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锥心痛苦的感觉悄悄延伸到身体每一处,她不知为何突然撕心裂肺哭了起来。

  街上出现几个路人,她转换方向盘仓皇闪过,头突然撞到了玻璃窗上。她开了很久的车,很远很远,这里的街道很干净整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种安宁。夜色笼罩的城里,街上的灯亮了起来,人们忙着回家。深蓝色的幕布在头顶,交战没有在这里发生过。

  傍晚时,几架飞机在空中盘旋,随即天上落下什么,嘭地一声,紧接着又嘭地一声,一团黑烟升上天,是前面的一幢楼被炸了。人们立刻意识到这是空袭。

  飞机开过去又回来,外港像是要变成一座废墟,街面被炸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空无的大坑。人们慌乱起来,空袭警报拉响,所有人都朝防空洞跑去。

  她的车撞到电线杆子,东南方向又落了一颗炸弹,她的头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电线杆被折断,一半插进玻璃,她感觉到有血顺着睫毛滴下来。很多人从家里逃了出来,而有人被压在石头下喊着救命,从他旁边过去的人都视而不见都拼命朝防空洞跑去。

  她见势开车门走下来,踉踉跄跄跟着人群跑去,忽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坍塌的楼房,一个人被困在里面,还有一面窗支离破碎,地下散着参差不齐地玻璃碎片,狭窄的空隙让他动弹不得,而他面前的门是锁着的,这个人趴在那里抓住她的脚,像是抓到一线生机,说道:“救救我……帮我把门打开……好不好……”

  他露在外面的手伤痕累累,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他以为她也会像那些逃往防空洞的人一样踢开他,因为空袭还在继续。他的手上沾满土灰,慢慢地往下滑落直到松开手,她从口袋里掏出枪来,朝门锁的位置开了几枪,那扇门啪地一下打开,那人重见天日,他的腿被压住,她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他才爬了出来。她也不再管他,炸弹这次落在百米外的地方,地摇了一下,她身子前倾跪了下去,抬起头时头发上落了许多灰土,她抓住一块石头正要站起来,那个被她救的人从后面跑来拉起她,然后头也不回地抓着她的手对她说:“跟我来。”

  飞机的轰炸声此起彼伏,以为要消停了然后又响了起来。全大成望着高窗,却只有一片幽蓝色的一隅夜空。从落暮听到现在的空袭时,他开始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这里也会被炸到,但是很久过去,夜色终于降临,远远传来声响,他却全神贯注有些疲累,终于随它去了,要来就来吧,反正早晚都是死……他是这么想的。

  突然身旁的陈晔平咳嗽起来,他立刻走过去,伸长手把一碗水端到面前,问他:“你想喝水吗?”陈晔平短短几个时辰嘴唇干裂,脸色越来越差,额头许多细密的汗珠,他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陈晔平摇了摇头,他摇头时双眉紧皱,看起来很痛苦。

  全大成说:“我叫他们给你找个医生。”

  他站起来,陈晔平躺在那里微睁着眼睛一侧,伸出手抓住他,他声音孱弱,全大成半蹲下去听,他说:“没用的……”

  全大成心里焦急,没有听他的话,站起来敲了好几下铁门。日本人的关押室四面都是墙壁,极为封闭,唯有高处的窗和铁门,铁门亦看不到外面。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动静,随后铁门的一个口子被打开,露出一个人的眼睛,问他:“怎么回事?”全大成顾不得那么多,对来人说:“这里有人快死了,你们快去找个医生来……他可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的是他话刚说完那人就把口子放下,然后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全大成气急了,拼命地敲打着门,骂了好几句脏话,最后用上脚踹了几回,可是眼前的铁门岿然不动。他回到床边,陈晔平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凑近一听还有微弱的呼吸,全大成才放心。

