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信不信
实习结束当天,和乐并没有做正式告别,一来,她相信自己会回行健,二来,她还不大能应付这类场面。
或许是没有走漏风声,课上气氛如常。
她喊了下课后,班长带着三班说了句“老师再见”,紧接着,全班异口同声:“提前祝和老师毕业快乐!我们等你回来哦!”
和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班长笑眯眯地上来,递给她一张B5大小的纸,“和乐学姐,这是三班送你的毕业礼物。你要好好收着。”
和乐大略扫了一眼,看样子是三班人对她的教学评价,甚至有人写起了小论文,说是因为她喜欢上历史。中间是班长寄语——希望和乐学姐在情场上和职场一样得意哦。后头还附了个坏笑的表情。
她看着看着,差点没掉眼泪,这应该是她收到的、最好的毕业礼物了。
“谢谢你们。”
帮她证明当初的选择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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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结束,意味着同居生活结束。
和乐下完课便回了养老房,没多久,于端阳也到了。和乐第一时间把三班人写给她的评价拿给他看。
于端阳一扫而过,神色了然:“猜到了。这两次月考,三四两个班历史单科的平均分一次差5分,一次差3.6分。之前两个班的水平差不多。”
“这个我知道。”成绩是检验教学成果的最直观指标,她哪能不上心,“我就是怕这个结果会让何老师为难。”
“老师有义务提高自己的教学水平,这块没有按资排辈的说法。这次对照组的变量只有一个,自然无法再自欺欺人。而且,为难之后才有提高,你注意两次的分差,第二次,分差明显缩小,这应该不是意外。”他笑看她,“你立功了。”
和乐被说得耳根发烫,“我和老师一个观点,也觉得不是意外。何老师一直对教学挺上心的,刚开始,她见我上课的气氛好,就经常跟我讨论怎么调动课堂气氛。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她也坦承自己上课太死板,让我帮她一起找找原因。后来我去四班听她的课,真的大大改善了。”
“改善就好。三班的总平均分一直是段第一,每回都是历史拖后腿,其实,我也挺为难的。”
和乐“噗嗤”,“老师,我觉得你这么说有点不道地。”
“那就不说了。”
这位不说了,倒是让和乐想起件大事,她正忖着如何措辞,对面眼尖,问道:“想说什么?”
“我走之前,在办公室里听到一件事。”
于端阳心里有了数,果不其然,和乐的下文是:“他们说,办公室要走两个人……”
他目光一闪,这事他原本就没想瞒,也瞒不住,于是点头:“嗯,我教完这个学期就走。”
“是……因为我吗?”
“一小部分。”
和乐表示怀疑。
“做老师毕竟**逸。另外,我一直教学生在哪摔倒,就在哪爬起来,自己怎么能一直趴地上?”
理由合情合理,和乐无法辩驳。沉思片刻,她望进他眼底,“老师不要留遗憾,这是我最在意的事。”
“没有遗憾。”
“但,”和乐还是如鲠在喉,“老师是喜欢这份工作的。”
“是,我喜欢。做老师得到的回馈远大于科研,成就感也更直接强烈,但这些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
“可是……”和乐脑子里划过高中种种,眼前朦胧,“可是,老师真的很好很好。老师说过要先做人,再出成绩,您一直就在以身作则,教我们怎么做人。”
怕说服力不够,桩桩件件,她就差扳着手指在那数:“只要不出差,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有上晚自习,就一定是锁门的那个;说要陪我们跑圈,就说到做到,跑得还比任何人都多;送我们礼物,从来就没要过回报;还有我们那届,冬天特别冷,有人抱怨开水间的水有味道,您就答应给我们烧开水,一烧就是好几个月,还买了花花果果,让我们泡着喝……”
“还有,老师胸襟大,随口一句话就能震撼我们。像老师说的,现在数据至上,听个歌都会遇到‘猜你喜欢’,人的兴趣和知识面会越来越窄,相应的,人也越来越窄,人要什么都懂点,再有一两样精通的事,这样才好。这些话,我记到现在,还会一直记下去。”
和乐已经许久不用“您”字,可提到高中生活,她还是忍不住用了敬称,“能影响学生至深的老师不是极好就是极坏,您是极好。”
一个极好的老师,光有责任心怎么够?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鼻子?”于端阳轻轻叹息,拥她入怀,手指揩走她眼角的湿痕,“不准哭了。”
“我没哭。”一顿,“就是眼睛有点进水。”
“傻。”于端阳笑着摇头,等她情绪稍缓和些,这才说:“趁年轻,干劲还足的时候拼一把,这也值当你哭?再者,搞科研和教书也不冲突,我以后还可以回来教书。”
“这么说,好像也是……”和乐慢慢破涕为笑,一只手揪住他运动服的拉链,“我就是希望,老师别留遗憾。”
“说了没有遗憾。”
和乐又缓了一阵,弱弱道:“老师,我眼睛,不进水了。”
“再抱会。”
“哦。”她嘴角一翘,乐意得很,两条手臂紧紧环住男人的腰。
马上就要回学校,再回来就是六月份的事了,一个多月,她还不知道要怎么熬。
“刚才在收拾行李?”
