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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阮湖已经喝了两杯香槟,没醉,但是脑子有点热。她愣了愣,低头笑道:“以前有人说我跳舞不好,傻兮兮的。”灯光迷离,阮湖如墨如缎的头发顺势滑下,遮住她脸上的表情。

  手中动作一滞。阮湖想:我这是怎么了。于是转头朝佘涛一笑,又道:“来喝酒。”随即连饮了三杯威士忌,脑子全晕了。

  言魏之回来时,便看到阮湖如一摊烂泥躺在沙发上,未睡着,但也没什么神智。“她怎么了?”言魏之问。佘涛摇摇头,指着桌上空了半瓶的威士忌道:“本来好好的,后来说别人说她跳舞傻兮兮的,就喝了这么多,拦不下来。”

  音乐声十分嘈杂,如浮浮尘浪,万丈迭起。言魏之心中荒凉,扶起阮湖,坐在她身边。阮湖半睁着眼,看着言魏之笑了,喃喃问:“这酒吧,叫什么名字来着?”言魏之神色一凝,低声道:“前尘梦回。”阮湖笑得更开心了:“真他妈的好名字。”

  后来大家往来随意,喝一两杯酒,又回到舞池中央。言魏之一直坐在阮湖身边,点燃一支烟,抽完了就发呆。阮湖睡着,偶尔说一两句胡话。佘涛看出点蹊跷,施舍出了些牺牲精神,将自己奉献给荞麦,相约跳舞去了。

  时间有些晚了,言魏之说:“阮湖,我送你回去吧。”阮湖埋着头,道:“不许叫我浆糊,我不笨。”言魏之笑得发苦,“是,你不笨,你很聪明。”阮湖又道:“我还很坚强,言魏之,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自己站起来,到时候你还回不回来?”言魏之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拿起阮湖的提包,将她扶起来,轻声说:“走,回家吧。”

  夜风很大,言魏之翻出阮湖的披肩将她裹起来。苍茫的夜色中,吹落一地花瓣。言魏之记得分手的理由很简单,他说自己忙不过来,感情稳定后感觉也淡了,现下想要专注学习,若这几年不一心一意地努力,三十岁以后拼命十年说不定也是碌碌无为。

  当时阮湖掉着眼泪偏着头看他:“我给你压力了?”

  言魏之避开她的目光,点了一下头,他又说:“小浆糊,你也需要努力,好好为未来奋斗。我现在知道,大学几年,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不努力。”

  一切话语都堂而皇之。阮湖真的是满脑子浆糊,哭得带劲,点头得更带劲:“嗯我一定会自己好好的,坚强的。以后,以后可能很多事情会变。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两年不要交女朋友。”阮湖环臂保住自己,她埋着头说,“因为我需要时间站起来,我需要时间放下对你的感情,你若交了女友,我肯定会难过。”

  言魏之答应得那叫一个坚定不移。结果半年后,一女生长得跟花似的,懂事又可爱。言魏之心底一软,就跟人家在一起了。他不知道,他离开以后,阮湖天天哭。他只觉得自己许多年,从来没有这样辜负过一个人,从来没有这样失信于一个人。不过大家都还年轻,什么错不得犯一次才知道厉害。

  阮湖就不一样了,哭了半年悔不当初。至此以后,把自己跟言魏之那段感情看成八点档的俗烂言情剧,把他后来的失信看成九点档江湖恩义武侠片,从此独挡一面,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原则,不谈恋爱,及时行乐。

  时不时还跟自己说,言帅哥人聪明,读书早,又小自己一岁,权当做姐姐的给他上了一节爱情课。再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言小帅纯粹是回忆中的影子,零落成泥碾作尘,权当做了肥料。我阮大美女还愁找不到婆家,笑话。

  这回可巧,肥料也可以起死回生,前尘过往扑面而来,波涛汹涌跟钱塘江的潮水似的,沧海成空,吞天沃日。

  Chapter 4

  言魏之把阮湖送回家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她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几十层高的电梯公寓,小户型,只有一室一厅,布置比较空旷。阮湖的东西向来简约,除了嵌在一堵墙中的壮观书柜。她曾经跟言魏之说,她读一本书,就在书上写一个日期,然后才往书柜里放,这样她觉得日子没白过。

