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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沈杰然只是偶尔和朋友玩的时候才来过两次。

  记忆之中这个庄子里面没什么人,平日里只有一个管事的和两个小厮在这负责打理。

  管事名叫沈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之前一直在沈府里面供职,也是沈夫人特意拨给沈杰然的。

  据沈全所述,袁灵修平日里多在内院活动,如无大事并不叫他们伺候。沈杰然也没叫沈全去通报,自己下了马就直接往内院去了。

  出乎意料的,内院并不像外院那么安静。走得近了,沈杰然甚至可以听到孩子的叫闹声。

  这儿怎么会有孩子的?他不由心下好奇起来,故意放轻了脚步,走到院门口驻足看着。只见院子里有一人,一袭白衣衣袂飘飘,正在舞剑。旁边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正看得兴起,直拍手叫好。

  袁灵修会点武艺他倒是不觉得奇怪,但以他上一世陪他劫法场的身手来看,这个人却也不似是困在内宅多年疏于习武的样子。

  而眼下,袁灵修虽然只是示范给小孩儿看的招式,那行云流水的感觉,已经完全不能用略通武艺来形容。

  思及此,却觉得院中人的剑气徒然凌厉起来,院中满树的叶子因为风的缘故都纷纷飘落,沈杰然就看见那个穿着白衣身形修长的人,劈开那些落叶,在落日的余晖中……剑尖直接指向了自己的喉咙,在即将碰触到皮肤的时候堪堪停住。

  对于一个刚刚被削掉过一次脑袋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但沈杰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不动声色地望着袁灵修。

  自从认识了上官青木以后,沈杰然就没有特意瞧过其他的任何人了。他以前也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眼前这个人,即便是他的妻,却也只是把他当作普通的男子对待。

  袁灵修的相貌并不丑陋。白面,红唇,非常俊秀的面容,柳眉微微上挑,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在里面。他身段细长,此时正举着剑,自然地露出了腰带束紧之后纤细的腰肢……

  待到沈杰然还要再看,袁灵修却是已经反应了过来。

  “沈……小侯爷,怎么突然到访……”他收了剑,样子有几分局促。

  “我来我的庄子里看看,怎么能说是到访呢?”

  “不,我的意思是……您怎么也没叫人通传一声。方才差点误伤了您,真是抱歉……”

  沈杰然径直走到院子里,指了指院中的那个小孩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是我本家的弟弟,袁灵宝。”

  袁灵修觉得局促倒不是因为自己差点伤了沈杰然,而是这会儿袁灵宝在这的事,正好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毕竟以他现在在沈家的地位和自己在沈杰然心中的分量,能够得以来这躲清静就已是不易,他似乎并没有权限将自家弟弟接过来玩。

  但是既然被撞个正着,也只得认命,袁灵修把袁灵宝拉上前来,

  “灵宝,快向小侯爷问好。”

  袁灵宝回过神来,大大方方地向沈杰然作揖问好。

  沈杰然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包子脸,笑道,“这孩子倒是不怕生。”

  袁灵宝仰着头对着沈杰然笑,露出几颗芝麻大的小牙。

  袁灵修低垂着眼,伸手整了整灵宝玩得凌乱的发丝,没有做声。

  “不过灵修不是病着吗?这样舞剑可以吗?”

  袁灵修的手停住了,不知道是不是沈杰然的错觉,他觉得袁灵修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本就比他高上半个头,这样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袁灵修每一根长长的睫毛。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下人也过来了。分别是袁灵修身边的小厮还有沈夫人派过来伺候他的丫头。

  沈杰然倒是知道,与其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监视更为贴切。

  二人见到沈杰然也都吓了一跳,连忙都过来见礼。

  他们本来是因时候不早了,过来提醒袁灵修该把袁灵宝送回去了。

  “既然时候不早了,灵宝你就先回去,免得娘担心。”袁灵修蹲下身去为袁灵宝整理外衣,低声说道,“记得不要告诉别人你今天上哪玩了。”

  “我知道的,哥哥。”袁灵宝的声音脆脆的,说着就在袁灵修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又去向沈杰然道别。

  袁灵修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瓜,就命人将他送出去了。外面自有两个袁灵宝的随身奴仆将他带回袁府。但袁灵修不放心,又嘱咐自己的贴身小厮袁欣亲自把袁灵宝送回家。

  另一边侍女冬雪去为沈杰然泡茶去了,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沈杰然看得有趣,道:“那小孩是你的亲弟弟?倒是比你受宠的样子……”

  沈杰然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他的脑袋现在还处在一片混乱当中,要不然这样明显伤人的话,以他的风格是绝对不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幸好袁灵修并不介意。

  他反而因为沈杰然没有追究他私自带人来别院而松了口气,神情和语气都不禁放松了许多,就为他解释道:“灵宝是爹最小的儿子,而且自从我……进了沈家,我娘也被封做侧室了……”

  言下之意就是袁世成虽然儿子多,但是老年得子,又是半个嫡子,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

