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程素176

  “再虞,我是程素。我将于xx年xx月xx日到港,进行为期一周的访学。如果你还愿意见我,烦请在机场等我。”

  落款:程素

  徐再虞没有来。

  来的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眉眼轮廓像极了徐再虞。

  男孩说,徐再虞在美国出差,今晚才回来,约她在明天中午十一点在某餐厅见面。

  程素笑着答应,看着男孩离去的背影,苦笑,真是一波三折。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正午,在约好的餐厅门前,程素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徐再虞。徐再虞打着伞,露出一个笑,轻声说“素素。”

  真好啊!分别二十年,程素从未想过还能在她的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程素有些哽咽,有些颤抖,可还是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我来了。”

  “你来了。”徐再虞收了伞,平了平呼吸。

  两个人相对而坐,徐再虞点了丰盛的菜,像从前一样给程素切牛排,夹菜,盛汤。像从前一样聊着莫奈,聊着梵高,聊着塞尚,讲着徐悲鸿,讲着齐白石,讲着林风眠……

  一切如常。

  却又无常。

  饭后,徐再虞跟着程素回了宾馆房间。房间里挡着厚重的窗帘,程素刚按亮墙上的灯,想驱走这黑暗,可随后又被徐再虞按灭。

  “再虞。”

  徐再虞从身后拥住程素,贪婪地呼吸着程素身上的味道。

  “素素……”

  程素颤抖着手,抓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你不告而别,我不怨你……十年dong luan,你不找我,我不怨你……可是,即使你成家为母,这十年,你为什么……为什么……也不找我……我们……我们做不成恋人……做朋友……不好吗?”程素的眼泪流过面颊,掉在她们相握的手上,又划落到地上。

  “素素……素素……素素你别恨我……求你……”

  程素闭了闭眼,任由眼泪滑落。“不恨你?我怎么能不恨你?当初被打成niu gui she shen的人那么多,大多都活了下来,可是凭什么,因为你们家的逃跑,给爸爸妈妈扣上xxx的帽子?他们说……父亲死时骨瘦如柴,而母亲……脸都摔烂了……”

  若不是徐再虞抱着,程素早就瘫倒在地上,她倚在徐再虞的怀里,不住的颤抖。

  “素素,素素……对不起……我……”

  “我现在每天走在学校里,看到那些劫后余生的爸爸妈吗的同事,总觉得是一场梦啊,梦醒了之后,家里还有爸爸妈妈,身边还有……还有……你……”

  “素素……”

  “这十年啊,多少次我有机会离开J大,我就怕我一但走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一直……一直在原地等你啊……”

  “素素,素素,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当时走的仓促来不及告诉你,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先到苏联,然后辗转东欧,最后才搭渔船到香港。整日颠沛流离惶惶不安,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你啊!我……我……后来局势好了,我也想过找你,可是……可是……我没有再站在你面前的勇气……素素,素素,对不起……”

  怨啊,恨啊,在她掉泪的那一刻全都不作数。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冤家!”程素无力的拳打在徐再虞的肩上,却被徐再虞捉住手,将她紧紧地抱住。

  “对了……素素……素素……”徐再虞胡乱地摸了一把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对儿玉镯子,“这个……送你……逃走前一天,我去琉璃厂买的,本来想你生日的时候送你,谁曾想……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那年穷的吃不上饭了,我也没舍得拿出来卖了……”徐再虞把镯子给程素戴在手上,碎花衬衫配着玉镯更显的人素雅,这就是她喜欢的人啊!这就是她辜负的人啊!

  “再虞……再虞……”程素口里念着徐再虞的名字,睡了过去。

  我若爱你,怎么舍得怨你。

  心已许(四)

  程素在香港的几天,徐再虞明里暗里地陪着。

  两个人谁都不知道,未来往哪走?久别重逢让沉寂已久的爱情苏醒,情深意浓从不随岁月蹉跎而增减。

  然而,两个人都在压抑着心中的悸动。

  徐再虞已婚生子不说,在香港甚至欧洲画坛已经小有名气。而在大陆,像她们这个样子,是要被判刑的。

  有些时候,程素甚至有些庆幸家破人亡的是自己,而不是她。所以,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家破人亡。

  一周的访问时间很快就过去。

  这天程素谢绝了他人的邀约,准时到徐再虞告诉她的餐厅赴宴。席间两人像老友一般,把酒言欢。

  饭后徐再虞提着给程素买的礼物,跟着程素回了宾馆。

  默许是欲望的帮凶。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望着黑暗的房间,两个人沉默。

  许久,程素闭了闭眼,听着身后人的呼吸声,温和又清冷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再虞画里的欲望可是让人害怕呢,怎么不能对我坦诚一点?”