  阮湖出了点汗,酒醒了不少,自力更生洗澡去了,特豪爽跟言魏之说了句:“随便坐。”言魏之看着那满书柜的书,这一两年新放进去不少,好多是跟建筑有关的。中国古代园林,西欧古代建筑,巴洛克的秘密,还有现代装修。

  言魏之心里好奇,拿出来翻了两翻,不禁哑然失笑。那书上多半是摄影图画,文字有一些,以描绘为主,没什么专业知识。可是阮湖还是很认真地勾画出一点点自己的心得,比如“某某宫殿值得去看看”,比如一些大众化的专业词汇,什么“重檐庑殿顶”,“镂空雕花横梁”,“马头墙”等等。估计小妮子看完一本后,感觉自己特专业,简直抵得过半个建筑系专业生。

  翻久了,言魏之就有点心酸。从前阮湖二糊二糊的,看了林徽因跟梁思成的故事,大叫不好,跟他说,老婆都该帮衬着自己老公的,可是我已经两脚踏上心理学的康庄大道,怎么办啊怎么办?

  言魏之笑了,不怎么办,你好好学习。

  阮湖悲叹道,可惜我觉得我们在各自的领域越走越远了。

  言魏之被她噎住,半晌道,难不成你还期待这咱俩的专业哪天能顺利会师?

  这回阮湖语塞,好半天不出声。良久,她说,算了,以后我多读读有关建筑的书,说不定你设计的时候,还能帮你出个主意。

  言魏之说,好老婆。

  有些话不经意说出口的瞬间,好像誓言。听我们许诺的人不在了,但我们还一直坚守着,做着当初的事,想着当初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阮湖想,成了习惯而已。看到书名上有建筑两个字,就想翻来看看。读书的时候,觉得离你挺近的。

  “随便考我一个。”阮湖笑着说,“那些哥特大教堂们,我都叫得出名字。”

  言魏之把书一合,走到阮湖面前。当初的阮湖还有点婴儿肥,现在掉肉了,湿哒哒的头发黏在额角,眼神微熏。言魏之一个冲动,便吻住了她。

  酒精这东西,麻身子时间短,麻神经时间长,阮湖觉得这回自己醉大了,当初那些想法忘得一干二净,比如见了言魏之得空骂他两句,踢他三脚,扇他四耳光等等等等。

  最后这光景,充斥在空气中的全是香罗绮梦。小楼春雨一夜。

  翌日一早,言魏之衣冠不整地被赶出阮湖的闺房。四周邻居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一帅哥被推挤而出,门砰一声关上如同打雷。发生何事用脚趾尖都能想到,不必赘述。

  然而星期一,两人便跟无事人一般上班去了。见了面嘻嘻哈哈打招呼,进个电梯还谦让一番。阮湖觉得矫情,不由得想起《寻找无双》中王小波写的一个场景:王仙客带孙老板进院子,每到一个门前都停下来,伸手说孙兄请。孙老板也伸手:相公请。王仙客就说好,那我前面带路了。

  公司里的人对二人的关系颇有微词,刚巧两人表面装得清心寡欲,众人就发话了,这是所谓的欲盖匿张。两天后此绯闻沸沸扬扬得连上层经理都略有耳闻。荞麦与几个女同事在午餐时间找了一个偏僻座位,拉了阮湖问:“公司里都说你跟言钻石好上了,有这回事么?”

  阮湖听了干笑几声,伸手搭在荞麦肩膀:“你看我像勾搭钻石王小五的命么?”

  荞麦一愣,与桌上几位剩女交换眼神,一齐点了点头。

  阮湖大笑,豪迈地将碗里剩余的米饭塞入嘴里,吼了句:“说我跟言钻石有缘分,下辈子吧!”

  当时整个饭厅安静了半晌,只听阮湖高跟鞋哒哒滴滴如小波尔卡节奏,欢快地走了出去。

  另一边,言魏之神色镇定,面色铁青,一口一口把米饭当成石头来嚼,狠狠咬。

  软封的几个老总都是受过中西方结合教育的,性格大方大度又热忱,看着两人好事不成,自己心里又闹得心慌。没过两天,上面来催说,城东星湖花园那期工程,让言魏之与阮湖赶快去看看。

  言魏之接到通知愣了,打了个电话给上头,问:“不是说这期楼先搁置了么?”

