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黑暗放大了好多感官，姜萌能感觉到乐毅的失意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查磊的离开，一辈子可以有很多朋友，但能真正交心的有一二已是幸运，那种能抗拒距离，穿越不同的人生经历，哪怕离开了很远很久，一句话也没有，都知道必定会坚定站在自己背后的朋友。

　　她知道乐毅想说的话一定不会忍着，所以他不想说，她就无声的陪伴吧。被忽然弄醒的头疼已经淡去了，她轻拍着他的背，就好像在哄人入睡。

　　乐毅反而觉得自己矫情了，她都已经走出来了，难道他还要停留在过去，以后的路一起好好走，比什么都更有意义。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原本高挺的鼻梁贴着她的脖颈，呼吸里全是对方，这会儿直起的上身，她的脑袋一下到了他的胸口。

　　他摸摸她的头发，“被我吵醒了，还睡得着吗？”

　　“必须得睡啊。”她喃喃，“明天还要按时上学呢。”

　　乐毅用力抱了她一下，她以为他要走了，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刚发现你挺大的。”

　　“什么？”姜萌没听明白。

　　乐毅不说话，夏季虽然没来，南风却已悄至，彼此的衣服都比之前单薄了。

　　姜萌的手猛地拍在他背上，他知道她猜出来了，两只在她身后的手嘚瑟的晃了晃， “我又没有摸～”

　　“再不走就把手剁了！”

　　“！！！”

　　五月，开学没多久就去北京冬训营的倪佳，传来了进入国家队的喜讯，并将在七月前往匈牙利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生物竞赛。

　　他人还没回来，已经把大学提前录取的通知书PO给姜萌。

　　北京大学，医学部，分子与细胞药理学系。

　　那头的回复很快，直击他的心脏。

　　【恭喜你，梦起航了，佳佳！】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梦想，就是亲自攻克I型糖尿病。

　　大学不是终点，大学才是梦的开始。

　　进入国家队训练之前，有短暂的休整。倪佳回到廉海，除了省里和学校举行了低调的庆祝，他仍旧每天到校上学，一如其他市一中的学生。

　　明明落了那么多日的课，做起题目来，却依旧信手拈来，简单明了就能把姜萌请教的题目写出来。

　　经过专业的训练之后，他不仅读题速度异常之快，而且答题的字迹也工整超常。

　　倪佳三言两句的解题思路，换到姜萌给乐毅讲解的时候，往往能扩充出两页纸来，分步骤标出考点和引申的题型。

　　乐毅看着她那么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着，语气反酸，“所以是他奶你，然后你奶我哦。”

　　“学神可是奶所有人的。”

　　乐毅无声的笑了。

　　倪佳奶所有人，而她只奶他。

　　这边在埋头苦读的时候，那边查磊开始频繁骚扰乐毅。

　　查无此人：【我现在坚信帝国主义无法亡我了，他们吃的太差了。】

　　查无此人：【我想念干锅牛蛙，麻辣龙虾，口水鸡，红烧大熊猫，连我最讨厌的粽子我都想来一串。】

　　乐毅咬着笔头给他回消息：【你倒是敢红烧个熊猫试试啊，圣地亚哥动物园有你要的原材料，自己组团去吧。】

　　查无此人：【这叫夸张，你不懂吗？！】

　　乐毅：【不是有唐人街，亚洲超市吗？之前刚给你邮的海底捞火锅汤底这么快吃完了啊！】

　　查无此人：【别说了，刚到一天就给社团抢光了，还有老外跟我说他只是长得白，其实是我同胞，叫我分他一包，我是那么好骗的吗？】

　　又叮嘱他：【下次给我邮东西，别写火锅底，那帮孙子专门蹲点偷瞄我们华人圈的包裹，好知道上谁家蹭饭去。】

　　【那你要我写什么？炸.药.包？】乐毅反问他。

　　查无此人：【随便了，反正写的时候别写吃的，你就是写泡面包他们都会眼馋。】

　　乐毅：【有点常识好吗……不写吃的根本不可能过关！】

　　结果这一发的激动，就叫孙雪娟发现了他聊手机。

　　“乐毅，你跟我过来。”

　　孙雪娟把人叫去了办公室，3班一共49人，这都谈心谈完一轮，进入第二回合了。

　　“不要以为自己英语不错，最近数学进步也很大就放松精神。在自修课玩手机这种事在市一中过往从没有出现过……”