  徐再虞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一下子拥住程素。在她细长的脖颈间落下细细麻麻的吻。急促又炽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让程素忍不住颤抖。

  “素素……素素……我在画那些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心里念的,都是你。”

  “再虞……”程素长叹一声,酒精作用让□□放大,隔着碎花衬衫,清楚地察觉到徐再虞身上的温度。

  程素默许着徐再虞解开她的衬衫与细腰带。徐再虞拥着程素躺在床上,俯下身,将吻落在她的眉间,她的眼睑,她的鼻子,她的唇……

  没想到缠绵之间,程素突然发狠咬破徐再虞的唇,徐再虞忍痛撑起身子,一只手抹了抹嘴边的血,却看程素的眼眸中嗔中带怒,道了句“冤家!”

  徐再虞叹了一声,“是冤家。”便又低头吻上程素的肩头,小麦色的皮肤让徐再虞心疼,“素素,这些年苦了你了。”

  徐再虞的泪落在程素□□的身子上,像是要落下一个个印记。程素抱住埋在自己胸间的头,“再虞……”

  徐再虞清楚地感受到程素的颤抖和胸前的起伏。许久才听到一句“怨天怨地,我不怨你。”

  程素开始胡乱脱着徐再虞身上的衣服,直到两个人赤诚相见。指尖轻触着徐再虞小腹的疤,“疼吗?”

  “生老二的时候不太顺利,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时我就在想啊,若我们活着不能相见,死了,我就让人把我的骨灰倒进香江里,奔入大海,去找你。”

  “再虞……”程素翻身把徐再虞压在身下,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印记,她不管徐再虞已经结婚生子,不管她的丈夫会不会看到……这一次,她要放肆自己的请感。

  爱呀,恨呀,痴呀,怨呀…一切都化作嘤咛,化作颤抖,化作耳边的那句“我爱你。”

  徐再虞摊在床上,费力地将腿并好,喘着粗气。感受到程素正牵着自己的手,探入一片温热之地,徐再虞轻轻唤了声“素素。”

  随后便听到一句“要我。”

  第二天清晨,徐再虞转醒,捏了捏太阳穴,坐起身子,艳丽的的红色刺激着徐再虞的视觉神经。画家和色彩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却总觉得床单上的红色是最好看的。

  回身给程素盖好被子,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起身穿好衣服,就当徐再虞准备走出房门的那一刻。

  “再虞。”

  徐再虞回头,看见程素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如星的眸子里藏着不甘与不舍。

  徐再虞闭了闭眼,薄唇轻启“素素,如果可以,回去就找个对你好的人嫁了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门关闭之后,程素看了看透过窗帘缝隙的光亮,叹了口气,一夜温存就够了,还能奢求什么?

  拖着酸痛的腿走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的是满身吻痕的人。胸前的若有若无的口红印子和吻痕交叠,就像是徐再虞似有似无地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自己不情愿抹掉的印迹。

  心已许(五)

  程素回了北京,一个人住在J大的四合院里。面对男士的追求,程素一一回绝,有热心的前辈同事为她安排相亲,也被谢绝。

  日子一晃又是十年。

  这天程素下课回家,准备继续完成画作。谁知院门被扣响,程素不得已放下手中的画笔,出门一看,原来是吴耕斯父子领着个小娃娃。

  “程老师,打扰了。”

  这些年程素一个人生活,没少受吴家的照顾。吴家人也知道避嫌,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饭菜都是李健和或者田念给送来。不过自打田念两三年前下了海,来的就少了。不过还是头一次见这个小娃娃。

  “吴老师是有事?里面请。”

  程素引着祖孙三人进了客厅,招呼着坐下。

  小娃娃梳着双马尾,白皙可爱,乖乖地坐在吴予知的身边。

  “吴老师,有事情尽管说。”

