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这认识的半年里，乐毅和姜萌彼此都在磨合，他们都是第一次遭遇感情的事，第一次思考一个人跟自己的未来息息相关，她们每往前走一步都认真又小心翼翼，像是两只探索的小刺猬，学习着收敛那些保护自己长大的尖锐，寻找着最适合的角度去拥抱对方。

　　正因为如此的认真，如此的在意，使得那些程序化的过程反而变得不再重要。

　　没有浪漫的节日，没有仪式性的告白，每一天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最长情的告白，一如乐毅跟外婆保证的，他对她的喜欢就像平淡而持久的生活。

　　那一声晚安像踩了云朵一样，让他晕乎乎的出了姜萌家的门，眼睛里还闪着亮晶晶的小星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心情好爆了。

　　然后，乐毅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杨铭。

　　两个人默契的走出老街，外面停着杨铭的车，乐毅没打算坐进去，到这个位置姜萌已经不会发现了。

　　“我等会要回省里，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省会和廉海不算远，高铁一个多小时，汽车三小时。

　　杨铭给乐毅拨了个电话，“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在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乐毅并不意外杨铭会有他的号码，估计他连姜萌都有，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主动拨而已。

　　他存了杨铭的号码，至于用不用嘛，那就是他的事了，不过，乐毅还是提醒杨铭，“我不会跟你说她的事，你也别找我打听。怎么做算是一个关系客气的叔叔，你比我们有数。”

　　他说，“你们总觉得你们是过来人，很多我们经历的你们都明白，觉得只要你们想做就能弥补上什么，其实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做的事就是减少你们的负罪感而已。”

　　夜色下，杨铭目光深邃，他知道这个孩子说了都没错。

　　他可以看女儿成长的档案，知道她什么时候得到了什么好成绩，什么时候升学，但是过程里的快乐或艰难，每一分每一秒的感觉，到他这里已经只剩下了单薄的文字，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要再怎么硬挤进去，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有时候刻意去了解，都成了二次伤害。

　　乐毅见他不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他就走了。

　　高大的少年人，背影笔直的走回了老街。他的性格跟他年轻时候不一样，姜萌也跟她妈妈不一样。

　　他们的路会有他们的办法走下去，他必须是一个旁观者，即便他想伸出手去护着他们不被伤害、不跌倒，可她已经不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孩童，她长大了，有了自己三观人格，甚至她把她自己照顾比同龄有家长呵护的还要好。

　　这种成长背后曾经经历了什么，唯独他没有资格好奇。

　　杨铭坐进车里，跟小吴和司机说，“走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已经结束了初到A省的考察，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只是这份忙碌因为多了一层牵挂，终究不同往日。

　　查磊出国的手续都办下来了，专程飞去加州看了学校，没有校门围墙的校园，不远处有个沙滩，冲浪胜地，简直是他的dream之选。

　　最终出发的日子定了，查磊给乐毅打电话：“明晚曼吧，我的欢送宴，记得带你女朋友一起来呀。”

　　电话那头顿了下，“她不是我女朋友。”

　　“呦，还没追到呢。”

　　乐毅不理他，“走的这么匆忙，后面有人追杀你啊。”

　　男生之间的情谊是这样，说不出舍不得，总要变个味儿才能出口。

　　查磊打了个哈哈，“又不远，想回来玩随时的，没准你还没高考呢，我都几个来回了。”

　　“行了，明天见。”

　　这种聚会铁定是要闹通宵的，两个老老实实高考的学生放肆不起。乐毅和查磊的交情也不在于这一时半会，所以准备早去早回。

　　一放学，乐毅和姜萌直接去曼吧，英才的大部队人还没到，曼吧里空的很。

　　乐毅算是完全融入了姜萌的生活，姜萌却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他的朋友里。

　　赵曼达看到她，惊讶的嘴巴张的老大，紧接着狠狠得扇了乐毅一巴掌，“死小子，一直跟我说她她她，我都不知道原来是你。”后半句是和姜萌说的，被打疼的是乐毅，捂额头的却是赵曼达，太让她想不到了，太让她震惊了，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搂了搂姜萌，欢喜之意溢于言表，“自从你用那个库存系统安排我这边送货以后，我再也没发现过缺东西。”

　　乐毅斜眼睛，“所以你喜欢的是系统还是人？”

　　赵曼达才不理他，拉着姜萌说，“今天有个人见到你一定比我更吃惊。”

　　“你还认识谁我不知道的？”乐毅好奇。

　　姜萌摇了摇头，其实心里隐约有个猜想，但感觉不太可能，毕竟那个人已经离开酒吧一条街甚至是廉海市都太久了。

　　赵曼达推着姜萌去推包间的门，“快猜猜是谁来了！”

　　里面一个人正和查磊说着话的男子，闻声往门口看去，他带着灰色眼镜，两只衬衫袖子挽上去，张扬的花臂和夹着烟的修长手指，透过青烟，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子，和记忆中的有些不同，又好像单纯只是长大了个子，其他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姜萌也看见了他，“荆哥。”