  话说到这,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双双相对无话。

  “你刚动的出了汗,现在院子凉,我们进屋去吧。”沈杰然说着,就拉着袁灵修进了院子正中的那个房间。他们前脚刚坐下,冬雪已经端着茶壶茶杯进来了。

  “小侯爷先在这里歇一下,我去里屋换身衣服。”

  目送袁灵修起身进了里面的屋子,沈杰然觉得尴尬极了,估计袁灵修也是这样以为的。

  明明侍女还是自己熟悉的侍女,庄园也是自己名下的庄园,为何现在的感觉却像是自己突然到访的样子呢。

  冬雪是一个性格沉稳,少话又勤快的女孩,她见她家少爷不说话,便也只是沉默的奉茶,然后一声不语的侍立在一旁了。

  沈杰然拿起茶盅慢条细理地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只见又有一人匆匆走了进来,正是他娘派过来的另一名侍婢,名□□风。

  “春风见过二少爷。”

  春风比冬雪开朗许多,长相也比较明媚,且总是笑脸盈盈的,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好感。

  “春风你起来吧。”沈杰然放下茶杯,笑道,“你们两个跟着少夫人,在这里过的可还好?”

  春风起来以后偷眼瞧着沈杰然,两个人都不知道少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答道,“还好还好。”

  “那可有把少夫人伺候的周详?”

  “回二少爷的话,少夫人平日里不喜我们近身,除了每日三餐端茶送水以外,从不会叫我们做别的活计。”仍旧是春风答道,她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许我们随便进入内院。”

  沈杰然点点头,不置可否,“今晚我留在这儿吃饭,你们两个下去准备吧。”

  “是。”

  那边两个丫头刚走,沈灵修就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居家常服,重新束了束头发。

  模样未变,但气质又与方才不大相同。至于不同在哪里,沈杰然也说不出来,大概是看起来更加俊逸脱尘了一些。

  “小侯爷,可否荣在下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何突然会到这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毕竟不知道自己重生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袁灵修会住到这别院里来,沈杰然不敢张口胡说,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阿修为何要叫我小侯爷?又为何要在我面前自称在下?”

  袁灵修显然没有弄清楚沈杰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眼带疑惑地向沈杰然望了过去,却被人拉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阿修与我不要拘谨,坐下来说话就好。”

  袁灵修低垂着眉眼,前额的刘海轻轻泻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人是坐下了,但却仍不说话。

  “阿修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小侯爷,也不知该如何自称。”袁灵修的声音很轻很淡,让人听不出他现下的情绪。

  沈杰然觉得更加尴尬。

  说来也是,袁灵修虽说是先皇赐婚,他明媒正娶的妻,但是除了新婚夜他对他说的那番话,两人一直都没有什么交集。

  上一世他没有被封武德将军的时候,袁灵修就叫他小侯爷,后来就叫他将军,然而袁灵修是如何自称的,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而像他们两个之前那样陌生的关系,要袁灵修叫他夫君或者夫郎,显然也不大应当。

  “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沈杰然发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是话一旦说出口,他又开始很渴望看到袁灵修的反应,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道:

  “阿修你说,你应该如何唤我?

  只见袁灵修诧异地抬起头瞅着自己,虽然只是眼睛略微瞪大了一些,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但沈杰然却觉得自己异样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小侯爷,是在下愚钝,并不懂得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杰然,你可以叫我杰然。至于阿修嘛,我就先叫你阿修好了。”

  袁灵修的表情终于丰富了一些。

  沈杰然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瞧,自然发现了其中的变化。最有趣的还是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而此刻他却能在对方眼中感受到五味陈杂的味道?

  就这么一直盯着人家瞧着,恍惚间沈杰然觉得越来越奇怪——从一开始他见到袁灵修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而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浓烈。

  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反感,反而兴致勃勃地想要从对方的身上多挖掘点什么。

  大概是重生了一次,经历过一次未来,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友非敌,而且是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背叛自己、为了救自己愿意豁出性命的人。

  所以从这一世伊始,他就已经下意识地把袁灵修划分成了自己的人了。

  而且是那种可以完全信任的,甚至是可以把性命交付给对方的人。

  袁灵修似乎正在思索什么,眉心略微挤在一起,眉尾轻轻上挑了起来。他只是皱眉,并不说话。

  沈杰然看不下去了,伸手触上袁灵修的眉心,兀自陷入沉默的袁灵修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

  沈杰然看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04. 章回三 瘟神

  晚饭过后,沈杰然仍是没有走,反而赖进了内室里面,捻起桌上的茶果打牙祭。

  而袁灵修却受不住了。

  “小侯爷……杰然。”一个晚饭的时间,每一次叫错沈杰然都会不厌其烦的更正,袁灵修已经懒得计较这个称呼了。他叹口气道:“虽然当初并没有言明,但我以为我来这儿住是我们两个已经达成共识的了,今日你突然过来,一开始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现下看来,应该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您还没有说,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杰然没想到袁灵修是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那态度简直就跟他现在是瘟神了一般。

