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八十七
窗外的光亮涌进来，送来一团清新，唐零儿半合眼撑着脸，凝眼看着在那刺眼光团旁的安衾思，问道：“我之前真的认识朱承星吗？”
瞧安衾思两条眼跟塑像一样固定不动，脑袋在那团光旁边，发散了层薄辉，唐零儿忍不住钩嘴笑道：“以往记不记得什么，也不如现在记得你好。”
安衾思听了，两眉愁云渐淡，走进她，像小时候一样将她头揽进自己怀里，抿唇道：“零儿会想自己的家人吧。”
怀里的人柔柔蹭了蹭衣服摇头道：“阿娘就是我家人，你也是。”
听安衾思没快点应她，唐零儿两手往上拷紧她的背说道：“你还想把我送回娘家吗！”
揉了揉贴在这个贴在自己腰上的女孩，安衾思顺手直下，两指轻轻揪了揪她嘴唇，贴近处，只能说碰了两下，忍不住眼睛也跟她睫毛幅动的快慢一眨一眨的，藏声说道：“不准提他了。”
唐零儿眼皮一挑就晓得她说的谁，可偏偏按耐心中奇特的涌流，哼声道：“嘴上不说，心里想，就像你，当着瑞沁的面什么都不讲，最后宁愿带她都不带我。”
挎在安衾思腰上的细臂松了一小截，唐零儿突然抬头锁住安衾思的眼，一字一句顿道：“衾思，你真的喜欢我吗？会不会一切只是我自顾自的幻想，像青儿说我跟朱承星的事一样，我听来也云里雾里。如果你真的看得上我，为什么你总要推开我，是什么在阻止你，是我吗？”
脖子仰着看她看疼了，唐零儿瘪了瘪嘴，头微扬，脖间便触到一片清凉，指头像小雨点一样，帮她细细捶打。口中力气松了松，她瞧安衾思的眼里甚至余光也全是自己的倒影。
“不要这样想自己。”
指腹逮劲帮她刮了经脉，安衾思瞧桌子四周的座位多数缺腿多灰，她环抱唐零儿臂膀，把她抱到腿上，自己坐了下来。
“人心不变，世道变，所以你只要记住只有你才看过拥有过最真实的我。”靠在零儿瘦削的肩膀上，安衾思嘴里呵出热气塞进她的衣裳里。
“过？”
“冷吗？”
唐零儿摇摇头，对峙那个她不满意的字眼。
安衾思两手贴地越来越近，将唐零儿腰间宽松松的衣裳勒住，看她的双眼高了自己一点，唇间，几颗白牙露出小头，舌尖静呆，她的唇心总是不自觉上翘。
“猜得到我刚刚和灵儿她说了什么吗？”问声细若蚊鸣，安衾思微微离开身前人的面远了点。
“什么？”唐零儿瞬间想起刚刚胡灵出门时，似笑似哭朝她望了一眼。
“我答应了她一件事，因为这样她才能答应我。”
“答应，什么？”唐零儿不自然地心跳了两声，耳朵里听不见声音，发愣看着安衾思的嘴唇张合，拼凑出她不能理解的言语，她说：“她需要一个仪式。”
“一个……成亲的过程。”
酒当月色斟满天空，灌进灰蓝帷幕，星河闪点点水晶，随冷风一眨眼，眸中的光亮便减淡一颗星。唐零儿酸胀许久的脖子再也撑不起来，她躲在脏兮干黑的厨房一角，微微发肿的眼皮下容着两团火光。她不明白胡灵为什么叫衾思娶她，衾思又是为了什么答应她，疑惑到了最后，只记得衾思说以后会和她回到山上去，这样的结果也能接受吧……
梦里胡涂，耳朵像听见有人唤她的声音，不是唤她的名字，可梦中总有种印象叫的是自己。又看见衾思站在庙里的那棵樱花树下叫她，这次她听见了自己的欢喜。
“零儿，零儿？”
被一阵不熟悉的摇晃弄醒，眼里落进个朦胧身影，唐零儿使劲翻了翻眼皮，瞧见是青儿。
“找了你好久，安师父才说你在这里。”青儿扒拉来一堆黄长的枯草，垫着坐下。
唐零儿伸手揉了揉脖子，发现肩膀上多了件外衣，她拿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又想起那人的手曾经温暖地拂抚过她的脖颈，为什么要用曾经那个词？眼睛慢慢爬上窗栏，老店主的青瓦平房，透过窗子清清楚楚的三根红烛，漆黑散蓝的天地，唯独那屋内和那屋内的两人罩着红光。
青儿瞧她倚在皱巴巴的土墙，嘴也失了水分，皱出几条浅纹，便开口问道：“你知道阿娘为什么当初一定要让她娶你吗？”
见零儿神色移过来一分，青儿言道：“阿娘也有私心的，阁里那么多姐妹，她怎么可以全都叫人娶了去。你，我，清帛，是她带大的，清帛她不愿意嫁人，我愿意的人当时又不能嫁，你愿意的又愿意娶你的，又能堵了众姐妹之口的，也只有安师父了。”
“清帛……”唐零儿细细喏出声。
青儿担心她白担心，连忙添声说道：“明日我们就要永远离开这儿，叛军的火气也烧不到山上去了，你忘了朱公子正好，那茶也不用再喝了”
“跟衾思成亲后就没喝过了。”唐零儿想了想，应该是某天偶然看见她的时候，就忘记喝了，但她合上唇没说下去。
