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终于
长乐宫内，李纯熙与王珵都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两人各自举着杯浓浓的不明液体皱起眉来，但结果却截然不同。
王珵默然片刻，抬头一饮而尽，而李纯熙皱皱精致的鼻子，嫌恶的将杯子放下，还往不忘将杯子往外移了移。
不知察觉到什么，她的动作缓缓停止，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王珵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李纯熙尴尬一笑，干巴巴的批评道：
“姜茶最难喝了。”
王珵没说话，只微微挑了挑眉，学着李纯熙平日颐指气使的模样，抬抬下巴指指茶盏。
平日李纯熙这样做的时候完全没觉得不对，可由王珵做来，自己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羞耻，她羞愤道：
“不许学我！”见王珵还是没动作，她赌气似得拿起茶盏，但闻着鼻间刺鼻的姜味，她吞了吞口水，艰难的做着心理准备，“不就是姜茶么，难道还能难倒我堂堂曜华长公主？”
说罢，似是有了勇气，她闭上眼，视死如归的一饮而尽。
“果然难喝，”李纯熙急切的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才松了口气，浑身卸力的软在了毛毯中。
看起来像个圆滚滚的球，王珵这样想着，笑意深了些，但他突然看到李纯熙盯着自己的揶揄眼神，循着视线望去，便也看到了自己身上厚厚的毛毯，他笑意一僵。
李纯熙发觉她的笑点被当事人抓到了，咳了一声，“你今日找我何事？”她没发觉王珵的笑点，不然这事怎么可能轻易过去。
王珵正在努力将脊背挺直，至少不要像他口中的圆球那样，听到问话，他轻笑着摇头。
“珵并无什么事。”
李纯熙哦了一声，周围太过熟悉的氛围让她太过轻松，她微微阖着眼懒洋洋的就这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以为你是来问我怎么还不派人去接洽成亲的事。”
王珵动作微乎其微的一滞，他极快的看了眼李纯熙，没将眼中意味暴露出来，却也没正面回答这句话。
“只是最近许久未见您，有些想念。”
李纯熙没想到他这个回答，发出了个无意义的气音，随即眨眨眼低下头去。
“最近是在阿耶身边待的久了些，”她抬起头，语气欢快了些，“主要也是下着雪，懒得走太远的路，不好意思呀。”
“珵并未在意。”
王珵轻笑了一声，在李纯熙注视他的时候垂下了眸，他默然片刻，绕回了开始的话题。
“成亲之事不必急于一时，您既有难言之隐，珵又怎会相逼。”
李纯熙的笑慢慢隐了下去，她眼睫上下颤了几下，似是在纠结是低头不语，还是坦然面对——她最终还是盯住了王珵的面容。
“我总是太过小瞧你，”她自嘲一笑，“你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就是对于你能力的铁证，我还总觉得自己能轻易地敷衍你。”
“珵不愿将这份能力用在您身上。”说罢，他紧盯着李纯熙露出的消瘦手腕默然片刻，探出身子握住了它。
“但您越过了我对您设定的底线，你不该如此对待你的身体。”
他话中的冰冷清清楚楚的朝着李纯熙而去，即使她的罪行是在她自己身上。
“这么气？连敬语也不用了？”
李纯熙想活跃下气氛，但见王珵依旧寒着脸，她垂下眼睫，莫名回想起了皇帝发觉她消瘦时的情景，话语当然不尽相同，但其中的意味却是殊途同归。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忍不住。”
李纯熙带出些哽咽来，她猛的抬起头抓住王珵的衣领，眼中深切的悲伤深深刺痛了王珵的心，但属于李纯熙的倔强骄傲让她没有眼泪，她泄愤似得晃着王珵。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走向死亡，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甚至还得整日对着他笑的像个傻子，你懂我有多痛苦么？”
她说着说着，便无力的塌下身子，王珵伸手扶住了她，耳边还响着她自语似的呢喃。
“我快要疯了，我快要疯了……”
果然如此，王珵这样想道，李纯熙确实太过小瞧于他，凭着一点点蛛丝马迹，足以让他勾勒出一条成型的情报。
皇帝身体确实油尽灯枯了，而对于这个情况的想法……王珵若是说出来，估计这世上除了李纯熙不会再有人相信。
他低头隔着毛毯抱着埋在他怀里看不出情绪的姑娘，目光沉重的紧紧抱住了她，他这样想道：“既定的事若到了最后，她该有多难受，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王珵不是没有考虑过关于皇帝这个世间权利最高者的死亡，他能从中获取什么——这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事，这是逐利的本能，但他最后还是抛却了那些弯弯绕绕，选择了默默陪伴怀里的人。
