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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程涛:没有客套,真切主题:忙完了吗?能出来吗?带你看点好玩的。

  黄琴有种心想事成的解脱感。仿佛此人就是来拉自己出这个囚笼的,他伸出手,她浑身的绳索就不见了一样。

  她急溜地穿上鞋,往外冲时又觉得不妥。回身在屋里转了两圈,让自己先庄重些,手机在手里握得发烫,她呼两口气,这热量又传到了身上似的让她的心往外蹦。

  终于装不住了,跟爹招呼一声,卷了围巾往外跑。

  程涛的车灯闪了闪。家家都挂着红灯笼,将脚下照得一片红。黄琴边走边想,程涛的车灯像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程涛身上略微带点酒气。还好开得不远,黄琴也就没将“酒驾”“安全”之类煞风景的词冒出来。

  程涛选了片空旷地,其实他是想去海边的。只是看黄琴那紧张的动作,不得改了主场地。后来他想,在哪里无所谓,重点是他和她。

  黄琴看着程涛搬出不少烟花来。

  大年夜放烟花,本也很应景。黄琴之前都懒得下车,对这种没创意的事情她勉强没暴走已经给了程涛面子。程涛看她慈禧太后般地端坐着也不恼,笑眯眯地先自己放了几支小花试试手。直到把黄琴试到手痒了,不由自主地推开车门走下来跟他抢。

  程涛把重头戏放在后面。点好了引线,放到黄琴手里。黄琴感到手腕接连不断地颤动,然后看着炮筒里的东西飞上天,在头顶上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烟花。

  黑漆漆的夜里,喜庆欢乐离得有些远,只有头上那点稍纵即逝的色彩是真的,还有旁边这个人,黄琴喉头涌上一股酸涩。她努力吸了吸鼻子,却见程涛靠过来。本着大煞风景的宗旨,黄姑娘及时止住自己翻腾的小心情,扭头问道:想干嘛?

  看着一腔心血就这么被“糟蹋”成一句冻死人的话的程涛,瞬间有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又来一难的心情,他扔掉一头被烧得灰灰的炮筒,揽揽黄女侠说,月黑风高,投机取巧成全一下我的心愿。

  难得黄女侠没扔石头。程涛就跟她肩靠肩继续呼吸了一下烟花残留在空中的气味。

  程涛压了又压心中的蠢蠢欲动,看着黄琴那茫然无辜的眼神,不时瑟缩一下的鼻头,心想或许时辰不对。

  时辰不对,无法将进一步。程涛有些懊恼没带点酒菜出来。他其实有点累了,想打个小瞌睡,见黄琴炯炯有神的还在盯着远处的不知名物,程涛那点小邪恶也就烟消云散了。这个姑娘心里有事情,否则这么安静的场地里,她就这么精神饱满地跟他站着,像个小年兽,镇压着把四周的冷风全化得暖乎乎的。程涛的手状似随意地沿着车边往下垂,状似无心地碰上了别人的指头,黄琴没反应,程涛也就把小心计当成正大光明的君子坦荡荡,他其实是想去握一握的。

  一阵清脆地报时声响起,是程涛设置的新年倒计时,从十开始,到一结束。辞旧迎新,程涛从车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手套帽子围巾整套,颜色是浅浅的粉,带点小流苏。

  新年快乐。他说。

  黄琴黑黑的瞳孔转向他,她寂凉的心已经在烟花点燃时化了冰,此时更是冲进了暖流,她觉得此时自己应该有所表示,顿了顿,声音暗哑地说了声:谢谢。

  程涛听她的声音觉得受了凉,领她坐回车里,把自己采买的行头给黄琴戴上,换下她的旧的,认真仔细地看了又看,说,真美。不知是夸他买的小礼物三件套还是夸人,亦或者兼而有之。黄琴低了低头,终于也回敬了一句:祝你今年继续发财。

  迟钝了这么久,大概是脑壳刚才冻住了。程涛却乐得出声,大方地伸出手臂抱住了这个姑娘。黄琴觉得身上被勒得有些紧,她不由得动了动。程涛变魔术一样又塞了个红包给她,说,乖,拿去买糖吃。

  你怎么也不懂礼尚往来呢?

