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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她还偷偷扣下我的药篓。”

  “你当我是白痴啊!”牧月发火了,“要不是你在商船上天天开小灶蒸什么生姜鸡蛋羹,她能对你有意吗?”

  “你误会了,其实是……。”星无遥伸手欲捂住她的嘴唇,却被牧月一脚踢开。

  “许家商船近五十来号人,人人都吃猪胆绿豆膏,你就单单给她另开药方,明明是你勾引许家小姐在先,后来始乱终弃,趁乱逃跑!”

  星无遥脸色倏地一红,慢吞吞道:“牧月啊,我逃跑是真,这个——这个始乱终弃可不能胡说的,勾引二字更无从谈起。”

  “休想骗我,别说是许小姐,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被你连续三天照顾下来,谁不会有以身相许的念头?”牧月忿忿的说道。

  星无遥怔怔的看着牧月,欲言又止,琥珀色的眼睛流水潺潺,最后别过脸去,虚看着前方的竹制浮标,低声说道:“你的记性有时候真的很不好,在玉遥山的时候,你那次生病不是我开的药方?药汁也都我煎好了送过来。”

  牧月瞪了他一眼,“整个碎魂堂,有几个敢喝你开的药?也就是我和鲁瞬吧。”

  星无遥尴尬的笑笑,继续说道,“你时常逃脱训练,装病哄骗丘堂主和戚左使,为了避免他们的怀疑,我会煎一些无关紧要的草药送过去,其实每一贴药都是拿我自己试了好多次,确认不会伤身才敢给你喝的。”

  “你被颜彤刺伤,我连夜登山去寻白色曼陀罗花给你止痛,差点从悬崖上掉下来不说,回来的路上还遇到熊瞎子,被它拍断了胳膊……。”

  牧月满头雾水:“可那个时候你告诉我说是摘核桃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断的。”

  “你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我怕你担心,故意编谎话骗你的。只有鲁瞬知道这件事,不过现在想起来,你一直昏迷不醒可能是我在药里加了太多白色曼陀罗花的缘故——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所以我也一直不敢告诉你真相。”

  星无遥的声音越来越小,“许梓鱼很怕苦,她蹙眉的样子和你很像……。那时候我想起了你,才每天蒸生姜鸡蛋羹给她的,我从来就没想过去勾引,咳咳,招惹她。”

  “你刚才不是说一个普通女子被人连续照顾三天,就有以身相许的念头么?我照顾你远远不止三天,你怎么就没有这个念头呢?”

  “这个——。”牧月沉吟片刻,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倒她了,“我——我又不是没照顾过你,你胳膊不能动的那些天,每顿饭都是我送过去的——你难倒就没有注意那些天吃的都很好么?是我求柳姨,让鲁瞬在厨房多多照顾你,每天换着花样开小灶做吃的。”

  “嗯,这个我知道。”星无遥低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表情,“鲁瞬早就告诉我了。”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在玉遥山的时候,他们最初几年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星无遥絮絮叨叨展示他所谓的灵药,悬壶济世的理想。牧月总是惦记着西边的枣子是不是该熟了,鲁瞬会把酒窖的钥匙藏在那里呢,偶尔还会八卦一下丘止柔和公山堂主的隐情;取笑鲁瞬见到柳昔云时手足无措傻兮兮的模样。

  那时候他们还是孩子,在深山中太寂寞,能有个互相倾诉朋友实在难得。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话语反而没以前那么多,总是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情,星无遥翻看读过不知多少遍的《六合药典》,牧月靠在白虎小鱼的肚皮上,看着天空变幻的云彩出神。

  只是在最后离别时,他们都会相视一笑,看着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过的如何,话没有以前多,却慢慢了解彼此。

  今天是他们分开半年多来首次见面,这半年经历的事情比前七年加在一起还要多,两人却都没有秉烛夜谈的意思,好像只是相看几眼,就了然于心。

  牧月只是对他和许梓鱼发生的诸多事情难以理解,她一见到他身上大红的吉服就想到给她带来诸多莫名阴郁的花自妍和何清阙,心中积聚许久的怨气一下子喷出来。

  他们曾经都试想过再次见面的情形,比如星无遥就幻想过有那么一天,他在街头诊治病人,然后一群恢复健康的人敲锣打鼓抬着类似“再世神医”的匾额,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引来众多路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而他则潇洒的婉拒,说几句“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之类的废话,不经意间抬头时,见到牧月奋力挤在人群中,对他露出钦佩的笑容——如果是这样,该多么完美!