  全大成坐在凳子上,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他看着那星火忽长忽短,时间一点点流失,最后他抓耳挠腮,他恐怕要死在这里了,还有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半晌,外面又有脚步声,然后铁门外有了动静,他后来才察觉是开锁的声音,不过门只开了一点,一只手递进来一个铁匣子放在门口,随即门又关上。全大成走过去打开来一看,他眼睛一亮,里面是动手术的用具还有绷带,不过随后他就发现缺了点什么,他望向陈晔平,见他躺在那里越来越虚弱,似是打定了主意。里面虽没有麻药和消炎药,但就算是这样,也比没有好,然后他决定由自己把陈晔平后背的子弹取出来,只要他能忍住。

  陈晔平正昏迷着,全大成将他翻了个身去,在他耳边叫了两声他都没有回应,才开始动手。全大成才下手,陈晔平就被背部传来的剧痛一下子醒来,狭小的关押室里一声令人寒意顿生的喊叫,不过之后声音变没了。全大成握紧手术刀对他说:“我要把你的子弹取出来,忍着点,很快……”陈晔平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之后,便狠狠咬住自己的右手,他极力忍着,嘴里发出沉沉地闷声,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一颗颗汗从发间流下来。

  那一声凄厉地惨叫,她听得着实真切。她背后汗毛竖起,本来变得平静的心态又不安起来,她悄悄走近门边,可是那声音只此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了,内心彷徨失措,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推进来,她忙退后两步。她的神情比第一天好太多,虽然神情透着不安,但看见陈舒翌时,已经没有那份震惊,她平静叫道:“舒翌哥……”

  后面的人把门关上,陈舒翌走进来,他的脚步声很清脆响亮,听得她心跳加速。陈舒翌走到沙发边把领带解下来,然后往后一倒坐下来,起先看着她,然后看见桌上原封未动地饭菜,便皱眉道:“你怎么不吃饭?”他的眼神顺势看到她被绑着的双手,于是明白过来自责的说:“是我的手下不好,我没交代清楚,原想让他们看住你,到了这里可以给你解下,来,我给你解开。”

  那条绳子一松,唐琪顿觉手臂酸麻,揉了揉发麻的双臂,不过她也不敢乱动,只是看着陈舒翌。陈舒翌淡淡一笑说:“看着我做什么?你应该饿坏了吧?快去吃点东西。”

  她心里揣着一面鼓,望着他一边走过去,陈舒翌倒是没跟着她,他又坐回沙发上,沙发边有一架留声机,他从旁取了一张黑胶唱片放上去,马上就有优雅的音乐响起来。恬静的典雅曲调,倒像是在哪里听过,她吃着饭,回过头去,陈舒翌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敲着音节,他像是睡着了,嘴里哼着小曲。不知何时她走到那里,陈舒翌睁开眼,朝她笑着说:“不好意思,饿坏了吧?不过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你要是乐意,一会儿舒翌哥带你去饭店吃。”她过了会儿试探地说:“舒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呀?”陈舒翌直视她,说:“你都能来这里,难道我在这很意外吗?”她慌忙摇摇头,勉强笑着说:“不意外……只是,我来这里是找成南的,你见过他吗?”陈舒翌眼神微变,但仍旧心平气和说:“外面烽火连天,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随后转头道:“你爸妈知道了该多伤心,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甘愿舍弃,你对得起他们把你养大么?而且还是一个不爱你的人。”她咬着下唇道:“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就是担心他……我已经有数了,我本来是想走的……可我知道他受了伤,只要看见他平安无事,我就走,去国外找我爸妈……”

  陈舒翌却对她说:“那我觉得你可能走不了了……”

  唐琪惊讶地看着他,经不得站起来说:“你说什么?你把他怎么了?”她一向冲动,却不料这时说漏了嘴,她想收回这句话已经晚了。

  坐在那里的陈舒翌嘴角上扬,好似是得意般看着她。唐琪开始害怕,陈舒翌说:“你很聪明啊,唐琪……你这么聪明,却为何对那个小子久久不能忘怀?”

  唐琪豁出去了,坦白说:“我哪里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从小就有点喜欢他,再加上我性子倔老爱缠着他,日子久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割舍掉的?”

  陈舒翌歪着头问:“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唐琪低头道:“他把我那块怀表还给我了,那里边有我们两个人的合照……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我们终究是没有缘分……”

  陈舒翌回过头说:“他小时候就这样,不要的东西就会扔掉,看都不会再看……就像以前父亲送给他一匹小红驹,是罕见的品种,那时候他年纪小,看到它喜欢的不得了,然后就把自己的马甩给了我……”

  唐琪说:“你是说他另有喜欢的人了?”