  “哎,还是个不情之请,我们想让我们家这个小憨憨拜您为师,学学画画。”吴耕斯开口。

  程素笑笑,“吴老师这是难为我,我是不收徒的。”转眼却看见小娃娃满眼含泪地看着她,还是个惹人怜的孩子。

  “程老师,我们知道您不收徒,但还是有个不情之请,就让她跟着您一起去上课,找个位置听就行。您放心,她很乖的,不会打扰到您上课,字也都会写。当然,您要是可以收她,每个月的学费,您尽管开口。我们就想让她学些艺术,陶冶情操。”吴予知的一席话说的是合情合理,两家是世交,又对自己百般照料,这已经退了一步,自己怎么着也得做些回应。

  程素笑着看着小娃娃,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握愚,我是吴握愚。”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回答。

  握愚?程素的心里起了波澜,“是哪两个字啊?写给我看看。”

  小嫩手接过程素递来纸笔,放在茶几上,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哟,这字是练过的。”

  终究是自己想多了。汉字千千万,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是同一个字。

  “这孩子我收下了。”

  程素话音刚落,就听叫吴握愚喏喏地叫了声“师父。”

  这孩子还真是讨人喜欢。

  后来呀,程素身边多了一个安安静静地小姑娘。吴握愚总会准时出现在她的课堂上,下课后会主动牵着她的手,迈着小短腿,和她一起回家,或者在她家门口等着她。学画时认认真真,有时也偷偷在水泥地上磨细素描铅笔。田念给她带回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小娃娃总是最先跑出自家的院子,跑过湖上的石拱桥,跑到自己这里,献宝似的放在书桌上。

  程素将她视如己出,有时间就做些好吃的给她,也婉拒了所谓的学费。

  吴握愚慢慢长大,渐渐能站在凳子上摘下葡萄,油画也画的像模像样。

  后来,原来奶声奶气的小娃娃抬手就能摘到葡萄架上的葡萄,还嬉皮笑脸地和程素分享师兄给她写的情书。程素看着吴握愚出落的亭亭玉立,追求者甚多,但也没听说谁获取芳心,看着吴握愚依然跟自己聊着莫奈,聊着梵高,聊着塞尚……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不禁有些晃神,想到自己的青春岁月,想到牵绊一生的人,又摇了摇头,看着吴握愚年轻的脸,不知道谁能让吴握愚坠入爱河。

  吴握愚十七岁的那年,一个夏日的傍晚,伴着蝉鸣,吴握愚走进程素的院子。和以往的神采奕奕不同,今天有些垂头丧气 。

  程素招呼着她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在家里挨说了?”

  吴握愚摇摇头。

  “学问上遇上麻烦了?”

  吴握愚又摇摇头。

  “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讲,你在怕什么?”

  程素抿了一口茶,静静地看着吴握愚。吴握愚虽然胆子小,性子孤,但也是生来倔强。幼时被别的孩子欺负,被打的浑身是土,也不肯哭。

  “握愚……握愚怕……握愚怕您不接受我。”吴握愚啜嗫着说,眼泪在眼圈直打转。

  接受?

  这话说的程素心里一紧,紧紧地看着吴握愚。

  吴握愚抿了抿唇,轻声说“师父,握愚……我……我喜欢女孩子。”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许久,程素叹了口气,说道”憨憨,保护好你自己。“

  吴握愚眼泪滑倒脸上,抬手胡乱地擦了一下。又听见程素说”你还是你自己,你还是我的好孩子。“

  程素给吴握愚讲徐再虞和自己的事情,是在吴握愚二十岁的时候。

  两个人看着书房墙上的那幅画,程素平静地讲故事娓娓道来,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人的事情。阳光透过窗子打在程素的脸上,岁月已逝,唯情长存。

  吴握愚细细咀嚼着程素的情感,许久,才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师父,您恨她吗?“

  程素笑了笑,“只有你们这些小娃娃,才整日里怨啊,恨啊的。我是气过她不告而别,可是啊,她也是那漫长的黑夜里,我唯一的念想,支撑着我向前走,活下来。然而,我越不恨她,她越内疚,我对她的责罚已经够深了。”程素右手摸着左手腕上的玉镯,心中难得的平静。

  “那……那您为什么不去找她?或者她为什么不来找你?”

  “握愚,我们再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重要。我们何必再置对方以危险的境地呢?”