“嗯。”
“就这么迫不及待?”
“哪有。”脑袋蠕动了下,“只是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那就住下来,明天再走。”
和乐抬起脑袋,面前不像开玩笑,她顺着台阶就下了:“那我今晚给老师做顿大餐。”
于端阳笑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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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四菜一汤,都是费工夫的菜色。
吃到一半,于端阳手机振动,他随手点开一看,是一条微信。
对面脸色微变,和乐好奇,问道:“怎么了?”
于端阳直接翻转手机,微信界面上,赫然是一张blingbling的电子请帖,配乐还是甜得发齁的《今天你要嫁给我》。
“高中同学结婚。”于端阳轻描淡写。
和乐笑道:“新娘好漂亮。”
“别人是发喜帖发到手软,我是收喜帖收到手软。”
这话文不对题,不过听上去也就是随口的一句感慨,怪就怪在,她从中还听出了哀怨,于是讪讪道:“这种电子请帖应该是群发的,不会发到手软。”
对面冷冷睨她一眼。
和乐不说话了,低头扒饭。
饭后,于端阳提议去散步,和乐明天就要走,打算和滚滚多待一会,慑于其威势,只好回来再和滚滚正式道别。
春夏之交,又是这个点,公园的人流量正是一天中最大,两人便在小区花园溜达。
好在花园够大,绿植繁茂,微凉的空气扑面,空气尤为沁人心脾。
两人走了老长一段路,一路上静得可怕。
“和乐。”于端阳忽然喊道。
和乐抬起脑袋,“嗯?”
他侧过身,面向她,“我们结婚吧。”
结、结结结结婚?
和乐差点没厥过去,继见家长之后,这就直奔结婚了?
她抬眼望去,路灯昏黄,就是老照片的成色,老师的眼睛由此比往日温柔百倍,那张脸更是英俊得令人屏息,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玩笑的意味。
“会不会……太快了?”和乐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瞧。
她的确是抱着追到老师的目的回行健,可结婚这事太遥远,就连老师带她回家吃饭,阿姨告诉她务必坚持一把,她都没联想到结婚。
结婚意味着什么呢?至少,它意味着两个家庭的融合。
想及此,和乐心猛然一沉。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总算想到那句“门当户对”——老师不必说,出身书香世家,高干子弟;而她的家,先不谈家底,单“父母离异”一条拎出来就够她受的。
江州人对离异家庭出来的孩子并不宽容,尤其论及婚姻问题,江州人眼里,单亲家庭的孩子都先天不足,要么家庭复杂,要么教养不好,尤其是女孩子,仿佛一开始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许多人有志一同——娶离异家庭出来的,会祸及下一代。
且江州谈及婚嫁讲究排场和面子,男方负责出房子,女方要出车子,条件一般的嫁女儿,起码也要买辆车,条件好的,很可能再送一套房子。
她一条条列举,列举到最后,心凉了大半截。
“你嫌快?”
