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婚礼（2）

　　扔开手里失去光华的灵石， 郁春长看着地上逐渐湮灭成粉末，散到空气中的阵法。安静的石室这会儿空无一物，显出可怕的孤寂。

　　半阖上眼睑， 站了一会儿， 他晃了晃， 扯出一抹苦笑。即使是自己，似乎也没有办法强行打破壁垒。三千大世界， 三千小世界， 于漫漫众生中想找到单独的那么一个人，自己还是托大了。

　　浅青色的松散长袍半耷拉在地上，显得他的身体格外的清减。

　　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郁春长走出静室。外间， 石桌石椅， 还有送来的饭盒。这里更像是个正常的房间，本来吃东西只是为了口腹之欲， 这会都没有要吃的心情， 就谈不上吃不吃东西了。

　　懒得看食盒里放了什么，他站在外间，有些怔怔地透过石窗看向外面。

　　这么多年，多少次失败， 他已经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还有失望这种情绪了。

　　凡人寿数短到让他害怕， 已经近三百年了……于自己，可能也就是弹指一挥。那于他呢？

　　当初自己冲动下以粗暴的方式离开，而后出于留恋而逗留的不到十分钟， 让他生生悔了百余年。

　　这里是个简陋的封闭式洞府。整个合欢宗，也就四五个能用于闭关的洞府。这种洞府现在几乎已经弃用了，这已经算是弃用当中最好的一个了。

　　听到鸣钟，郁春长蹙了蹙眉毛。熟客来访即鸣钟，贵客来访即整宗通报，敌人来犯即击鼓。合欢宗的规矩近乎没规矩，在不叛宗，不外传宗门秘法的前提下，可以说是随意到了极点。

　　这也是很多人看不顺眼这里的原因。没规没矩，散漫自由。

　　因为半邪性质，现世管理下，合欢宗已经算是半闭宗的状态了。吸收弟子只靠缘法，若找得到合欢宗的门，你就能进。至于进门后，要不要留下取决于自己。留下后，宗门自会提供丰厚的资源，但也仅仅是资源。能坐到什么位置，学到什么地步，依旧是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决定的。

　　虽然宗门势力越发精简，偏偏合欢二字就意味着他们有着最古老的传承。宗门地界博大，灵气密集。护宗大阵代代由坐镇的最高战力‘祖宗’护持，世世更新加固。

　　所以至今无人能蛮闯合欢宗。

　　宗门管事者取贤不取强，包括掌门。管理能力强，经营能力强者达到某些指标后即可任命。说起来这届掌门就是自己的大师侄，谢淳化。

　　明明管理松散，但是合欢宗却楞像是个铁桶。历史上曾经经历过几次大灾，最后还是稳稳立在这里。成了盘踞一方，让人心痒痒，但是又觉得不值得大动干戈的地界。

　　于别人，合欢宗就像是刀片下的厚肉。吃到嘴的绝对会比被刀片割下来的要少——

　　还有一点，合欢宗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小到红尘蝼蚁，大到一方巨头。姻亲关系复杂到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链接不到的。

　　这也是大半修仙界能与他们交好就交好，绝不交恶的最大原因。

　　合欢宗是自己的责任，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回来。只是有的时候，明明有两全法，自己还是冲动下选了最差的那个。如同师傅所说，自己大概还是太年轻了。

　　空有能力，却没有完全成熟的心智，虽然自己一开始是绝不服气这个说法的。

　　郁春长微微叹了口气。

　　鸣钟意味着有客访，合欢宗最近如此频繁地被造访还赖自己。没多久，石窗外飞进来一个颤巍巍的纸鹤试图靠近郁春长，只是刚越过窗户，就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地界里，盲目地扎进一堆大同小异的纸鹤里，无头无脑地转来转去。

　　离宗前，自己放话修仙界，寻郎君入赘，而聘礼以合欢宗历届的传统为准。这份聘礼绝对是让人眼热的，不少宗门都挑挑拣拣，送人上门相亲。整宗都热闹着呢，然后自己吧唧就被扔进了别的维度。

　　虽，说起来是段不错的日子。

　　牵牵唇角，郁春长呼出口气。

　　匆忙被甩回来后，自己只是稍微交代了一下就放话，闭关。其实是为了尽快想办法打通维度，找到史蒂夫。他自己因实力过于强悍，受限制良多。但是要带史蒂夫来自己这儿，虽然难上加难，总也可能性大一些。

