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欢迎回来

  安易持装聋作哑,安济民缄口不言,那年寒假剩下的月余时间里,安家掩盖着小小的出格,默契地秘而不宣。

  某个朗日高照的晌午,安易持发现自己的支付宝提醒,账户里多出了一笔钱,正好够买回校的机票,以及开学四个月的开销,汇款人是安济民。

  纵使再怎么对他离经叛道的行为深恶痛绝,却也没有断掉他的生活费……安易持抿抿唇,又叹了口气,不知这到底是尚小云努力帮他争取的结果,还是安济民自己忽然有了点小小的动摇的结果,又是很久后,他买好隔天的机票,开始收拾行李。

  当天晚上,当安济民如往常一样看着电视,并在余光扫到安易持身影的瞬间拉下脸来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安易持直直走过来,站在电视的侧边。

  “爸,生活费我收到了,谢谢。”他说,“我明天就回学校去了……下个假期,嗯,以后,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就不回来了。”

  安济民迟迟的不说话,于是安易持转身要回房去,却在转过花架时突然听到一声质问,“你还想回哪儿去?”

  “宿舍可以一直住着。”安易持停下,“而且我休了一年学,还有很多课要重修。”

  “你自己好好反省。”安济民咬牙半晌之后说,“想清楚了再回来,不行就接着看医生,钱我不缺你的。”

  安易持皱皱眉,关上了门,翌日清晨,他5点半起,没惊动任何人,独自提着行李箱离开了家,空旷的机场风很大,好像穿透了棉服毛衣,直直贴着皮肉在吹,他打了个寒颤,细细打量着远方沉睡的都市,不知下次再回来,会是什么时候。

  飞机升空有一瞬间的降压,安易持揉了揉耳朵,从舷窗里看着逐渐缩小的带形城市,蜿蜒盘旋在重重山间。

  伸手碰了碰逐渐看不清面貌的城关,他沉默着,与故乡道别。

  在高空偶尔的气流颠簸中,安易持做了个梦。

  他缩小了身体,变作七八岁大的小孩,跟妈妈告别,又跟爸爸挥手,试图挽留一下尚小云,可她手里牵着的安易迁,比自己还要高大,回身看一眼,他们都走了。

  留他独自坐在空旷的房间里,周围是一片漆黑,眼前桌上有吃不完的饭菜,身边地板上有看不完的,可他读不懂上面的字,看不清上面的图,只一味地盯着唯一的一扇门,期待有人勾手敲一敲,从那里开门进来。

  漫长,死寂,滞闷……没有声音,没有变化。

  漆黑的碎片尖角锋利,纷纷落下时却如羽毛般柔软,它们争相覆盖在安易持的身周,一点一点刻不容缓的将他掩埋。

  他伸手去求救,无人搭理,他张嘴去呼喊,发不出声音。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久远,陪伴他的依然是,一眼看不穿的孤单。

  他手指不自然地两下,醒过来时眼前是客舱亮着灯的顶棚,近大远小,往尽头一路收缩,空姐在广播播报,要乘客收起小桌板,飞机即将降落。

  安易持最后一个起身,最后一个往外走,也最后一个,从转盘上取下自己的行李。

  他盯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之外,朔桑冬日的天空,心神却恍惚着,猜测身边来往人流的归处,找朋友,探病,出差,旅游……种种目的无端的,最终全汇成一句话。

  好像全世界都急着赶回家,那里有期待他们归来的家人,只有他,什么都没了,这一回,真真正正的,回不去家了。

  很多丢脸的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的,安易持没告诉任何人他要回来的消息,所以机场里走在路上的都是些擦肩而过后就彼此遗忘的陌生人。

  没人认识我,安易持这样想着,啪嗒一滴眼泪落

  在鞋面上,沿着皮靴凸起的弧度滑到脚边,紧接着又是一滴。

  他捏着一张纸巾佯装擤鼻涕,偷摸擦了擦眼睛,低头穿过出口外盘旋的人群。

  “易持?”

  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安易持结结实实撞进一人的怀里,扑面是熟稔的气息,带着淡淡烟草的,沉稳。

  “飞机上开窗户了?”来人调侃,捧了安易持半边脸,指节轻柔地蹭,“眼睛吹得这么红……”

  “你怎么来了?”安易持慌张擦了下眼睛,清清嗓子,“我没告诉过你呀,今天还要上班的吧?”