  被当成小孩子哄的黄琴没有着恼,捂着手打了个哈欠。她看出程涛应该很累了,他手不停地掐眉心。

  躺在床上的黄琴抱着柔软的围巾很快睡着了,程涛更是脸都顾不上洗,沾到床边就闭上眼。

  大年初一黄琴家没客人,凌晨时她迷糊中听到似乎有人来串门,耳边飘了几句不咸不淡地吉祥话,同样的话,说得都没有程涛说得好听。黄琴自己对自己嘀咕一句,又搂着别人送的礼物见周公。

  程涛睡到上午十一点。他家的亲戚多,自从他回来创业又创得小有名堂后,这里里外外,远远近近的亲戚越发地往外冒。

  爹打开门探了两回,没叫他。守夜的时候听见他车熄火回来时候已经不早,忙了一年,好不容易睡一觉,一些不上眼的人偏偏又赶了过来。其实怨不得这些人,因为都知道这小子贼精,平常像蝴蝶一样让人逮不着,打个电话也是九曲十八弯,只有这大过年的,才好说话。

  程涛被吵醒了,抻了抻胳膊,没立即起。他其实还想再睡,但外面那个动静估计是睡不成了,想起几小时前的事,他把指头伸到嘴边咬了咬。

  这一咬一疼,心里一甜,外面的喧嚣也觉得没那么厌烦了。

  程涛起来打开门招呼了一声,说自己先得洗洗,当爹的也瞅着眼色护驾:忙到凌晨了都,睡了没一会儿……

  程涛拿了干净衣服去洗漱间,坐在厅里的人屁股赶紧抬了抬,大佛发了话,别说洗个澡,再等个把时辰也等得。谁让有求于人呢?于是,原本热闹喜庆的气氛更加地吉祥和气,唯恐哪个词迸错了程涛就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程涛收拾完了出来,自家客厅里已经摆出了高脚大桌和一溜的高脚椅子。有人在往上摆着红漆的筷子,有人看他出来,忙去拆自己带来的酒盒。

  程涛笑了笑,先去找了自己的杯子倒了水喝了几口,然后抓了一把糖弯身给了跟着大人来的一个孩子。那孩子嘴里已经吃着,两腮都鼓起来,看见程涛的手,也不管大人喝斥,小粗指头迅捷地把糖全扒了过去。小布兜装不下,就用两只小手死死攥着,眼睛骨碌翻着,害怕有人过来抢。

  程涛忍着笑,拿起涮好的茶杯倒了半杯水推给孩子,怕烫着他,嘱咐大人看着点。

  凉菜热菜很快摆满了大桌子,等父母从厨房里露了头,程涛觉得厅里瞬间被人头挤满了。都会隐身术和七十二变么?程涛暗叹,嘴上却细声温语,面带笑容。

  大部分人,程涛都不熟悉。有的仅只是见过一两面。他都诧异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惹来这么多人如此隆重地搞在这个日子里来见他。

  落座时又很是谦让一番,程涛挨在自己亲爹下位坐下,有几位女眷怎么拉都不肯上桌。程涛妈不得不又另开一桌放在一边,过去陪着。

  大高桌就显得严肃又庄重。程涛不想喝酒,他的胃里是空的,两餐饭挤一顿,最想喝碗热乎粥,结果没等他想完,有人已经一马当先地擎起酒杯干了个底朝天。

  先吃点菜,热乎热乎,不忙喝。亲爹夹了几筷子菜搁儿子碗里。程涛低下头吃,吃两口就觉得自己是熊猫。他只得咽下菜根,往自己杯里倒了点葡萄酒。

  男人,不喝点辣的怎么行呢?总有些事儿需要个挑头。这个挑头的是程涛妈那边七杆子打不着的亲戚。

  亲爹在桌底下碰了碰儿子的鞋边,程涛不为所动,捂着酒杯,瞅着那伸过来的酒瓶说,最近身体太累,吃饭也不及时,这胃有点撑不住。各位哥叔就原谅一下小辈。好日子多得是,以后有机会再喝。

  对对对,有人出来和稀泥。可被人眼风一扫,又没了声音。

  程涛小呷了一口葡萄酒,眉头皱得紧紧的,真心难喝,他转了转瓶身看了看,没说话。

  亲爹撑着场子,高谈阔论。不一会,亲妈过来,挨个数落了一番,人才变得消停一点。女桌喝得全是可乐果汁,吃得也快,不一会散了收拾完,男桌还未到中场。

  程涛的头隐隐疼起来,觉得过年真是遭罪。这酒文化也着实让他受不了。人家敬你你不喝,就是瞧不起。喝了自己身体又受不住。左右为难,菜没吃几口,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准备借尿遁去寻点软软的稀烂的东西喝,坐程涛对面的人拉出让大家哄堂大笑的手机,他的铃声很特别,是这样响的:死了都要爱……高音拔得即将窒息,来来回回几次,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去调侃此人去了,程涛借机离座去找亲妈。

  亲妈和几个人在聊天,吃糖的那个孩子睡了,手里还捏着一把糖。亲妈见儿子找她,把瓜果盘一推,站起来。程涛说,胃不舒服,有粥吗?