　　那些堪堪收到通知的宗门正苦等着分羹呢，哪能信修行从不靠闭关的合欢宗弟子会闭关潜心修炼啊。顿时翻了锅，一个个都以为是哪家捷足先登了。

　　其实说捷足先登，大概也没错——

　　郁春长暗暗琢磨了一下，即使自己费再大劲儿说不准只能勉强找回一缕魂，他大概也不会因此就放任自己随意找个人敷衍。

　　自己弄丢的人，自己还是要找回来的。再花上百年，千年，即使是万年。自己终归不会让他跑掉，栓也要栓回来。

　　眨了眨眼睛，郁春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唇瓣，只不过就是有的时候太容易想了而已。眼神黯了黯，他按了按自己的手指，兀自发呆。

　　小心思只是一会儿，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简单的银色面具覆在脸上，气息就被完全的敛去了。他是历代最小的一位‘祖宗’，宗门内，除了自己的三位师侄知道自己是真的年轻外，满天下都以为他只是喜欢装嫩。

　　说起来，也没人真的敢越距，为他测骨龄。

　　自己也没兴趣把自己折腾成老头，但是整天被追着瞧也烦人。就带上了面具，说起来还能维持神秘感。摘了面具，自己混进小辈里，玩上一些时日也方便。

　　现在么，自己还是出去打发那些人吧。

　　他大师侄，漂亮能干，就是吧——

　　看了眼桌上，满堆的传信纸鹤。只几个完成自己的任务，自行焚化了。其他的都被自己圈在了笼子里，别说密密麻麻看着还挺壮观…

　　也快800岁的人了，大概唠叨些自己还能忍，但是这就过分了…

　　自己好歹是明面上的最高掌权人，半点儿不给面子的？

　　不过这些也就在心里想想了。

　　负手，开门，他久违地踏出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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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蒂夫被扔在后座上，看着小童像模像样地打着方向盘，虽然方向盘方向和前进方向根本就是相反的，他也够不着油门和刹车……

　　——大概是在过家家。

　　“你居然是掉错地方了！！我还以为又失败了呢，”小童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不可思议。随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后怕，“真是，妈耶，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在这儿，你要是掉到什么别的地方——嘶——”小童缩了缩脖子，一脸庆幸。

　　“……”从清醒后，一直略懵逼的史蒂夫看着小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熟悉的语言。但是再三回忆，他无比确定他的记忆里丝毫没有这个小孩子的踪迹，“你似乎认识我？”

　　“还有——娘亲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你啊，史蒂夫。罗杰斯。娘亲就是妈妈的意思啊，笨！”

　　史蒂夫……

　　“所以你为什么要叫我妈妈……”这个问题真的很诡异，并且让人牙疼。史蒂夫终于记得查看了眼自己，没错啊…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既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认错的可能性存在吗？

　　小童手松开方向盘，爬爬爬爬到后座。手一挥，狭窄的后座顿时敞亮起来。史蒂夫瞳孔缩了缩，随后坐直身体。

　　现在已经发达到这种地步了吗？

　　小童大爷一样蹲在他面前，手耷拉在膝盖上垂向下。

　　刚刚一直飞快后退的景色陡然禁止，他们停在了半空。史蒂夫看向外面，暗暗心惊。大片峰头连密，一眼看过去是漫无边际的密林。山腰往上云雾缭绕，景色是非常美丽。目力不错，他能隐约看到穿插在里面的是各峰或山腰处，或山顶上的黄瓦中国古式建筑。

　　整体看上去相当的震撼，他看的有些楞。他这次难道是睡了百年了——？

　　小童伸手捏上他的脸，拉回他的注意力。史蒂夫不得已躬下腰，被他扯来扯去，小孩嘀咕：“不行，我得检查一下。”似乎是确定了他脸不是假的后，他抬手按在史蒂夫脑袋上，史蒂夫退无可退。

　　他的人生际遇同电影一样一幕幕倒着从眼前飞快滑过，看到记忆中一幕场景，他陡然浑身僵硬。胳膊上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和紧闭的眼睛，没有起伏的胸膛。

　　半分钟后，小童缩回手，抱着脸露出一个激动的表情：“真的！！！真的！！！”

