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宵谁误谁

  顾廷烨觉后背疼得紧,心头却一暖。这声音,便是怒不可遏之时,也是世间最温柔的声音。他笑着转头,“怎么?本将军就不许收藏古董了么?你的东西,偏不卖我还是怎的?”

  “那也不必以高的离谱的价格”,明兰仍气呼呼的。可顾廷烨盯着她一双含怒的杏目,心底酸甜一齐漫上来。这么多年了,这双眼睛,一点儿都没变,眼前这可人儿,一点儿都没变。自己心中对她的感情,原来也一直都没有变啊。

  顶天立地的顾将军,在这窄巷之中,忽而觉得幸福得站不稳,兀自红着脸低下了头。

  明兰不想见他这副动情又窝囊的模样,冷冷道:“先前的首饰,先放你那里,等我凑够了钱,就来赎”,转头的瞬间,她狠狠地警告道:“只是,请你以后不要再搀和我的事,任何事都不行!”

  “是啊,我本来以为,我可以的”,顾廷烨咬紧牙,终于说出口,“你们大婚那夜,我喝醉了,睡在你们后花园一夜。早晨醒来,看到你脸上的甜笑,我就决定放弃了。只要你幸福,我可以不过问。这些年,我也是这样做的,从未逾矩。若你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我也可以一直像个死人一样,消失在你们的生活中。可是,现在,你幸福吗?他齐衡让你过得什么日子?要靠你变卖嫁妆来成全他?他一个八尺男儿,难道要过你一个丫头的日子?!”

  “夫妻间哪分那么清楚”,明兰嘟囔道:“况且元若又不是为了自己。”

  “不管为了谁,自己的女人都护不好,还操心什么天下”,顾廷烨近了一步,一把抓住明兰的手,“你这样好,怎么不嫁给我呢?怎么不与我夫妻同心呢?!”说着凄楚一笑,竟落下泪来。

  “二叔请自重”,明兰用了全身的力量努力挣手。若顾廷烨执意不放,纵是十个明兰也挣不出的。可顾廷烨一面享受这薄情的深情,明兰掌心传来的不安的温度,他将这当作温柔来领会,可一面又感到这种希望比绝望更残忍。他还是松了手,明兰望着吃疼的手,气得快哭出来。

  顾廷烨却在兀自笑着,“这些年,我这样喜欢你。喜欢到,连你的手都不敢碰一下。别的女人,怎么着都行,可是你,我就怕一碰你就碎了。我就是这样爱你……”

  “你别说了”,明兰有一丝哽咽,可她递给顾廷烨的目光依旧冷冷的,“钱,我会还你的。”

  顾廷烨红着眼,追上前,挡住明兰的去路,“我要钱做什么?!你还需要多少,元若还需要多少?我都给你们。”

  “我们的理想,自己一定供得起”,明兰坚决而决绝,“我替夫君谢过您,就此别过,莫再相见了。”

  “是啊,是”,顾廷烨颤着嘴唇,“我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你。我希望,你一转身,我就死掉了。这些年,我辗转南北战事,从不怕死。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死了,或许就烦不到你。却怎么都死不掉。难道我前世是蚩尤,犯了太多罪孽?才要今生不死不灭,唯独不被爱?!”

  明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的心也没有。才片刻,只剩下一条窄巷,和一个如墙壁般坚韧的汉子,软弱地蹲下身子掩面而泣。

  明兰再度有孕,阖府上下被喜悦笼罩。顾廷烨才刚对明兰复燃的热望又黯淡下去。这些年来,他就这样,将对她的感情,反复抛起又沉下,来来回回,折磨得只有他自己而已。

  皇上、皇后曾特赦沈玉瑶出嫁后每年回京住一个月,西夏王也允了。可玉瑶心中似乎总鼓着一股气,不肯回旋。若不是皇后娘娘想念巨甚,日日垂泪。她便是在离开的这第四个年头,还不愿意回来呢。这一回来,已经完全不似昨日的少女娇俏模样。美艳稳重的贵妇人模样。可你若细细分辨,那眼眸中那股枝枝蔓蔓的倔强却是丝毫没退。她还是野的。尽管如今,她已是两个孩儿的娘亲了。

  她对世间一切皆冷漠,对孩儿也无多亲昵,尤其这孩儿还是同一个她并不爱的男子所生。她对一切淡然,却唯独对爱情痴到发狂,对爱而不得这件事执迷不悔。

  正午时分,她独立城楼,一半热情搀着一半冰,在她心中较量着。面上却无澜,每人看得透她的自我折磨。却躲不过顾廷烨的眼睛。他看穿她的不死心。顾廷烨在她身侧站定,同一道风吹过他们两人,将他们串联在一起。

  顾廷烨微微侧头,望了她一眼,笑道:“你更美了。”

  沈玉瑶看也不看他,冷笑道:“你更老了。”

  顾廷烨一阵朗笑,笑得沈玉瑶起初满腹火气,后来竟有些难过。因为她听得他的笑声中,在狂妄中似乎有那么一丝呜咽。竟莫名与她自己的心境有所吻合。

  这些年,她一直恨着顾廷烨。如今,却没那么恨了。是啊,这世界上,还有谁能陪她痛苦,能似她这般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爱情痴狂。只有顾廷烨,他也是各疯子,同自己一样。他们各自深爱的人,如今正鸳鸯一对,恩爱久长。剩下这么两个没人要的可怜虫,在风中瑟瑟发抖。

  “冻死了”,沈玉瑶哭笑不得,“你请我喝杯酒吧?”