  亲妈心说,还粥,凑合这么两大桌子已经让她腰断了,但儿子要喝,她只得说,大过年的,谁喝稀的?有八宝粥,热一个给你?

  一想到粘腻腻的,带着一股铁锈味,程涛没了胃口。摆摆手让亲妈回去顾场,他自己去厨房磕了两个荷包蛋,抓了几根面条扔进去,煮软了,盛出来,清汤面水,什么调料也不放,就这么静静地吃了。

  吃完不急着回去,坐在厨房等胃慢慢舒服点。手往衣服一摸,手机没带着。程涛便想回房去看。

  两个人相扶跌撞着出来,面上浮着煮熟的大虾色,喝得生猛,醉得也快。程涛等那一阵子浓郁的酒气散开,才推门进屋。

  他想就此躲过,有人眼尖瞅住他,程涛把手机拿到手里又重新坐回去遭绑样磨洋工。

  只是心不再仔细听什么,开始精力散漫。亲爹看出来了,也不好叫散场。

  就在新一轮祝酒开始时,程涛一不留神面前的杯子就给灌满了,他看着这只不是自己的杯子边口还沾着一点菜渍,胃里翻腾不止。

  有人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程涛侧了侧身子,装出有人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样子,其实是他主动打给黄琴的,黄琴正无聊地一个在磕瓜子喝茶水,邻居给了几个青油油脆生生水灵灵的青萝卜,黄琴带着皮啃着,手机响了,心里没多想也没看地接起来。

  我的药落你那儿了,我现在胃难受得厉害,你一会给我送过来。

  黄琴:……?把手机从耳上拉下,看了看是哪个醉鬼拨错号。

  你喝多了?她哈哈笑着,觉得程涛喝醉了口齿还挺清晰。

  嗯,头还疼,程涛借坡下驴,单手掐着太阳穴,挡住了那个差点走到他面前的酒桶。

  什么药?不在我这儿啊?

  我先找找我这儿,程涛一边抽开椅子一边朝自己房里走,翻了几下没有,又打开门朝自己车门走,还顺手拿了一件自己的厚外套。打开车门坐到后座,锁死躺上去,接着忽悠: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黄琴有些昏:你严重吗?我过不去啊?你是在家里吗?

  你要是过不来就给我唱支歌听,我现在不太好受。

  不好受上医院找医生啊,但此话过年说不吉利,带点诅咒人的意思。黄琴本着普天同庆的心情,看了看自己啃的半块萝卜上的牙印,狠狠心,又沿着牙印啃了一圈,这才准备献艺。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我是一只小白鼠呀……

  咕咚,咕咚,勇敢的刺猬从草堆里冒了出来……

  白雪公主把那只青苹果吃了,却没有长出毒牙……

  ……

  黄琴把身上心上全部的存货贡献完了后,小心翼翼地听着程涛传来的呼吸,问,你睡了吗?睡会吧。

  没。对方简单一个字。

  那你好受点了吗?

  没,想哭。

  黄琴想这可能严重了,莫不是胃溃疡吧?赶紧打急救电话呀。她果断地扔掉口中之物,问,你身边有人吗?你喊一声,我帮你打电话,等等,你家是几号来着?

  程涛本想偷着补觉的心情一下没了。

  他捏了捏鼻子,哼了哼说,你这催眠水平不行,太差了。

  黄琴说,我不会唱儿歌。

  程涛顺杆爬:情歌会唱吗?

  黄琴把手机离远点:啊,什么?那个,你大声点……

  程涛简直想撞车窗:你敢挂电话,我上你家去找你。

  黄琴愣了愣,醉话不当真,但没敢挂电话。

  程涛说,你怎么也不懂礼尚往来呢?

  黄琴马上知道他的意思:这不商场还没开门呢。

  你想好给我回什么礼了?