　　荆彬笑了下，“好久不见呀，小萌。”

　　乐毅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荆彬是赵曼达的表哥，这条酒吧街的地可都是他的，可他已经离开廉海五年多了，更别说离开之前就不玩酒吧生意了。

　　“你们怎么会认识啊？！”

　　“怎么就许你认识我，不许她也认识我啊！”荆彬调侃乐毅，“她的第一单生意还是我做的呢。”

　　“那她得多小啊。”乐毅简直不能想象。

　　荆彬的目光远了一下，“是很小，两年级还是三年级吧。”

　　“是两年级升三年级的暑假。”姜萌记得还很清楚。

　　“恩，人才那么高。”荆彬比了尺寸，“那时候酒吧街还不是这样的，有大排档，啤酒屋，周围也没这么多高楼大厦。”

　　“这次怎么会回廉海呀？”姜萌询问，她已经长大了，可荆彬还跟记忆里那个样子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酒吧街，没有荆彬点头，谁敢从她手里进货。没有荆彬的点头，后来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照顾她的生意，甚至一直到今天。

　　“听说了点消息。”荆彬的烟点了点桌子，“省里换了班子，廉海这块老地盘，有人想动一动。”

　　“也无妨啊。”赵曼达插嘴，“这地方一般人动不起，要动起来可得出不小的血。”

　　老街巷人太多了，又有控保建筑，再加上这里的商业和历史价值，单价说出去都对得起寸土寸金这个词。这么大的变动，也难怪荆彬亲自回来。

　　话题扯到了生意上，再转开就是查磊出国这件事了，没有再转回到姜萌小时候去。乐毅的眼眸里涌起一些东西。

　　他和姜萌说好要早去早回，所以两人七点多就离开了曼吧。

　　等到晚上11点多，估计曼吧那边还在闹。乐毅从姜萌家里出来，再去了曼吧，荆彬仿佛猜到他会去而复返。

　　曼吧上面有个天台，空落落的颓废样，堆了几只烂木头凳子，不是为了做酒吧的，是有时候摄影的朋友在这儿拍东西，专门拍那种破旧凄凉感。

　　“这么好奇人家小时候的事呀？”荆彬觉得好笑，没想到这小子陷的这么深，因为喜欢，哪怕是很长远之前发生的事，也想认认真真的去聆听，哪怕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思绪，也想一起去体会。

　　“不过的确那时候她太小了。”荆彬轻吐了口烟，“她跟我说：哥哥你买一些吧，我这里有很多不同的零食哦，每一样都很好吃，而且吃了不蛀牙。”

　　乐毅心想这倒很像是姜萌，做生意的时候嘴巴甜的跟涂了蜜糖一样。

　　荆彬继续说：“我心里还想着这丫头被拐卖了吧，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远处盯着吶。其实也没当回事，边上兄弟多，我说我们缺个点烟的，要不你在这儿点个烟，点的好我就考虑一下。然后她真的没走，给我点了三个小时烟。”

　　乐毅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他想起那一天，她给他点烟，他说她挺熟练的嘛，从来没有想过她是什么情况下练出的熟练。

　　情绪就好像一团不断膨胀的棉花，堵塞在他胸腔里，涩的无处发泄。

　　荆彬瞥了他一眼，“我想这么执拗，那就给她一单生意吧。我还跟她说，明天你再来，我再给你一单生意。第二天她倒也来了，不过跟我说今天是专门来请假的，家里有事，要过几天才可以再过来点烟。后来我才知道，她外婆住院了，她好像是一个人，家里的亲戚那段时间在外地联系不到，住院需要钱，银行却不可以给她一个小孩领，她没办法只能跑到酒吧街来卖东西，想给外婆凑医药费。当然凑不出了，一包零食才多少钱，好在第二天好像是联系到谁……”

　　乐毅大概能猜到联系到的是倪佳和他爸爸，倪佳在两年级的时候搬离老街，仍然会时常回去找外婆和姜萌。姜萌和倪佳之间有太多的成长和陪伴，以至于真的超越了血缘成为亲人一般的存在。

　　乐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家里。他家的草地围墙，连着她家的阳台，他昂头看了许久。

　　他有想过她小时候应该经历过很多事，时光变化，她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初识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有股尖锐的刺，藏在柔弱的表面之下，随时准备刺出来保护自己。

　　外婆跟他说过，会给萌萌起这个名字，是担心自己陪护不到长久，所以希望她是个只有日月也能长大的孩子。

　　但是究竟要经历多少只有太阳和月亮的日子，才可以长大？

　　他顺着水管爬过去，翻到她的房间里，喊她。

　　姜萌睡的迷迷糊糊的从被窝里坐起来，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乐毅的神情，只感觉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过来。他撒娇一样把脑袋放在她肩膀上，感觉着她轻轻拍在后背上的力量。

　　姜萌失笑。

　　“你怎么了呀？做恶梦了？”

　　“没什么……就是很想抱抱你。”

　　就是很想，穿过时光，抱抱那时候孤单无助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