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过去与未来

  安易持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并没有明显地挂在脸上,但一直盯着车前窗无限蔓延的陌生道路却没有半点问询的意思,这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

  事实上,在梁断鸢眼里,低沉的阴云已经拢了安易持整整一天,从红着眼睛走出机场的清晨,到睡不安稳皱眉呓语的下午,再到望向窗外一路失魂落魄的晚上。

  隐约猜得到原由,但梁断鸢一直在等安易持自己开口,十多个小时过去,显然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他叹口气,打着方向盘转过一个弯,临近小区入口,突然踩了脚刹车。

  力道不重,恰好足够把安易持从怔愣中唤醒,“哦,到了。”

  “没,想什么呢?”门栏识别着车牌号,片刻放行,梁断鸢捏了下安易持的耳垂,收回手开车进入全然陌生的静谧的小区里,近光灯照亮近前的黑暗,又返回来打在他脸上,映出不甚清晰的黑暗中不明神色的侧脸,“回去没睡好是不是?”

  “一点点。”安易持摇摇头,抿唇笑出颊边的酒窝,几乎看不出勉强,“我可能吃饱了就容易发呆,什么也没想……这是,哪里?”

  他这时候环顾四周,终于发现周边触目可及的景观绿化很有些复古,点缀其中的五层左右的低矮楼房却显得干净利落,是很简约的现代风。迥异风格融合的恰到好处,揽尽风光留下来的词语,只剩下舒服。

  只看着,就很舒服。

  “年后大伯调任,搬家去了外地,留下来的老房子被我借来住一段时间。”梁断鸢停好车,伸手解了两人的安全带,侧身往后座探了探,取过易持的背包,“这里距离公司很近,建筑密度不大,小区安保严格,还有,所有的房间晚上都没有噪音。”

  隔着层层衣料,在车厢这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安易持闻到,烟草的灼热,触到那胸腔里细微的震动,听到淡淡的一声,“明天不上班,我有很多时间,咱们谈谈。”

  五层的小单元,没有电梯,一个平台只有两间房,户型南北通透。

  梁断鸢牵着安易持走进楼洞里,很安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连脚步都极为默契的轻巧。

  迟迟未被惊亮的声控灯高悬于楼板之上,甚至是在两人进屋关好了门时,才突兀亮起,映着空无一人的走道与穿梭其间和缓的寒流。

  有沉闷的一声响由内而外碰上门扇,顶灯颤了颤,识趣地熄了火。

  一墙之隔的屋内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透进来黯淡的深蓝,影影绰绰照着玄关模糊的人影。

  “被爸爸赶出家了,是么?”梁断鸢一转身就撑了门,手背垫在易持脑后,另一手放下提着的背包,隔着一拳的距离,他把安易持虚虚拢在怀里,“早上看到你哭,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不是,我自己出来的。”安易持抿抿唇,“真的是吃饱了犯困,我挺好的。”

  “你不开心。”梁断鸢不为所动,“说好了不骗我,是不是?”

  安易持颔首,没说出话来,于是梁断鸢凑近了,连那一拳的距离也消弭,他低头,轻浅的啄吻落在额前,眉心,颊边,还有唇角。

  在唇瓣相接的凹陷处,他舌尖轻轻勾舔,与其说是亲昵,倒不如说,像在努力地,想要敲开某一扇门。

  他胳膊穿过易持的腋下,把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唇分时再开口,灼热的呼吸就喷在安易持颈间和耳侧,姿势变作难舍难分的一个拥抱,“我说喜欢你,却害得你挨了打,受了骂,现在被赶出家门,没地方可去了……”

  “你才刚刚好起来,”如同呼噜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他手指插进安易持发间,揉了揉,“我是不是做错了?”

  “

  没有。”一直没有反应的安易持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声音有些瓮瓮的,“绝对不能反悔。”

  “嗯,那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看不到的地方,梁断鸢无声勾了勾唇角,转头擦过他的耳畔,声线低沉,“随便什么都可以,我想听实话。”

  “我,我真的不知道,理不清楚。”安易持侧脸贴上他的肩头,蹭了蹭之后开口,“可我真的有些难过。他总是不关心我,打过我,骂过我,从来不试着理解我,他有那么多缺点,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

  梁断鸢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点点头,下巴磕在安易持肩上,“嗯。”

  “寇春娟生了我,可她不要我,尚小云养了我,但她不是亲妈。”安易持皱眉思索了许久,“只有安济民,只有他生我养我,从没让我别再回去了……但昨天他亲口说,治不好就别回去,他彻底不要我了。”

  安易持这时候忽然想,要是那时候,春天,自己真的找了不打扰别人的地方一跃而下,是不是安济民这时候,就跟自己是一样的心情呢?