  上一世他们虽然不常会见面,但大概是由于成亲之日他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的原因,他们俩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心照不宣。袁灵修有事没事都不会来找他,每次见到他都是敬而远之。

  他也默许了他的恭敬和疏离,而且还很庆幸自己娶回来的是这么个懂得分寸的人。

  现下袁灵修的语气虽然仍是恭敬的,但这内容,饶是谁听都是他很不耐的意思吧。

  沈杰然忽然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其实已经经历过两个人的死亡又回来了。

  况且,他现在脑子乱得很,只知道自己非常想要留下来,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袁灵修自知自己方才是冲动了,但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把话圆回来,只能低着头不说话。论地位沈杰然是他的夫君,自古以来夫为妻纲。论身份沈杰然是伯府的小侯爷,而他却没有任何职位,他实在不该那样跟他说话。

  ……他本是一个很擅长隐忍的人,已经习惯了凡事不看也不问,大概是这一段自由的生活,让他松懈了。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会,沈杰然忽然抻了抻懒腰说,“白天偷懒了还没有练剑,我方才见你舞剑,可否把宝剑借我用用?

  ”

  “只是寻常的佩剑而已,并不是什么宝物,侯爷要用可自便。”袁灵修站起身来,从墙上取下挂着的佩剑,递给了沈杰然。

  沈杰然无奈的走到院子,他现在哪里有练武的兴致。但既然话都这么说了,不比划两下也不好。就把前世自己喜欢的剑法都走了一遍。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这剑练得太过专注,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反而不见了。等到沈杰然再回了内室,就看到春风候在那里。

  “阿修呢?”

  “……”春风明显愣了愣,显然她也极不适应自家少爷的反常,“少夫人在书房看书,命我们备好水以供少爷沐浴。”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风张了张嘴好像是还要说些什么,但是沈杰然已经兀自绕到屏风后头去了。她也只得应了一声,关门出去。

  等洗好了澡叫人收拾了以后,沈杰然就直接栽进了袁灵修的床上。他想着现在为时尚早,也不能打扰袁灵修看书,但自己又没有事做,只能躺在这闭目养神,继续思考,好把散乱的思绪都整理好。

  可是被子很软很干爽,对于长年在边关寒苦之地驻守的人来说,这枕头的高矮,床铺的软硬程度都极为适中,鼻息间还能闻到一股若隐若无的淡香气……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这般放松过。

  本来还有好多事没有想明白,沈杰然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深夜,原本在书房里的矮榻上将就一晚的袁灵修忽然间被噩梦惊醒了过来。

  凛冽的山风,一片漆黑的绝望,死亡的恐惧,还有……那人的心跳,全都在梦中表现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第二日,沈杰然一大早就回了伯府,简单的换了套衣服,就直往他大哥的院子里去了。

  这个时辰正好是他大哥沈杰奕下早朝归家的时候。

  沈杰奕与沈杰然虽是一母所生,皆是伯府嫡子,但平日里关系并不大热络。

  主要是沈杰奕比沈杰然要大上六岁,两人性子又截然不同,从小就玩不到一起去。

  但对于沈杰然来说,毕竟是多年未见的亲生兄弟,重生一趟,还是甚是想念的。

  上一世沈家垮了,沈老侯爷急火攻心就那么去了,沈家大哥经受不了压力,在大理寺来押人之前,就悬梁自尽了。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沈杰然还可将他大哥一并救出来。就算从此都会是朝廷的钦犯,那起码还能活着……

  沈杰然平日里没事的话绝不会跑来他大哥的院子,所以忽然过来,倒是把他大嫂都给惊动了。

  “二弟先在这坐着等一下,你哥哥还没回来,估计一会儿就到家了。”大嫂刘氏是永吉伯的嫡女,永吉伯府在世家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家,跟沈家算是门当户对。但是沈杰然一直都不大喜欢这个嫂嫂。他虽对这人没什么了解,也不怎么关注后宅的事情,但毕竟上一世就相处了那么多年,偶尔听闻的一些事情还是让他知道这是个性格娇纵、心胸狭隘的女人。

  “大嫂你忙你的去就好,我就是闲来无事过来逛逛。”

  到底是个大家出来的闺秀,刘氏在沈杰然面前表现的即亲厚又不失长嫂的风范,又说了几句体己的话就离开了。倒一直是个好大嫂的样子。

  果然没过一会儿沈杰奕就回来了。

  “二弟?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如果说沈杰然是沈家不出世的天才,那沈杰奕相对来说就显得平庸了许多。他武的不行,文的方面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毕竟是沈家的嫡长子,还是在朝中谋了个比较清闲的职位,往日里达官贵人看到他,也得热络的来打招呼。

  他在家里外面都是风风光光的伯府嫡长子沈大人,但是唯独在自己实力卓然的亲弟面前,就不再是那云上的人了。

  虽然他也知道爹娘一直都努力地想把这碗水端平,但是在这般耀眼的弟弟面前,他还是觉得自愧不如,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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