  “这次不喝毒酒了?”顾廷烨打趣道。

  “我才不去死呢”,沈玉瑶瞥了他一眼,“我得活着,看元若哥哥怎么好,也等着看你怎么栽。”

  “你这臭丫头”,顾廷烨转身要走,“原本老远见你郁郁不乐,还当你成熟了,不曾想,几年不见,嘴更毒了。”

  沈玉瑶见他真走了,快跑几步拽住他的袖袍,“你别走啊,除了你,不会有人请我喝一杯的。”

  “姑娘家喝什么酒”,顾廷烨又要走。

  “顾老头”,沈玉瑶大声喊住她,“老实说,你何曾把我当过姑娘看。你就继续呗,继续把我当个顽皮的兄弟看。”

  “那还行”,顾廷烨一笑,“走吧。”

  至城楼外平日顾廷烨值守暂居的小阁楼,顾廷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有两个半时辰,天便黑了。我陪你喝一个时辰,喝完滚蛋。我不再不把你当女人,究竟男女授受不亲,你若走晚了,我们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谁稀罕在你这小破屋里待似的”,沈玉瑶不等顾廷烨斟酒,便自己倒上,连饮三杯。

  “可以啊你”,顾廷烨忙追上三杯。

  沈玉瑶的酒量,简直能追上寻常男子了。但与顾廷烨还是不能比,两人不说话,三杯三杯地饮着。仿佛对方不在,只独饮似的。一阵猛灌,不出半个时辰,沈玉瑶已经摇摇晃晃坐不稳了。

  顾廷烨嘟囔一句,“我简直是脑子被狗吃了,竟然跟一个女人喝酒。这么快就倒下了,没劲!”

  可他的忧愁并没消退,即便酒伴已趴下了,他一个人又猛烈地喝起酒来。也不知喝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快被醉意覆盖了。这辈子,他只醉过一次,便是明兰大婚那晚。难不成今日又要醉了,他在心底苦笑,醉死算了。

  当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醉了时,是见对面的沈玉瑶又恍恍惚惚抬起头来,对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他将那张脸看成明兰了。可他挣着最后一分清醒,他知道不是明兰。她又变成玉瑶了。一会又变成明兰。他用自己的意志,已经掰不会这左右摇摆的幻象。他真的醉了。任由两张脸在他面前走马灯似地虚晃。

  他不想让它再晃再转,他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力求能与这张脸重合,阻止它的迷惑。

  合上了。不偏不倚,自己的脸,与那张变幻的脸合上了。两处醉意,变为一处了。两份热情,变为一份了。两份寂寞,也流成了同一条河,更加寂寞,深不见底。

  再醒来时,天已蒙蒙黑。顾廷烨一定神,才发现,并不是蒙蒙黑,而是蒙蒙亮了。这已是次日了,他同沈玉瑶共处了一整个下午和一整晚。

  沈玉瑶呢?他四处找,才发现她正躺在自己身侧。他头皮一阵发麻,想起昨夜,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如同云梦大泽,跑了很远。他手指颤颤巍巍地揭起被子一角,这女人真的一丝未挂。

  他年轻时流连风月场合,女人并未少见。可从来没似今日这般,见了一个女人的身体,竟觉天旋地转,如临大敌。

  一定是酒的缘故。是醉意未消退,头才这样疼,心才这样紧的。他忙整理衣衫,不做深处想。可是,那该死的女人也醒转过来。这次轮到沈玉瑶将方才顾廷烨所有的表情重演一遍,而顾廷烨被她的表情牵着走,又将自己方才的心路重走了一遍。

  正当两人长久的沉默之时,沈玉瑶一声大哭打破沉寂。顾廷烨忙上前掩住她的嘴,也不顾得自己衣衫不整,也顾不上沈玉瑶□□了。“你想我死得快一点,你自己也遗臭万年,便再哭大声些。”

  沈玉瑶忍住哭声,却忍不住抽噎,咬着被角不敢出声,泪却流得更深了。

  她如今的样子,倒挺招顾廷烨心疼和愧疚的。可他不肯松掉那口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怎么也变这么怂了,亏我一直敬你是条汉子呢!”

  沈玉瑶一听他这句话,气得快炸掉,被角也不咬了,一口咬上顾廷烨的胳膊。好不惜力,连皮带肉地给他咬裂了,血透过那道薄衫渗到她口中。

  可顾廷烨是谁呢,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伤口了。他愣是一声没喊,只悠悠道:“传说有种吸血鬼,就是你吧?!”

  沈玉瑶倒觉满嘴血腥,反胃得慌,自己停下口。泪也止住了,一双红眼,死命瞪着顾廷烨,恨不得每一束目光都是一道利剑,将他杀个千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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