这语气不好,老师面前,她也压根藏不住心事,于是把顾虑和盘托出。
于端阳一哂,“你觉得我会在乎?”
“可是会有人议论。也会有人当面问买了辆多少万的车,有没有房子或者店面,就是当面不问,背后也会指指点点。”
她深吸口气,脑袋依然垂着,仿佛在认错:“老师,我跟你说,这些年,我爸为了我一直独身。大概五年前吧,我爸和他的初恋重逢,那位阿姨人很好,而且等了我爸五年,我想劝他再婚。工作稳定之后,我就准备拿之前的积蓄给我爸买套房子,先付首付,之后就用工资还贷。”
和乐无比沮丧,“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没什么钱了,车子可以贷,但我买不起多好的车子,而且将来大部分工资都要拿来还贷,这样是在拖累老师,对老师不公平。”
老师有钱,才会不计较,换作手头拮据的人呢?如果和老师结婚,她势必不能这么做,不然就是欺负老师。
一面是爸爸,一面是老师,她要上哪找万全之策?
于端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抬头,看着我。”
和乐不敢不从。
“我分析下你的话,你拖累我的意思是,这个婚……你不想结?或者说,你一开始就没想过结婚?”
和乐盯着面前,欲言又止。
她怎么可能不想结呢?能名正言顺地站在老师身边,分明是遥不可及的梦。事实上,老师刚才提结婚的时候,她便心动了。
可是……
“好,我知道了。”于端阳猛地冷下脸,大步往回走。
俨然一副被气坏的模样。
和乐急了,奔过去,从身后拥住他,紧紧地,“没有,想结的,很想。”
“那还说不说这些气我?”
她委屈地在他背上蹭了下,“我也不想说的。可是,别人会说。”
“那你看看,你周围有几个大学没毕业就打算给家里买房的?”
“只是付首付。”
“付首付也不得了。最难得的是,这套房子你是买给家里。”
“只是觉得负担得起。”
他轻笑,还推。
“那你见过买车也自己来的?”
“只是觉得嫁妆不是父母的义务,如果自己有能力负担,就要靠自己。”
而且,爸爸也没钱啊。
于端阳这才转过身,“那你知道嫁女儿要送这些车子、房子的意义?”
“为了……不让男方家庭看不起。”
说到底,嫁妆是娘家人给予新娘子的底气。嫁妆丰厚,婆家人自然不敢轻视你,日子也更好过。
“嫁妆是娘家人给你的底气,但是我妈教育过我,丈夫才是妻子在夫家的底气。”
和乐心口一震。
“换言之,我就是你的底气。”他将她搂到怀里,忽然柔了嗓音:“和乐,你信不信我?”
寥寥几个字,将她的情绪搅了个天翻地覆。
信啊,她怎么可能不信老师呢?高中那会,老师说这个世界没有她想的这么狰狞,她就信了。
和乐眼里包着泪,郑重点头。
“那就是了。”
“可如果我给不起多少嫁妆,叔叔阿姨真的不会介意吗?”
“你没看到我妈嫌弃我那劲?她现在是巴不得把我打包直接寄出去,倒贴都行。”
和乐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俊不禁。
笑完,她才说:“老师,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退一万步说,是我娶老婆还是他们娶老婆?”他轻轻划着她脸颊,“你只需要记住,我们结婚后,我爸妈会是你爸妈,你爸会是我爸。”
和乐“呜”了一声,躲进男人的颈窝里。
于端阳轻抚她的长发,低了声:“试试好吗?”
这句“试试好吗”似曾相识,和乐不由想起高二,她想辞去学习委员那回,老师就是这么诱哄她的,后来这个学习委员,她一当就当到了毕业。
所以,她和老师也能一辈子吗?
大晚上,她二度破涕为笑,“也试一学期吗?不行的话,下学期再换?”
于端阳一怔,再后也笑了,眼角眉梢堆的悉数是温柔,他拥紧她,唇线贴着她耳朵:“试用期限是一辈子,要换,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