瞧她又转头，下巴靠在土墙上朝对面那两个坐着不动的黑人影呆盯，青儿两手攀上她肩头，庄重说道：“零儿，我不了解安，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是她的身世，我也是从告示上看来的，我相信她不是个坏人，我也知道你对她……你也相信我一句好吗，她也不是好人。”
见唐零儿像个木偶一样被拎着肩膀，瘦地提不起来斤两，平日里光亮的黛眼此刻就是两粒鱼眼，找不到生机，青儿又泄气又无力，轻轻抱住她，说道：“你也看见今晚了，她和胡灵成亲，看到你都当没看见你，能娶你又能转身去娶另一个人，这不是爱，如果她不当这是爱，她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完整，现在的你会受很多委屈，心酸？悲哀？”
听清楚了，唐零儿慢慢仰头朝青儿绽起笑意，缓缓向上抬，她看见月色如银泼染，灰蓝云团沾上银圈，睁大一点眼，星光便照进来了。
青儿的脸在她耳边逐渐温热，呼吸中的关切滑进耳朵落到心里，唐零儿抚上她的手臂，眸中闪着小团火光，两个黑影好像快叠成一个了，唐零儿微微抓紧她的臂膀，轻声说道：“没事的，青儿，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了。”
浑身酸软，每一寸肌肤像经历了千轮滚，唐零儿唔地翻了个身，合上的眼皮还能看见红火光里那两个越来越近的黑影，其中一个脑袋上圆下尖，光溜看得明晰，黑红相交线，她晓得衾思她是木偶，被线牵连转。她不懂雄韬伟略，只看得见来路上荒田陈尸，原来一直以为只有战争才会让人死亡，后来才晓得由战争引起的流离失所，经济凋敝，人心紊乱，军阀，流氓，倭寇，强盗，他们都会出现，像老店主用最贵的价钱卖了马给朱承星，最乱的时候也就是赚钱最容易的时候，还未腐朽的尸体从坟地里爬了出来，进了活着的人嘴。没水喝，那就喝血，血流不干的，流干了，死掉就好。衾思不是坏人，在梦里，唐零儿清楚看见了她眼里的动容。
再翻身，眼前的画面已然消失不见，浓雾一般的黑红也瞬间抽离，睁眼，胡灵，青儿坐在她左右。
“醒了。”青儿探问道。
胡灵顺她的话瞧了唐零儿一眼，又若有所思看向车窗外
唐零儿艰难撑起身，昨日披在肩上的某人的衣裳看不见了。没答青儿话，她摸了摸脖子，嗅进一股青草味，她也朝胡灵看的窗外瞧着。昨夜貌似下了一场小雪，一寸薄雪如盐顷了枯地，凡事绿色草物一律不见，都遭人连根拔起吃了干净。深吸一口气，鼻子还能闻见冷冽的泥土味。唐零儿不晓得她是怎么嗅到草味，明明目之所及都是黄土披雪。青儿轻轻唤她，胡灵两眼放空，眼里照不进光亮。
“零儿……”青儿哭腔又唤了一声。
白诃肩挺脖立，眼角低垂，坐在马车座上不耐烦一声又一声催促马儿跑快点。
小窗外的光景看透了，总是一个模样，唐零儿听见自己嘴里清清冷冷向胡灵飘出几个字。
“衾思……她有留话吗？”
“零儿……他们……”
“零儿，安师父和柳公子他，他们都走了……”青儿似喜似忧哭出了声。
胡灵置若罔闻，像瞟过两个无生命的物体一样望着她们，看唐零儿目光坚定望着自己，她嘴角倒勾，眼中却毫无喜色，等了许久，也不知是在等雪融，还是等草长，也等青儿的声音消停了，她方慢慢朝自己说道：“衾思说送你们回山。”
时辰倒转，飘回昨夜，她们拜堂成亲，无论是妾是妻，总算身心名都彻彻底底成了她的人。胡灵获得宽广释然，在自己营造的牢笼里自娱自乐，还非要拉上安衾思一起。或许在安衾思没对自己说那句话之前，胡灵还可以骗自己不去理会那释放背后的妥协。
红烛高照，宽衣解带，或许早在那之前心就会悟了，只是想好好侍奉她一晚，什么也不干，就好好呆在她身边就好。衾思让步了，让自己替她宽了衣裳，让自己和她睡同一个枕头，让自己跟盖同一张被子……女人的心总是贪婪的，不，是得不到爱的心总是贪心的。手攀上她的肩膀，探到她胸口肌肤的跳动，每一寸暖热都在烧灼自己的手指，气息不断被她吸引，手也吞云吐雾向下，衾思的贴身白衣蜿蜒可进，她的唇抬眼便乍现，慢慢靠近，只想好好侍奉她，最后一晚也好，五年相守换一夜，“衾思，能换吗？”
心底的声音只能狂妄自私地小声呐喊，手渐渐往她腰间探去，衾思不作反应，“是能换的吧……”，手指冰凉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胡灵往回微微一缩，不知衾思为何在腰间悬个小瓶。
“这是给零儿的，我走以后，你帮我给她，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不好意思地完结了
有没有伙伴冒个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