烧着御用炭火的长乐宫暖融融的，王珵直到感觉到手臂的微微发麻，才低了低头看着怀中安静的人。
似是觉得这人太久没动静，他小声喊道：“殿下？”没有回应，他动作极轻的抬起了李纯熙的脸，在看到她安详的面容以及平稳的呼吸时，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竟然睡着了。”
他失笑摇头，扫了眼周围，还是觉得让她睡在床上最好，轻缓的抱起李纯熙，她过轻的体重让他皱眉，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将她安妥放置床上，掖好被角，王珵看了看天色，想到自己是抛了一堆卷宗来找她的，头疼的揉揉眉心，还是站起了身。
不舍的看了眼李纯熙，“好梦，殿下。”说罢，他没有一丝犹豫的走出房门。
随着房门的轻轻阖上，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眸子，她目光没有焦点的看向房门，眼中闪烁着的既是得逢知音的欢喜，也有着挥之不去的阴翳。
“王珵，感谢你体谅我，也请你等等我，”她眼角划下一道泪痕，“毕竟，也不远了。”
……
事情不会总朝着计划前进，尤其是结果大部分归结于老天赏脸的时候——昨日刚过年节大典，今日皇帝就站不起来了。
“一定是昨日风雪的原因，我早就拦过好几次了，可阿耶就是不听！”
李纯熙急的一跺脚，心里是比脸上更深的担忧。
院正所言的是在春份，可皇帝大概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干脆拼起了命，李纯熙怎么拦也拦不住，尤其是还不能让老谋深算的皇帝察觉出什么，着实让她心力憔悴。
如今皇帝这么一倒下，李纯熙反而有了种终于如此的绝望感慨。
看着皇帝没法再掩盖的病容，以及太子已经看出了些什么的神色，她颓然的坐到椅子上，脸上的痛苦第一次泄露在大众面前。
太子这个人精岂能看不出她的反常，他急切的追问道：“小太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纯熙没有将此事从头到尾道出的勇气，她指指跪在皇帝床前把脉的院正，苦笑一声。
“院正，事到如今你瞒不住了，老实说出来吧，没人会怪罪于你的。”
太子比她威严多了，明白了李纯熙的意思，他看着院正重声说了几句，没有威胁的字眼，却处处都是威胁。
红白脸的配合千古传承，效果也不言而喻，院正身子重重一抖，颓丧的转过身来，花白了许多的鬓边让兄妹二人脸色一缓。
太子听着他的叙述，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在听到院正最后的结论时，他失态的捂住了脑袋，第一次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昨日还同柔儿一起讨论过孩子生下来，要请父亲为他起名的，怎么会，怎么会……”
“阿兄……”
李纯熙含着泪握住太子的手，哽咽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她心中的痛苦又岂会低于太子？
“咳，咳咳……”
一阵连咳嗽都显得艰难的声音从龙床处传出，在场的人都将视线投掷过去，而兄妹二人直接扑了过去，跪在了床头。
不过是睡了一夜，皇帝竟像老了几十岁一样，病容与老态交织，所有人的第一印象绝对是此人命不久矣，但他的目光仍然透着睿智，他盯着尽力按捺悲伤的儿女，扯扯嘴角。
“知道了？”
太子猛的侧过头掩饰自己的泪光，而李纯熙紧紧握住了皇帝的手，倔强的摇头否认。
“阿耶能长命百岁的，”她忽然想到了对比人贾太傅，默默的对贾太傅道了句对不住，她道：“贾太傅大您这么多岁，还老当益壮，您是皇帝，一定要活过他老人家。”
皇帝似是想笑，却只能无力的出了笑音，“失态了小太阳，阿耶还什么都没说呢。”
“阿耶！”
李纯熙的泪再没法抑制，从她的脸颊滑落到相握的手上，再顺着手隐进衣袖间。
皇帝意外的没多安慰她，他握住李纯熙的手，目光却盯在了太子身上。
“我知道我还有些时日，但事情总有像今天这样的意外，不若早早说了，也让我在最后时日里后顾无忧。”
他开始嘱咐起了后事。
李纯熙在一旁竭力按捺着打断他话的欲望，太子虽仍含着泪，却无比正色认真听着他的话。
但其实皇帝早已准备好一切，遗言说起来也不过寥寥数语，他最终缓慢的看向了李纯熙，眼中的不舍与担忧清楚的映进李纯熙眼中。
“小太阳，阿耶撑着一口气，就是想看着你成了亲才能放心。”他紧了紧李纯熙的手。
“孩子，成亲吧，好不好。”
多撑一口气便能长久一刻，不好么？李纯熙心中翻江倒海，但她看着皇帝深凹的脸颊，深深明白了命运的不可捉摸与残酷，她只能这样回答。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凭记忆重打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修修改改好几次花了好久，那就这样吧（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