  牧月见到花自妍和何清阙在一起之后,那几天心情坏到极点,将自己封闭在小屋里,也想着如果星无遥恰好口渴了,敲门讨水喝,她就搬出一缸美酒,和他一醉方休,星无遥就坐在对面,傻笑

  着听她讲述所有的不如意和不快。

  没料到再次见面,居然是在星无遥狼狈逃婚的大街上,好不容易摆脱追兵,在渔船上喘息未定,他们就开始为这段荒唐的婚事吵架。

  牧月了解了其中的隐情,便不再说话,后来知道星无遥曾经为她采摘白色曼陀罗花而断过胳膊,她就暗暗懊悔刚才对他冷言冷语,而且以前毫不知情的她还经常取笑星无遥核桃没有摘到,反而断了胳膊。

  “星无遥,你还记得我们有过约定的吗。”过了许久,牧月打破沉默。

  “啊!”星无遥手里的钓竿一颤,脸颊飞红,“你莫非想学许梓鱼以身相许?其实我做那么多事情,没想过要你什么回报的,而且我现在还没有……。”

  “你满脑子都是这些!还说没有勾引许梓鱼!”牧月佯怒的将脚下的渔网踢起来,恰好罩在星无遥头上,“你离开玉遥山时,我们不是说好要去曲碧江钓鱼,还要到休国草原驯马吗?谁不去下辈子就要做乌龟!”

  星无遥扯下头上的渔网,搁在一边,“当然记得了,这里离曲碧江不到一个时辰的水路,明天早上你睁开眼睛就到了。”

  说罢,星无遥若有所思对着天空的伸出手掌,久久都没放下来。

  “喂,你在看什么”牧月躺在在船舱里,裹着毛毡。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牧月学着星无遥的姿势,对着天空伸出手掌。

  “你看见了什么?”星无遥问道。

  “五个手指头。”牧月老老实实的答道。

  星无遥有些失望,静默了一会,收起鱼竿——他真的没有心思继续钓下去,“牧月啊,其实我……。”

  话音戛然而止,牧月已经睡着了,她侧卧在船舱里,脖子上淡淡的伤痕清晰可见。

  这是牧月半年来,首次安心入睡的一晚。

  尽管这里没有柔软的床榻,温暖的被褥,身下是湿硬的船板,周围是清冷的薄雾。

  可是如今最信赖的人就守护在身边,即使睡在雪地里又何妨呢?

  星无遥小心的坐到她身边,怜惜的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痕——如果这伤痕再深半寸,牧月现在只可能是一抔黄土了。

  想到这里,星无遥内心开始慌乱起来,他解下黑色大氅,盖在牧月身上,在她下巴处掖了掖,正好遮住脖子上的伤痕。

  牧月温热的双唇触过他掖衣角的右手,星无遥蓦地僵住,中邪似的不得动弹。直到熟悉了牧月的气息,他才缓过来。

  星无遥慢慢躺□体,双手交叉在脑后为枕,在牧月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的衬托下,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心脏似乎要叫嚣着脱离主人,跳到九霄云外去。

  他明明抬头看着满天星空,可是心里的每个缝隙都是牧月,满满的,容不得他去想其他的事情。

  以前做了那么多傻事,今晚又说了好几船莫名其妙的傻话,你到底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呢。

  星无遥侧过头去,阖上双眼,贴着她的芬芳,轻轻一吻。

  47

  番外—星无遥的自白 ...