  那头答得模棱两可,说可能老总还是想管,可能楼房还有值得探讨的价值,可能去探查探查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意外收获?言魏之心里一琢磨,嘴角不由浮起笑容。

  阮湖反应远不如言魏之镇定,四面八方的同事都听见她今日做事格外狂躁,甩本子甩抽屉甩笔,旁人叫上一句,她回话的语气如同革命年间烈士发言,吼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偏偏还特热情,搞得公司上下不知说什么好。

  佘涛说,小湖是荷尔蒙失调吧。荞麦白他一眼,道:“你这么帮她开脱,还不如就说她发春呢。”佘涛呵呵地笑,笑得发苦,苦中作乐地往言魏之办公室瞧。言钻石刚好拉开玻璃门,朝阮湖走来。

  “小——”一个称呼溜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阮湖,明天上午跟我一起去城东星湖花园。”

  阮湖正埋着头找东西,听到言魏之的声音,浑身跟打了鸡血似地弹起来,怔了半晌,“哦”了一声。这还是二人重逢后,阮姑娘头一回老实说话,言魏之愣完之后笑了。阮湖呆完之后大叫一声:“好咧!”

  荞麦凑到佘涛耳边小声说:“我说发春吧。你也别老念着她了。”佘涛叹了口气,说:“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格。”荞麦竖起大拇指点头:“好性格!”

  之后阮湖就跟失了魂一般,先是打翻了两杯水,去泡咖啡时差点摔了一跤,把送去搅碎机的文件复印了一份。她朝言魏之的办公室望去,见他埋着头,勤勤恳恳在画图,心中蓦然不是滋味,渐渐地淡却下来。

  小浆糊,不要打搅我,等我画好图日后才有本事挣钱给你花。

  谁要你的钱。那年的阮湖白了言帅哥一眼,我自己不会挣啊,我保准活得风生水起。

  当时言魏之笑了,说,没我你能活得风生水起?

  阮湖得意瞟他一样,那是绝对的。

  这会儿她埋下头,望着地板上繁复交错的花纹,嘟囔一句:“那是绝对的,只是没想到你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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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5

  第二日早上十点差五分,言帅哥准时出现在阮湖的办公装前,扣起手指敲敲桌栏,轻言道:“阮湖,该走了。”

  彼时阮湖正埋头整理着文件,听见他的声音怔了一下,抬头淡淡回了个笑容:“好。”

  言魏之好久没反应过来,即便是当年的阮湖,也是风风火火的精怪姿态摆得较多,何曾见她这般温软如江南闺秀。

  阮湖早已将星湖花园资料整理好,收拾片刻,拿起文件夹,拎起挎包,冲言魏之一笑,说:“走吧。”言魏之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引来围观者无数。

  这天风大,闷闷得吹着,又仿佛是欲落雨的天气。七月的暑气油尽灯枯,阮湖喜欢残夏的几日,日光不褪,却有满天满地的雨水沁人心脾。

  当年言魏之说她有诗人情怀,骨子里却劣根不改,柔缓的时候有些神经大条,爽快的时候有些细腻隐忍,就跟残夏模棱两可的天气一般。

  阮湖跟在言魏之身后,问:“怎么去?”言魏之想了想,说:“城东远,打车吧。”

  阮湖冷笑两声,蔑视地盯着言大帅哥,“怎么留洋回来,有钱了?大款了?省省吧,咱们坐公车。”

  言魏之笑了,心想:这才是我的小浆糊。然后他愣了,我的小浆糊?敢情把阮湖据为己有的行为已成条件反射了?

  两人一路出了公司来到车站,人行道很窄,高大的樟树遮了半截,倒也阴凉。言魏之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两眼,见阮湖蹬着高跟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由露出笑容。

  阮湖曾经跟言魏之炫耀说,自己虽说小脑不发达大脑常迷糊,然而穿高跟鞋的功夫却在诸多女人之上,她十六岁第一双高跟鞋便有十厘米,从此居高不下。

  到了车站刚刚落雨,天气骤然凉快下来。言魏之与阮湖在廊檐下并排站着。阮姑娘有些不自在,伸手扇扇风,问:“下雨了还怎么考察?”

