呢？不用你枉费性命。”少仪垂下的手轻轻捏了拳，凄然笑道。

　　这时神女看了一眼延郁，两人眼神会意，分别点了点头，看向那海面，两人同时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兰花指的手势，朝着那海面挥去，只听一声巨响，浪花翻滚起来。

　　“玹儿，你们要做什么？”少仪见她二人如此，急问到。

　　“少仪，回去吧！”神女柔声说道。

　　“不，你们要做什么？”少仪眼中满是震惊，看着二人，问道。

　　“我与玹儿各舍半条命，并不要紧，你快回去吧！”延郁回道。

　　各舍半条命？那定会伤了元神，即便性命无碍，修为也会失了大半，将来她二人劫转渡化之时怎逃得过？

　　“不行！”少仪惊骇不已，大声道。

　　谁知话音刚落，水中突然闪出一道金色光芒，十分耀眼，岸上五人连带神女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神女和延郁默契地停了手上功力，朝那海面看去，只见那光芒渐渐靠近，五人定睛看去，竟是一朵朵直径快到一米的金莲，那金莲正闪烁着灼灼光华，直到他们所站的岸边才停下。

　　“海上生莲花？姑姑，这是哪位神者助您回归神籍！”商渠大喜道。

　　“怎会这样？”少仪心中一凛，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或许是哪位神族的先辈垂爱，姑姑，快些登上这金莲吧！”商渠双手紧握垂在袖中，抑制住心头的激动说道。

　　“神族的先辈？”少仪看向商渠，见他神情紧张，双眉皱起问道。

　　“是的，姑姑，这金莲能够支撑的时间不长，快些上去吧。”商渠恳求道。

　　“玹儿！你是上古神族，劳你探知一番，到底是哪位神者？今日若是白白承受他的恩情，于心不安。”少仪说到不安二字，心中猛然一痛，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神女观察那金莲，亦是觉得这金莲出现得太过奇怪，当下使出了追魂术。

　　片刻之中，她眉头微微皱起，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少仪一旁看着，心跳顿时加速，不敢做声，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宣判。

　　神女朝着空中一挥手，一个漂浮的景象出现在眼前，那景象中有一人正在剖心取血，并将那血浇灌着一朵朵莲花，经过浇灌的莲花瞬间变成巨大的金莲，与这眼前的金莲一模一样，那人脸色清秀苍白，嘴唇殊无血色，身子坐在金莲之中，彷如漂浮的柳枝，摇摇欲坠。

　　那人正是锦牧。

　　少仪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身体顿时像是被寒冰包裹着一样，脚下无力，险些跌坐在地。

　　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叫她停下，玹儿！”极度的慌张，令她感到说话已十分吃力。

　　神女双手一个诀，打开了一道传音门，急急唤道:“锦牧！”

　　锦牧闻声抬起头来，看向空中，疲累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声音虚弱不堪，说道:“玹儿，阵法成了，你快叫少仪上去。”

　　“锦牧，这阵法会要了你的命！”神女少有的红了眼眶，面色沉重，说道。

　　“无妨，此生只能为她做这些了。”锦牧仍是微笑着说道，清澈的眼眸掩藏不住那深深的忧伤。

　　因着神女的修为深厚，她幻化出锦牧的景象，旁的人也都看得清楚，锦牧功力渐失，就连神女的模样也幻化不清，只能听见她周遭的声音。

　　“梁锦牧，你给我回来！”少仪突然爆发似的，朝着那空中的景象，泪流满面，大声喊道。

　　“少仪！此去司幽，你吃了那转生丹，这一世就能忘了，那时你不会怨我了，是吗？”锦牧喃喃说着，眼泪已模糊了视线，眼前的幻相再已看不清。

　　“你回来，你以为你为我做了这些我就会原谅你吗？倘若你今日死了，我绝不吃那转生丹，我定要记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少仪无力地哭喊道，心痛到无以复加，身子已站立不稳。

　　记一辈子，恨一辈子么？

　　“少仪，我……”已看不清眼前任何景象，锦牧慢慢低下头，周身的元气在慢慢外泄，她似在沉思，又似在一点点消逝，片刻，抬起头来，说道：“玹儿，求你带少仪回司幽，这阵法时间有限，我快支撑不住了。”

　　“不！我不去司幽，你给我回来!”少仪往前走了一步，一个踉跄似要跌倒，幸好延郁将她扶住。

　　这时，那海上的金莲突然光芒四射，连成一体，化作一座金色的莲花桥，呈现出步步生莲之景，而幻相中的锦牧身体却在一点点消逝，她感到身体越来越轻，心被抽空了似的，几千年来的过往刹那间涌现于脑海中，一切仿佛还是昨天。她刚出生时，父神抱着她时的宠溺眼神，她与神女在镜湖那两千年的平淡时光，和延郁顽皮逗趣的时辰，后来爱上少仪，那漫长等待的两千年，还有这苦苦相守追寻的数十年，既苦涩又甜蜜，只是最终只剩下遗憾，遗憾的是这样的追寻和付出，她至今也不知道，少仪到底是愿意接受还是被迫接受，她终究是用爱的名义成全了自己却伤害了她。思来想去，两行苦泪潸然而下，凝住最后一口真气，强作一笑，抬头说道：“少仪，是我对不起你，永别了！”

　　瞬息间，那幻相已成白茫茫一片，人去相空，只剩眼前金灿灿的一座莲花桥。神女遥望前方，落泪无言。良久，转头看向少仪，只见她已跪倒在地，身体剧烈颤抖着，脸上溢满泪痕，神情痛苦不已，似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延郁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亦是默默流泪。

　　“少仪！”神女轻轻唤道，伸手将一股真气渡到少仪体内，免她悲极攻心。

　　少仪颤抖的身体渐渐缓和，她仍是紧紧抓着延郁的手，抬头看向神女，悲戚道：“玹儿，从前你两次遇难渡劫，我都能救你，可是如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消失，我要这命还有何用？去司幽化神又有何用？”

　　一旁商渠和商思言皆跪在少仪身边，商渠看着那金莲桥的光芒似乎在减弱，急道：“姑姑若是不愿去司幽，锦牧姑娘的一片苦心岂不白费了，姑姑，您要三思啊！”

　　一片苦心，好一个一片苦心，你以为你干干净净地走了，我就会领受你的好意独活着吗？

　　少仪悲伤至极，听商渠之言，突然笑了几声，脸上仍挂满泪珠，她觑了一眼商渠，说道：“好，好极了！商渠，你变得老谋深算了，我一介凡人怎配做你的姑姑？”说着她从地上站起，强撑着走了几步，看着前方的金莲桥说道：“既然是她的好意，我不能辜负她，这是她的魂魄所化，她是我的，这百步莲花也只能我一人上去，玹儿，延郁，你们不必跟来了，至于你二人，自行回去。”

　　“姑姑！”

　　说完她慢慢走上那金莲桥，全不理会身后之人，那金莲桥似乎感应，光芒又起，她一步步轻轻地踏上去，似乎还能感受锦牧的存在，耳中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走到第十个金莲上，轻轻一笑，心中默念道：“锦锦，你等等我！”心中再无所恋，毅然决然，纵身跳入苍茫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修改了几个错别字。

　　写这章时，作者又自虐了一下。

　　哎，一个爱得太深太卑微忘了自我，一个爱得太用力而过于自我，都想以自己的方式去爱对方，却忘了珍惜眼前时光，情深不寿心好痛！

　　要是我说现在完结你们会不会不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