  黄琴列了几样,让程涛选:钱包,钥匙扣,指甲刀,手套,车内清洁剂……

  亏她想得出来。

  其实黄琴早上刚做了功课,把此问题用网络一百,出来的答案五花八门。同时,她也被“门槛”了一下。有一个答案说,送礼物一定要度量好与被送人之间的尺度。比如腰带领带是送给男朋友的,什么钥匙扣指甲刀就随便送啦……

  这些玩意程涛没一样想要的,但他不能明说,只能哼哈。

  黄琴没问到实质答案,也没再追问。她心里早有打算,等商场开了门去转转,实在选不着就按差不多的价值也送他个红包得了,红包这玩意,算是万事行得通了。

  程涛不知道黄琴的小九九,他现在只琢磨在黄琴跑掉之前要落下实锤。他也觉得自己进度太慢。

  黄琴不客气地咬了半串,酸得牙能翘起来。

  爹下午时从外面来了个电话,告诉黄琴晚上把门锁好,他可能要和友人聚聚。黄琴鼻子出了个气,没多说没多问。挂下电话,自己摸起桌上的一副纸牌洗了洗,洗不好,别人能跟表演似的,手一刷,纸牌就粘成一线地稳贴,黄琴则是手一松,牌就哗啦啦落一地,她自己哈哈地笑一阵,笑得眼角有了湿意。

  骂一声“笨”,站起来,去看看冰箱里的存货。存货不少,基本是肉货,要想吃菜,都在厨房里现择。她叹口气,关上冰箱门,想着自己晚上要不要也整两口?连程涛都喝醉了呢。

  黄琴择了点菠菜,想着做个鲜汤,一会又觉得麻烦,干脆一洗一炒,把冰箱里的鱼和一点香肠放锅里热了热,又放了一个花卷,从陶坛里倒了一小碗黄酒,加上姜片和红枣,放在暖炉上也热着。

  邻居来了客,欢声笑语不时越墙传过来。黄琴就着别人的笑声和人气喝着自己的独酒。一个人喝酒,挺没滋味。她想想去年自己的冷清样,觉得也挺好了。只是喝几口,竟然就有了醉意。她撑着把菠菜吃完,鱼也是一直爱吃的,几块香肠使劲塞进嘴里,这些菜是不能再剩的了,再剩还得她吃,她简直活得不如狗了。

  在酒后的清明里,黄琴洗干净盘碗,抹净桌子,又拿拖布拖净了地上的瓷砖,自己刷了牙洗了脸泡了个脚,然后一步步慢慢地去锁大门,接着是屋门,最后掀开被子躺上去。直到此时,她才感觉像躺到了云端上,头也不知去了哪里,身体也不属于她了。

  一阵鞭炮把黄琴炸醒了。她睁开眼,发现没有酒后后遗症,不头疼,心下一松,下床开门透气,寻思着早上该给自己煮点白粥喝喝了。这两天吃得油腻,她的小肠胃受不了。头发有点长了,她随便往上顺了顺。把暖炉捅开,往里加了不少煤炭,火开始旺起来。屋里的暖气片渐渐散出热汽。黄琴倒了大半盆热水,把整个头脑浸进去,整个洗了干净。洗完,人也更精神了。玻璃上的窗花有点起了角,她拿点胶水粘了粘。然后淘了米加了点放炉子上开始煮。没咸菜,爹说大过年的不兴吃这个,黄琴不想一早就去动锅动铲的炒菜,应该煮两个白蛋,想想算了,年前的腌糖蒜还有几头,捞出来,再磕两个荷包蛋放粥锅里也就完美了。

  黄琴没打算着给爹留份,一个人全吃完了。吃完迅速地洗锅洗碗漱了口。拿了一点茶叶放嘴里嚼祛味。

  看看时间,她去开大门。别人家过年都恨不得被人踩烂门槛,24小时都灯笼高挂,张灯结彩。黄琴不去讨这个吉利,到点关门睡觉,别人都起来了,路上人声不断才去把门打开。

  她一边开锁一边还打了个饱嗝。

  一辆火红的车横在她家门口,黄琴下意识地望了眼朝阳,觉得这车比朝霞还耀眼。她关注了车的颜色却没关注车里坐的人。她抬脚往回走,车里的人也动作快速地下来跟上她。

  黄琴把人挤在了大门外。进来就得奉茶倒水伺候饭,凭什么呀?

  丁建有点宿醉,下巴上还泛着青。衣服很新,可黄琴还是自觉地离开了一段距离。不喜欢的,永远让她存着戒备心。况且此人不打招呼自来,她更加不喜欢这种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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