  言魏之朝外望去,细细密密的雨丝也不算急,落下来有润物无声的味道,他说:“那期房子刚刚售完,售楼部应该还留着模型。我们先看模型。”

  阮湖点点头,偏头望了望言魏之,几年不见轮廓坚毅了些,五官清毓如初。

  言魏之忽然转过头来,叫了声:“浆糊。”

  阮湖心中咯噔一跳:“干嘛。”

  “你喜欢怎样的房子。”

  但凡旧事重提都带有目的性,阮湖小心翼翼避开锋芒,言简意赅地回答:“小户型。一室一厅。”

  言魏之笑了:“小户型怎么够一家子住。”

  阮湖心里暗咒言魏之不识趣,哪壶不开提哪壶,嘴上乐呵呵地回答:“这不是还没成家么车来了。”语罢包一拎,潇洒跨出几步,等车到站,第一个挤了上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不带标点不带停顿地转移话题,可谓阮姑娘的绝活。言魏之笑了笑,跟着上车。车上没有座位,走了几站后极其拥挤,所有人都做着肌肤之亲,阮湖的思维飘了十万八千里后,诡异地笑了,抬头冲言魏之来了句:“这要搁上古代,车上的男人可就福气了,不知碰了多少女人。”

  言魏之呆了片刻后,笑得很牵强,这时公车一个急刹车,众人因惯性齐齐向前倒去,阮湖扑在言帅哥身上,半天没站稳,两人贴着没空隙,言帅哥说:“照我说,既然都碰过了,就要按照肌肤相亲的程度来算,”说着扶了扶阮湖,道:“咱俩相亲程度也有百分之五六十了吧。”

  其实言魏之就是指车上这会儿,然而阮湖的想象力从来丰富,蓦地想起了前些日子某某夜某某冲动,想起了那些年二人你侬我侬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不由地就后退一步,脸色沉了下来。

  汽车靠站,上来一个老奶奶,颤巍巍地挤在两人旁边。没人让座,阮湖就把自己扶的把手让给她,左右摇晃地站着,言魏之见状伸出手臂,说:“你扶着我,不然等下又跌倒了。”

  阮湖老老实实地抓住,用余光上下打量,见帅哥一手抓着高栏,一手让自己扶着,持重妥帖的姿势让心中一片痉挛,说不清是暖了,还是痛了。

  只记得二十岁那会儿,她与言魏之刚刚好上,出门穿着高跟鞋,挽着他的手臂说:“你不知道,穿高跟鞋累得慌,但不穿就觉得气质少了一截。我这人选男友又挑得不得了,这会儿总算遇上一个,我出门扶着走,以后鞋跟再细再高,鞋帮子再硬再磨脚,我都不怕了。”

  Chapter 6

  下了公车,走上一截便到星湖花园,当时已快中午了,言魏之问过阮湖要不要吃饭。阮湖连忙摆手说工作要紧工作要紧。其实她就是不知怎么跟言魏之面对面吃东西,觉得特别扭。

  星湖花园是软封一手承包的项目,地皮子划了好大一块,已然竣工,听说销售得极好前所未有,公司老总听了做梦笑醒了好几回。

  两人走到销售房见没人,等了一阵子刚要出门,却见小冯急冲冲回来拿文件。这个小冯大四实习,先前在总公司那边打杂两月,与阮湖还算熟络。见了阮湖,又盯了盯言魏之,如获大赦地叫起来:“真乃车到山前必有路。”

  阮湖问:“怎么了。”

  小冯又打量了两人,双眼亮闪闪地问:“这位是?”

  阮湖瞟了言魏之一眼,用不屑一顾的语气说:“公司新来的设计总监,言魏之,今儿跟我一起来看看星湖花园的工程。”

  “你好!”小冯万分激动地伸出手。

  言魏之点点头,笑道:“你好。”

  两人握手的感觉如同小粉丝见了大明星,阮湖鼻子里冷哼一声,抬头数天花板纹路。小冯也就花痴了小半会儿,见阮姑娘一副债主表情,立马估摸着这俩人八成有点什么,跟阮湖笑道:“好福气啊。”

  阮湖大惊失色:“什么好福气?我跟他没什么!”

  小冯嘻嘻笑起来:“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是澄清还是抹黑啊?”

  阮湖正色道:“让你介绍介绍星湖花园,别忙着瞎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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