　　孙雪娟一通数落，不过，到底没没收他手机，堵从来不是适合的办法，她老生常谈了学习的重要性，也理解他们这个年纪会经不住诱惑和偶尔的放松，但是——

　　但是后面总是最磨人的，乐毅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打过放学铃好一会儿了。

　　一般他和姜萌也不一起放学，估计她先去他家等了，两人都知道孙雪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乐毅到了家却没有见到姜萌，难道在自己家，他上隔壁去敲门，正好旁边一户邻居出来，“小萌还没回来呢。”

　　这丫头从来不会不打招呼乱跑的，乐毅准备给她打电话，手机里却跳出来一张照片，发自他从来不主动联系的人——他爸爸。

　　乐毅瞪大了眼睛，当即爆粗口。

　　姜萌在校门口遇到乐少华的时候，没认出他来，然后她就看见了他那辆尺寸很大堵着老街，让她印象深刻的车停在校门口。

　　“我是乐毅的爸爸。”乐少华开门见山，他以为姜萌没见过他，不认识也正常，“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餐厅里，姜萌跟杨铭见面都坐的这么端正过。

　　“你喜欢吃粤菜吗？这里的粤菜厨子最好一些，甜品也不错。”侍者送了两本菜单上来，两人面前都有。

　　姜萌的目光落在漂亮的图片上，菜单里夹着当日特供的甜品，正好是上次她和乐毅在时光国宾里吃过的西米露。

　　那次乐毅也说时光的粤菜厨子不错，不知道今天他爸爸雷同的话，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和乐毅的事。

　　她摸不准他找她的意图。

　　乐少华在女孩低头的时候，给乐毅发了一张姜萌坐在对面的照片。

　　乐毅的电话几乎是在刹那之后就打了过来。

　　“你找她干什么？”父子俩对话的语气，从来都不会友善。

　　乐少华这次的反应却不激烈，“我们在时光吃饭，你也可以一起过来。”

　　隔着电话，他能听到对面儿子的呼吸声。

　　“哪一家？！”廉海有三座时光酒店，每家之间可都不近，在这个关头，他总不能一家家找。

　　乐少华当然知道他心焦，只淡淡的回了句：“那就要看你对每家时光的了解了。”就挂了电话，换上平和的语气和姜萌说，“如果不知道选什么，就把你想点的都点了吧。”

　　“乐毅是要过来吗？”姜萌反问他，“在他来之前，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女孩子的表情很镇静，似乎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拘谨，乐少华心想，在她这个年纪，能有这份从容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坦然开口，“我和乐毅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一直以来，他也没少给我惹麻烦，我知道他是因为他妈妈的事，故意找事气我。”

　　事业有成又怎么样，美眷在旁又怎么样，他和他唯一的儿子闹得不可开交，比陌路人还要糟糕。

　　每每见到其他人家庭美满，父融子洽，他也会有一瞬间的惆怅，到底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

　　生意上的铁腕让他习惯了克制，乐少华的叹息藏在眼睛深处，“这些我都可以容忍，唯独一件事，我不希望看到，就是他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浪费自己的时间。他还年轻，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我总相信，等他真的长大了，回想到曾经的荒唐，他会后悔。”

　　姜萌脸上没有表情，心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纠结起来，她不确定乐毅爸爸所说的那件事是不是就是她。

　　除了在廉海旁边的时光国宾，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乐少华没有那个可能到，其他两家时光距离市一中的路程都差不多是20分钟。

　　乐毅盯着照片，焦躁的恨不能砸手机。

　　时光的装修风格全国统一，要通过简单的背景布置猜出是哪一家谈何容易。他一遍遍跟自己说冷静，三家时光都是他妈妈的嫁妆，他一定可以压中宝的，一定可以。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跳上拦下的出租，他报出了其中一家的地址。

　　晚高峰时段，市区的车太难前行。

　　等老远看到那家时光的时候，遭遇了大堵车，他结算了车费，一路狂奔，时间每过去一秒，都不知道乐少华跟姜萌说了什么伤害她的话。

　　那家时光的西餐厅叫翡冷翠，有模仿意大利百花圣母大教堂的八边形穹顶。乐少华拍的角度太刁钻，乐毅也不确定看到的那条模糊的边沿是不是穹顶的一部分。

　　当他看到姜萌和乐少华面对面坐在里面，少年人的血气完全涌上头顶，丝毫没有猜对地方的喜悦。

　　姜萌也看到了乐毅，大概是跑的太急，他身上的T恤都湿了，眼神却锐利的像剑一样。

　　人进了翡冷翠，直冲他们这一桌。

　　“我们走。”乐毅拉上她就走，姜萌只来及的拿上自己的书包，就被他拽出了酒店，愤怒像会说话，从他掌心传递到她被拉的手腕上，如此清晰。

　　乐少华一言不发的看着儿子进来又出去，乐毅全程都未曾看他一眼。

　　这个倔强的少年和一年前似乎不太一样，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等出了时光，乐毅才问姜萌，“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不好的话？”反正什么话都不会是好话，他叮嘱她，“他说什么你都别信！”