  陈舒翌摊开手,一副失言的模样,摇头说:“我可没有这么说……也许是吧。”

  她突然想到那天去别墅里找她的女人,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没有用了,她有所求的看着陈舒翌说:“舒翌哥……能让我见见他吗?”

  陈舒翌扬眉道:“你为什么会猜他在我这里?”

  她见他的神情,便知他心怀不轨,只是在这里和她揶揄浪费时间,她索性将自己早就想讲的实话说出来:“舒翌哥你骗不了我,从我中箭受伤那一年,你在我家拿箭射了两只乌鸦,我就隐约猜到了……我爸妈,还有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机灵聪慧,舒翌哥你知不知道,成南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来的神情,我都看得出来,也会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说些什么……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就是想说,你们是兄弟,骨子里流的都是陈家的血,就是因为这样,你们的动作习惯几乎是一样的……成南小时候受了伤他都没多说一句,皱着眉咬着牙就回家了,而你也是一样……我那天,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你一看见我就瞬间惊慌的样子……”

  陈舒翌沉默,过了一会儿却大笑起来,他笑着站了起来道:“唐琪妹妹,你不是一般的聪明,看在当年你没有揭发我的份上,我现在放了你,你可以坐船走了。”

  不料陈舒翌会放了她,唐琪垂下眼说:“可我还是想……”

  这时一人敲门,陈舒翌说了声“进来”,一个兵背着枪手里拿着一封电报说:“报告,这是刚来的密电。”

  陈舒翌走出去看完密电,然后回来对她说:“我会让你见到他的,应该会很快,等抓到外港的那些革命党,我就让你见他一面。”不过他又想了想说:“本来我也想见他的,可是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他手里举着那封密电,似是胜卷在握。

  陈舒翌转身走出去,有两个人把门关上。这里又剩下自己一个人,她环视这间屋子,却是一扇窗户都没有,她开始失去勇气,也许只能等着陈舒翌来带她走,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于是双手环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渐渐睡着了。她突然醒来,因为听到门外的声音,她此时才注意到门上有个眼,她静悄悄走过去,两个兵在接岗,他们说着什么,一边把身上的枪摘下放到墙角,一直等了很久,外面没有动静,她守在门里,站起来望出去,许是天晚了,这又是一件无聊的差事,那两个人坐在地上打起盹。她又生了胆子,手悄悄握着门把手,一点一点……

  原来这门没有锁,她悄无声息打开门,心就提了起来,她迈开脚步见他们毫无察觉,便从他们中间垮了出去,尽头有一扇窗户,外面夜色浓重,已经是夜晚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四周好安静,空气中湿重且寒冷,又有一股霉味,她来不及想这些,见前面无路,只有右边往下走的楼梯,没有灯像是通往黑暗的路。她小心翼翼扶着墙走下去,时时刻刻迈着轻步子,又担心楼上的两个人醒来。

  她迈下最后一步台阶,眼里只有几星壁上的灯火,而光亮照耀的周围是铁牢,两边都是冰冷的黑色铁门和墙壁,她捂住嘴,一时间停止脚步,惊讶眼前看到的景象,后背颤栗。过了会儿她慢慢向前,脚步像是有回声,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越走到深处,她看到旁边一扇门里透露亮光,她走到那里,亦提高了警惕。她轻声说:“有人吗?”

  里面有动静,她拨开铁门上的口子,一下子看见里面有一双眼睛,她吓得差点叫了出来,不过很快门里的人就问:“你是谁?”她过于紧张,见是一个人,说:“我是被关在这里的人,你也是吗?”那人沉默一会儿,然后说:“这里很危险。”她虽看不见他的样子,但她说:“我救你出来。”她看见壁灯边有一串钥匙,于是拿过来,可上面有十几把钥匙,她一一试过去。终于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打开,里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而楼上的两个人应该是发现她逃走了,楼梯传来声音。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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