  他会觉得憋闷,觉得说不出的难受,也许还可能带着点微弱的痛苦和后悔。

  可想着安济民追悔莫及的表情,安易持发现自己也并没有多么开心。

  “你念他的好。”梁断鸢摩挲着他的耳后,“他对你好过么?”

  “嗯,有的。还没有弟弟的时候我总一个人在家,把塑料玩具塞进玻璃杯里去,不小心撑破了杯子,在拇指上划破了好大的一块肉,血流进充气浴缸,被稀释的看不出颜色,我捏着手不知所措,很怕自己就这样流光了身上的血。”安易持笑了下,闷闷的,“然后他回家来取东西了,推门进来看见我,立马皱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我怕他打我的,”

  “可他走过来抱我,血蹭在腿上,他以为伤了腿。”安易持回忆着,“其实抱得很不舒服,他像是拿骨头卡着我,很硬,打我的时候总那么痛,果然怀抱也笨拙又生硬。可是看清了伤口,他给我胡乱包扎缠好,临走前对着我的手吹了吹,又很软……乱七八糟的对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明白,血缘断不了,”梁断鸢拍拍他,像是深思熟虑了许久,知道安易持只是忧虑被过去所抛弃的那种无依,最终还是选择避重就轻,“总有一天,能回去的。”

  “万一不行,”大概是惯于不说无凭据的话,梁断鸢又补了一句,“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保证。”

  “没关系的,我知道一定要难受一阵子。”安易持说,“过几天,最晚到开学,我能调整好自己。”

  “我呢,现在能做点什么?”梁断鸢半晌后响起的话逗乐了安易持,他起开些,盯着那双瞳仁漆黑的眼睛,“就这么抱抱我吧,总不能替他。”

  “实在想念的话,”梁断鸢玩笑,不轻不重掐了把他的腰侧,“叫爸爸我也答应的。”

  安易持脸上发烧,不得不笑开,一时庆幸房间没有开灯,“占我便宜呢?”

  “反正以后也不会做爸爸,”梁断鸢拨拉他额前有些长的刘海,说,“不如替我满足一下心愿,顺便。”

  这话半真半假,他自定义没法成为一个好爸爸,觉得自己不会关心别人超过关心易持,更遑论是大概率会很聒噪的小孩。

  安易持沉默了半晌,在梁断鸢以为自己玩笑开过火了的时候突然抬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哥哥,你比我大,叫哥哥,是应该的。”

  梁断鸢确实地呼吸滞了一瞬,安易持立刻察觉了,自己也正不好意思着,手里攥了羊毛料的西装襟,顺势就慌张转移话题般开口,“我,我说,今天这套衣服很帅,第一眼看见我就这么觉得。”

  哥哥,没什么错的,就该叫哥哥的,没有撒娇,更没有,那个,撩拨的意思。

  回味着,他又莫名定下神来,暗自笃定。

  就好像士兵穿上军装,医生披上白袍,工作中的梁断鸢举手投足时,肉眼可见地多了些往日里看不到的气质,做喜欢的事情,他沉静的瞳仁里映着展厅高空的灯光,难以忽视的发亮。

  隔了很久。

  “今天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梁断鸢咳两声,压下翘起的唇角,扯松了领带配合,“怎么了?”

  一个询问丢出去,却被怎么都不在状态的安易持暂且搁置,一番洗漱爬上床,在熄了灯的卧室,两人头一次睡一张床时,才往梁断鸢身边挪了些,盯着天花板说出了口,

  “也许想多了,”他说,“但我觉得,我好像突然就开始考虑将来了……很早以前我不想,有人替我想,尚阿,妈妈说什么好,哪个专业好,我就学哪个。后来我不想,是计划好了没有未来,找地方结束一切,不再听不再看不再想。再后来,现在,我想要,跟你走远一点,不能全绕着你转,我得有个方向。”

  焦虑,恐慌,迷茫,这些是安易持曾经非常熟悉的情绪,突如其来地调转矛头,从过去指向将来,突然就让他有些无措了,“我该做什么准备?又能做什么工作?你在向前走,我还留在原地,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我——”

  “想做什么都可以。” 梁断鸢声音很轻,却足以打断他喃喃的自语,翻身侧躺,他面对着安易持,“但如果还是不知道怎么走的话,把你的未来借给我,好不好?”

  “没有时间是被浪费的,世界单调又无趣,只剩下钱和工作,这你大可不必理睬。”他说,“借一年还一岁,我会陪在你身边,也能让你吃饱饭。”

  “不是不要你工作。”在安易持开口前,他又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要你把焦虑和担忧的时间留出来,找到自己的爱好,唱歌,画画,跳舞,或者都不是,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但一定要找到它。工作是资本的未来,爱好才是你自己的未来。”

第五十九章 ——过去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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