  他这时才发觉梁断鸢穿着一身从未曾见过的装束,长款的黑色羽绒服下,是一套合身又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平驳领的挺括外套,纯白的简约衬衫,深黑暗纹的领带,还有无卷边直筒正装裤,裹着一双笔直有力的长腿,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成熟和帅气。

  “好看?”梁断鸢揉揉安易持发红的耳朵,“记得你的身份证号,我打东航的客服电话查了航班号。”

  “可,你怎么知道是今天呢?”安易持伸了伸手,终究还是没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他,虚拢半圈,又收回自己口袋里。

  “前几天不是问我想要什么特产么,想着你大概就着几天回来。”梁断鸢拎了他的行李箱,另一手抓了他往航站楼外走去,“客服电话打了四五次,正好查到了……还饿着肚子是不是?”

  “麻烦你了,”安易持抿抿唇,“不是故意瞒着你,但我怕告诉了你,你又要请假。”

  “别跟我说麻烦。”梁断鸢看着前方,“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一个叫梁实秋的作家说的。”玻璃门自动打开,外间寒风拂面吹过时,梁断鸢回头看易持,笑,“欢迎回来。”

  梁断鸢说完,绕到车后去放行李了,安易持靠进副驾车座里,还沉浸在一声欢迎的余韵,等梁断鸢坐进驾驶座关上门,才轻轻笑着说一句,“嗯,我回来,大概以后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再走了。”

  车窗透进明亮的天光,不再顾忌着旁人的视线,梁断鸢探过身去,捏着他的下巴细细查看。

  他知道镜头会吃掉许多细节,却还是低估了那些伤势看起来严重的程度。

  本就是皮肤相当细嫩的眼下和唇角,挨了那样重力道的击打,原来留下的不止乌青,还有细小的重叠的撕裂,显出内里鲜红的新肉来,长了这许多天,依旧没能彻底痊愈。

  “是有点难看,”安易持笑了笑,“先丑一阵子吧。”

  梁断鸢盯着他,很久叹了口气,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这时候他才发现,心疼原来不是个夸张的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落于胸腔的生理反应,半晌后,他闷闷开口,“不想送你回学校了,这几天陪我好不好?”

  安易持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脑袋,“不打扰的话,怎样都可以。”

  “说定了。”梁断鸢一扫低沉,取出面包牛奶递过去,替他扣好安全带,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些,一脚油门往绕城高速开去,“先垫垫胃,带你去吃正餐。”

  等两人吃过午饭再走,车子最终在某个地方停稳时,安易持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梁断鸢的确是在上班的,下午两点开始,在朔桑汽车会展中心,有一次科技产品博览,他穿了这样齐整的正装,就是为了产品推介。

  不想放安易持走,于是他拉着人来陪自己上班,员工休息室地处偏僻,关上门很安静。

  “外面人多,很乱,你在这儿睡一会儿等着我,好么?”梁断鸢挑了找覆料绵软的躺椅来,等安易持坐好,又脱了羽绒服,盖在他身上,“我交代过,他们不会

  随便进来,六点左右活动结束咱们就回家。”

  安易持早晨起得很早,又对科技产品没什么兴趣,更不喜欢人多嘈杂的热闹地方……这是很合理的提议,更何况习惯了听之任之的他,根本就不会反抗梁断鸢。

  可现下被这样小心地询问着,安易持才突然发觉,不一样啊,梁断鸢是与安济民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种突如其来的踏实和安心就像一床松软的羊毛毯,毛茸茸拢着,让他心甘情愿失去了意识,梁断鸢也许是吻了他一下,就在太阳穴上,安易持闭着眼睛,弯起唇角。

  也许睡着了,又也许没睡着,他好像隐约听得到外面广播的声音,却又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

  总之当他觉得脸颊边濡湿,费力地挣开眼睛时已经快要七点,冬天短暂的白日过去,窗外天黑的彻底。

  “结束了。”梁断鸢小心地避开伤口,用温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手伸进衣服底下去,摩挲他的指尖,“看来不冷,走吧,咱们回家,这里该清场了。”

  “那是你们的摊位吧。”安易持是路过那些棚屋展牌的残骸时,才突然想起来询问,“你们做的产品,是关于什么?”

  梁断鸢把羽绒服拢在他身上,想了想,“关于智慧城市,物物互联,以后你的限选课会学到。但公司规模太小,我们只能做其中一个很小的旁支系统。”

  “不过虽然很小,却全部是自主研发的东西。”他看着那些暗下去的展牌,眼睛里有细小的微光, “只要掌握了技术,以后总有机会让它变大,说不准的。”

  “在做的事情,”安易持仰头,“你喜欢吗?”

  “嗯。”梁断鸢说,“就和你一样,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第五十八章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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