　　他在后座蹦来蹦去，蹦来蹦去，随后猛地扑到史蒂夫身上，手摸着他的脸，一脸看什么宝贝的痴像：“你居然是个真的，呜——”

　　“哇——呜——”小童突然大声哭起来。

　　史蒂夫……什么心思都被搅没了。

　　“你，你先别哭…”他有些虚地安慰道。

　　小童猛地收声，随后看着他，脸上连个水印都没有。

　　史蒂夫……这是个什么小孩子！？？

　　小童看着他震惊的脸，搓了搓自己的腮帮子，一脸无辜。

　　史蒂夫……这种行为模式是真的隐隐有种熟悉感，不是错觉。

　　“你到底是谁？”史蒂夫看着他，眉头死死皱紧。

　　“我？”小童叉腰，一笑，“郁瑄璜。”

　　“郁春长的儿子。”

　　“什么？”满脑子霹雳，史蒂夫不敢置信。

　　小童咧咧嘴：“哼哼～想不到吧。”

　　“儿子？”史蒂夫脑子都木了。

　　“欸～”小童笑咧咧的应了一声。

　　史蒂夫没能反应过来他的卖乖，强行控制住自己紊乱的思绪：“你怎么会是……不——他已经，不不……你到底是谁！？”

　　“不对，我到底是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梦！？

　　“这里？”车子又开始飞起来，小童笑眯眯的，“你猜啊？”

　　史蒂夫抿了抿嘴，他现在急需一个靠谱的人来解释这都是怎么回事。

　　“你既然觉得自己死了，那这里就是天堂啊。”小童歪歪脑袋，“笨！”

　　史蒂夫……这种随口瓢的画风熟悉到他心口生疼。

　　车飞到一处山峰后侧，小童开车门、拽人、踹下去。

　　一气呵成。

　　史蒂夫半蹲下去，随后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面前唯一一块略显突兀的石头，不明所以。小童从车里蹦出来，解开他的绳子。

　　然后给他扎了个蝴蝶结，在头顶上。

　　史蒂夫顶着蝴蝶结，看着那个小孩儿。真的不能和小孩子置气，真的不能。

　　以及——

　　“kid，你说你是郁春长的儿子？”史蒂夫勉强抓住一个重点。

　　“嗯，算是吧。”小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意味着他在这里吗？”史蒂夫直直盯着小童，不肯错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昂，他在这里啊。”小童点点头。

　　史蒂夫心脏骤缩，看着小童理所当然的样子，上前一步：“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小童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带你来了吗？”

　　说着，他就走向石头，伸手拍了拍。

　　史蒂夫看着他的动作，手握紧，突然紧张起来，头顶的蝴蝶结也忘了。

　　“噫？”小童歪歪头，然后冲史蒂夫尴尬地笑了笑，“咳，他这会儿似乎不在这儿。”

　　“你等等啊，等等啊，不急——”小童闭上眼睛，站在原地。随后霍的睁开眼睛，抽抽嘴角。

　　“咳，嗯，咱们不小心错过了。”小童挠挠头，“不对啊，他不是一直把自己关着想找你么…”

　　“这会儿出去干啥，”小童自顾自嘀咕，随后看了眼史蒂夫，“难道他烦了…不想要你了？”

　　史蒂夫……

　　“你这什么意思？”

　　“我担心，”小童煞有其事地戳戳自己的脑袋，“他花了百年，没找着你的踪迹，厌了。”

　　史蒂夫愣住。

　　“找我是什么意思？”

　　小童眨巴眨巴眼睛，随后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担心，好歹你是我第一任娘亲。比起外面那些人，你还是有优势的。”

　　史蒂夫……什么是第一任，什么又是有优势！？？

　　“不行，不行，”小童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些着急地拖着史蒂夫上车，“我们得赶紧回头。他好容易出来一趟，别真的看上谁。”

　　“毕竟谁都有些喜新厌旧。”

　　“好歹也分开百来年了，要是真的那什么，”小童装模作样地拉了拉油门，同情地看了眼史蒂夫，“你也别怪他啊。”

　　“安心，我会帮你的。”

　　“不会太惨的。”

　　“虽然你在这里基本就和手无缚鸡之力差不多，但是我觉得春春秉着旧情一定不会太亏待你的。”

　　史蒂夫……没有哪一句能安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