  再后来,程素和吴握愚从网上看到了徐再虞的讣告。程素静默了许拿着口琴走到窗前,吹了一首《心已许》。窗外鸟鸣阵阵,屋内的人以静默无言对抗惊破天旻的悲伤。

  两个月后,徐再虞的儿子李奈拜访了程素。带来了徐再虞的遗书和一些遗物。徐再虞的生平画作,全部遗赠给了程素。小铁皮箱里是她们离别后,徐再虞写给程素的,始终未发出的信。

  还有另一个玉镯和那张真丝手帕。

  手帕下脚被徐再虞刺上了几个字:死生睽阔 来世相期。

  程素扬起头,逼回泪水。开口问,“你妈妈,葬在哪了?”

  “按照她的遗愿,骨灰洒进香江里了。”

  两年后,追求者无数,却一直单身的吴握愚终于追上了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姑娘——周可温。在同一年的中秋节,程素认了吴握愚做干女儿,并送了玉镯作为纪念。谈了恋爱的吴握愚,缠着程素学做菜,终于在把厨房点着之前,学会了几道拿手菜。

  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就这样成家立业,又过了两年,小朋友吴从周出生,小混血会说话后,奶声奶气地叫程素“奶奶”。

  虽然吴握愚移民德国,却也惦念着程素。三天两头地让程素出国小住。并且在吴从周五岁那年,小姑娘吴祉白出生,当年的小娃娃也成了儿女双全的妈妈。

  程素的生命最终在她九十岁的春天走到尽头。听闻程素状况不好的吴周二人赶紧从德国回到北京。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口琴声,还是那首《心已许》,演奏者变成了吴从周。

  吴握愚推开院门,急迈着步子进了客厅,蹲在程素的腿边,眼泪在眼眶打转”妈,您怎么样了?”

  “我这不挺好的吗?从周这两天也没去公司,照顾着我。”

  吴握愚回头看了眼儿子,目光又回到程素身上。

  “握愚呀,你要听可温的话,有机会回来就回来,这里才是家。”吴握愚明白,程素一直希望她回国任教,可是她却始终没找到机会。

  程素笑了笑,说”去给我做碗面吃,然后我们去医院。”

  吴握愚胡乱应下,嘱咐周可温和吴从周陪着程素到房里歇下。程素看着吴握愚走进厨房,回头跟吴从周讲“从周,你先歇着,我和你妈咪有话要讲。”

  吴从周点点头,看着周可温跟着程素进了书房。

  周可温扶着程素坐在桌前,程素深深地望了一眼墙上的话。然后和周可温说“可温,你和握愚这么多年我也信的过你。握愚眼窝前,有些话不能和她讲,你是医生,生离死别的问题上,你比她看得通透。”

  “妈……”

  “我不行了,我知道。有些事情写在了这封信里,但还是得跟你说一下。”

  “妈……您别多想。”

  “你不用劝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听我讲,一碗面的时间不长,要是握愚出来了,我就讲不成了,你忍心我带着遗憾走啊?”

  “您说,我听着。”

  程素点点头,开口说,“我一生无儿无女,把憨憨视如己出,这房子,这书都留给握愚了。可是我和再虞的画暂时交给握愚保存,未来如果有机会,为我们开个美术博物馆,哪怕是个画展也好,人死了,故事总得流传下去。还有,这些…”

  周可温打开桌子上的小箱子,箱子里满满的信件,另一边整齐着叠着一件素花连衣裙,还有一方手帕,一张照片。

  “这些东西啊,我不带走,都是仿制的,讲故事,总得有个物件儿是不是?还有啊,我的存款也给憨憨,虽然她不缺钱,但这算是我对她,对你们这些年的一点报答。还有啊……”

  程素摘下手上的玉镯,递给周可温,周可温双手接过去。

  “这对镯子,是再虞当年买的,也算做我们的定情信物,憨憨认我做干妈的时候我送了她一个,这个给你,希望你喜欢。”

  周可温轻声答应着。

  程素从衬衫口袋里拿出另一张合照,眷恋地摸了摸,“但是别忘了,把那件连衣裙给我烧上,我还要穿着那裙子去找她。还得麻烦你们把我的骨灰洒进香江,她在那里等我,我知道。”

  周可温泪如雨下,只顾着点头,说不出话来。

  程素吃完吴握愚做的面,由吴握愚搀扶着走出院子,程素颤颤巍巍地站在院门口,深深地打量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固执的自己关上院门,听到木门沉重的关闭的声音,程素闭了闭眼。

  然后一步一步迈下台阶,走到车旁,上车之前又回头看了看院中依然茂密的大槐树。

  白日西沉,槐花如昨。

  (番外程素篇完)

番外之程素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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