  作者有话要说:纯纯星无遥童鞋的自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番外——星无遥的自白

  我的职业是杀手。

  但我真的是神医——的后代。

  我对家族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一年四季永远都飘着药味的院子,和一排排貌似永远都读不完的医书。

  小时候,我经常被父亲拎到祖宗牌位前罚跪思过——其实我比哥哥们还听话,至少母亲是这样说的。

  如果非要说我有错,那就是我对医学反应太过迟钝,如果把人参和甘草都切成片,混在一起,我还真的没有把握分开这两味决然不同的药材。

  对于有着神医世家美誉的家族来说,我基本上就是废人,或者是家族的耻辱。

  父亲不止一次在祖父牌位前叹道,“都八岁了,连脉象都摸不准,这个孩子可能是我们星家最没有天赋的子孙,以后怎么在世上立足啊。”

  终于在我十岁那年,父亲彻底放弃了,一心教导两个哥哥医术。

  而我,则被送到酒楼的厨房里当学徒。母亲说,遥儿啊,父母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哥哥以后也会成家立业,你必须要学门手艺。

  在酒楼前三个月,厨师们根本没让我走进厨房,我每天在院子里劈柴,虎口第一天就血肉模糊,晚上回家吃晚饭,连筷子都举不起来,父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临睡前让母亲送过一盒膏药,让我自己贴上。

  膏药很快就贴完,不过,我再也用不着它了,因为我的手很快长出硬茧来,厨房的一个杂役笑着说,“你这双手最适合干木匠活——连砂纸都省了!”

  众人听完,都哄笑起来,我心里一阵刺痛,但是还是挂满了笑容,手里劈柴的动作一刻都没停下来。

  第二天,酒楼资历最深的崔大厨就叫我进厨房,他说的话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说:“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就会对你额外开恩,你要得到一些东西,必然要拿一些东西去换。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彻底明了——我不会看错人的。”

  从那天开始,我变得开朗起来,和谁都有说有笑,厨房的活计很辛苦,我就干脆从家里搬出来,卷起一床被褥搁在柴房里,每晚打烊后拼起两张桌子当床。天不亮我就跟着账房去早市里买菜,回到酒楼挑水洗菜,作为崔大厨的关门弟子,他所用的材料都必须是我亲自挑选、冲洗、切雕过的——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连拨蒜都是有讲究的。

  二年后,我开始站在灶台上做菜,每次都是崔师傅先尝一口,然后将菜肴扔到伙计们的餐桌上,不能端给客人。

  半年后的一个初秋,崔师傅尝完我烧制的腰果鹿丁后,对着传菜的店小二点点头,他说:“可以了。”

  那是我的第一道能上席面的菜,不过也是最后一道。

  因为就在当晚,酒楼的门被官兵踢破,他们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套上枷锁,扔到囚车上,直接踢进死牢。

  那晚,休国最小的皇子——十七王爷死在襁褓里,而最后一个给他开药方的,就是父亲。

  悲痛的皇帝一句无意的话,我们星家就被株连九族,连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妹也没能逃脱,她和母亲在囚牢里第五天就病死了,听说母亲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父亲以及三个儿子一道死在刑场上。

  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我被差衙抬出死牢,迎接我的,是崔大厨和一个他的老顾客——御史大人。

  崔大厨命我伸出双手,递给御史大人细看,他说:“御史大人,这个孩子是星家在门口捡来的,根本不是星家后人。你看看他的手——刚满十三岁就比庄稼汉还粗糙。星家当初只是养着他陪着两个儿子读书,后来儿子们出息了,就干脆把他赶到酒楼里做苦工。您说说,如果真是自己孩子,能舍得吗?这星家确实该株连九族,不过这个孩子真是太无辜了,还请御史大人明察……。”

  之后崔大厨还说了很多话,不过我就记得这些,因为当时之后我饿的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醒来后,崔大厨递给我父亲的牌位,是他偷偷请人刻上去的,他说:“你父亲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

  是一根从衣襟上扯下的布条,上面写着:“吾儿星遥,星家世代行医,如今只余汝一人,望儿重拾旧业,父亦告慰黄泉。”