　　“这样啊。”姜萌乖乖的点头，“那我就不信好了。反正他说，这一年里看到了你的转变，你竟然也开始用心学习，开始给自己做打算。我也觉得有点夸张。”

　　乐毅简直不敢相信他爸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不可能。”他盯着姜萌，“他不是跟你说我不好，或者要你跟我分开吗？”

　　谁想到呢，连那一刻坐在对面的姜萌都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他说你的转变都是因为我，所以想作为父亲，对我说声谢谢。”

　　姜萌顿了一下，看乐毅的眼睛里有了笑意，“我也以为他打算甩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他儿子，我还打算答应来着。”

　　乐毅愣了一下，紧接着就不岔起来：“我就值五百万啊！”

　　姜萌把手放在他肩上：“放心，我会拿这五百万做启动资金，赚它五个亿来包养你的。”

　　她轻轻的拍了拍他，似乎要拍去他心里最后的不愉快，“走吧，被你那么一把拉出来，我刚想吃的香芋西米露还没有上，现在都饿了。”

　　时光的位置比市一中更要繁华，这地方打车回去简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两个人要回家最快的办法唯有靠腿。

　　乐少华看着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渐远。

　　高婕走过去，握住了丈夫的手，她不是没看出来他脸上的落寞，但更多的是欣慰。

　　乐少华没有抬头，“我原想通过她跟他吃顿饭。”

　　“慢慢来，会好的。”

　　也许吧，乐少华没有应，但是，“那些父辈给我们的事，不会再发生在他们身上。”

　　他不会强迫乐毅跟他不喜欢的人相处甚至结婚，他不愿意自己和他妈妈的悲剧重演，不希望他们像他和高婕一样，兜兜转转十几年，才能各自放下枷锁走到一起。

　　何志坤进门就看到了那一对手握着手，他和乐毅一样，不知道乐少华找姜萌的目的是什么，被乐毅一个电话叫过来救急。

　　眼下没看到乐毅和姜萌，想来是已经走了。

　　何志坤走过去，就听见那个本来是自己姐夫的人呢喃出那句“不会再发生在他们身上”，他冷笑一声，坐在对面的位置上，“你倒是幸好没反对，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

　　六月眨眼到来，高二的期末复习尚未结束，高三年级已经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天。

　　在这三天里，全国百万莘莘学子，将经历一场无声却又最相对公平的考试。

　　市一中作为廉海的高考考场之一，六月五日全校清空，连夜布置考场，迎接着六日来提前认考场的学生，六月七日正式高考。

　　六月四日，放学前夕，高三楼爆发出阵阵欢呼，洋洋洒洒的书本，这三年来做过的试卷，这些年压抑的日日夜夜和为之奋斗的梦想，一切的一切随着纸片飞洒而出，谱写着青春最绚丽的绚丽和张扬。

　　在高三楼对面的高二楼，姜萌和乐毅跟其他二年级的学生们一起，为学长学姐送考。

　　“十年磨剑今日出，剑风所想何人阻。”

　　“快马加鞭君为先，自古英雄出少年！”

　　“蟾宫折桂,舍我其谁！”

　　硕大的红色横幅垂楼而下，响彻校园的鼓励声，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澎湃。

　　那边即将走上考场的人，相视一笑，互道珍重。

　　这边仿佛看到自己明天的人，也相识一笑。

　　明年，他们距离高考，也不过还有365天了。

　　这365天，是眨眼就会过去的黑色高三，是很多人后来回想起来道一声“其实一点也没觉得苦”的深刻记忆，是姜萌和乐毅一起度过的长长久久的岁月里的一部分。

　　春来秋往，冬去夏来。

　　他们最终也走到了属于自己高考的这一天。

　　那一天早上，外婆买了油条，还煮了两个鸡蛋，整整齐齐摆在碟子里：“今天萌萌要加油哦！”

　　那一天吃完早饭，姜萌和外婆再见。

　　乐毅在老街的巷口等她。

　　两个人都没有人送考，学校离的很近，市一中是考点，她们主场作战。

　　进入校门之后，两个人的考场在不同的方向。

　　临别的时候，姜萌回头叫住乐毅。他夹着文具袋，停下来看她，黑色的纯色T恤套在身上，好像是才相识的刹那。

　　彼时，他玩着手机居高临下，她心怀揣测暗中戒备。

　　但这一刻，他们相视一笑。

　　“廉大见，乐毅。”

　　“廉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