  我抱着布条发愣,这时突然闯进来四个衙役,又要带我入死牢,崔大厨冷笑道:“御史大夫果然多变,嫌我给的银子不够多么。”

  眨眼间,四个衙役人头落地,崔大厨扔掉菜刀,将我提到马车上,扬鞭出城。

  在休悠二国边境,他将我交给一个叫做陆翔回的长者,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我做了陆翔回的学生,来到了悠国越州的玉遥山碎魂堂。才明白这世上真的存在杀手组织,而崔大厨曾经就是最优秀的杀手。难怪我连他怎么杀的那四个衙役都没有看清。

  老师陆翔回说:“做杀手和做厨子一样,都需要专注,我只能教你这句话。其他的你在崔大厨身上应该学到了很多,他说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没有追问崔大厨去了那里,即使问了,老师也不会回答。

  每天习完刺杀术,我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读医书,枕头下的几本医术是在逃命途中匆忙购得,是最常见的《六合药典》、《针灸大成》、《难经》,还有一部手抄版《民间妙方》。

  正是这部可能是伪造的《民间妙方》,让我结识了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妙方》上有一味治愈心悸的药方,指出一定要以虱子为药引,我一下就想到整日在玉遥山乱窜的牧月,前些天她刚刚被同屋的美女花自妍赶出来,说她从不洗澡,都长出虱子了。

  和她接触的过程很顺利,我故意在她经常去的紫竹林里烤山鸡,这可是我在酒楼最拿手的菜。自信她一定会闻着香味过来。

  果然,山鸡烤到一半时,乞丐打扮的她就溜过来了,她说:“等烤熟了,你记得叫我起来啊。”

  然后,她蜷在地上睡着了。

  就这样,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胃口很好,吃掉了整只山鸡。

  她叫牧月,后来被副堂主丘止柔收为弟子,从玄青门搬到止园灼华坞。有谣言说,她其实是丘止柔的私生女,不然冷傲挑剔如斯的丘止柔怎么会收下资质低劣、又顽劣不堪的牧月呢?

  对于谣言,很多人畏惧如虎,可是我知道,其实谣言也可以救人的,比如幼时的邻居和后来打杂的酒楼就一直议论我是母亲在门口拾得的,也正是这个谣言,崔大厨才有机会把我死牢里提出来,死牢戒备重重,硬闯绝无可能。

  自从认识牧月后,日子开始过的飞快,她陪我上山采药,我帮她挖了一个直接通向玄青门酒窖的地道。她对医术没有兴趣,但会很安静的听我讲药理,她走神时,我就停下来,直到她歉意的拍拍脑袋说:“哎呀,你讲到那里了?”

  几年过去了,我的医术仍旧和牧月的刺杀术一样糟糕。

  我的药方差点让鲁瞬从此下不了床,玉遥山再也没有人敢请我看病。

  只有她满不在乎的说:“星无遥,我这些天总是想睡觉,吃饭也少了,你今晚煎一副开胃提神的药送到止园吧。”

  说罢,她还伸出手来让我把脉。

  我很想说:你撒谎的本事真差,装病装的太不像了。

  我现在都还记得她手腕的温暖,她的脉象很平稳。不过从那天起,每次看到牧月,我的脉搏却很少平静过。

  还好,这只有自己知道——我这样安慰自己。

  她会不会和我一样呢?我很想知道,但是又害怕知道。

  以前我们经常会无意间牵着手在紫竹林里狂奔,甚至会一起跳进玉遥河游水,那时候我有很多机会去感受她的脉搏。

  可是从那天开始,即使是她的发丝无意间触碰到我,我都会像个傻子似的发懵。和她在一起时会觉得手足无措,经常说一些傻话,做傻事。每夜都醒来数次,盼望天快点亮起来,那样我就可以再见到她了。

  我是神医——的后代。

  这种反常的症状,在《六合药典》里有着明确的记载,叫做相思病——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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