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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觉脑中一大片灰蒙瞬间袭来,本就紧绷到无法残喘的神经,清脆地“嘣”地一声,断裂。“你从楼梯上跌下、那一场事故,已经剥夺了你做母亲的权利。”

  我双腿一软,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几乎要跪倒在地,李牧晨用他强势的身体支撑住我。

  托尼阴沉着脸,声线越发冷峻:“你敢把真相告诉胡骞予么?如果他知道你不能生育,他得不到财产,还会要你?”

  我再也承受不住,身体无力的地坠落,几乎要跪到地上去。无端的痛,从心脏处,慢慢地扩散至全身。

  李牧晨紧紧圈住我,我没有跪倒在地,只是倒在他怀中。

  “为零……你别这样……”他的话语中,满溢着懊恼与倾颓。

  我紧紧地抓着李牧晨的手臂,连呼吸,都忘了。滞着呼吸,无措地抬头,看向李牧晨。李牧晨的眼中,怜悯与……哀伤。

  可我不需要他的怜悯,我只需要他坚定地对我摇头,对我说:为零,这些都不是真的……

  托尼依旧不肯放过我,似乎要把事实一遍遍、血淋淋地挖掘出,并呈现在我眼前:“何况,你们之间还有一个露西……你应该早就知道他和露西之间并不单纯了吧?他可以让露西对他心软,甚至不惜违背我,那么……你觉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向你解释,他为什么要娶露西的?”

  “……”

  “是不是说,因为我断了他的后路,要把他从恒盛赶下台,他才不得不和姚家联手?”

  “……”“或者……他说,是因为胡欣的逼迫?”

  “……”

  我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用极不真切的声音,虚弱却冰冷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对付胡骞予?”

  托尼终于沉默。我这么快恢复冷静,似乎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片刻后,他扬一扬唇角:“他杀了人,你说,法律会放过他?”

  “可是你……”可是你明明活着!!!

  “我会以Davidyang的身份继续下去。”托尼正色而语。

  他仿佛透析了我所有思想,用这么一句话,便将我那一点可怜的想要残喘的机会也残忍地抹杀掉。

  ******

  每个人心中都在住着个魔。

  我心中的魔,逼迫我冷静下来,用脑子思考,而不是——心。

  这只魔,是胡骞予。

  我不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胡骞予给我的每一次笑与怒,都那么真切——除非,他没有心。

  这只魔,不知不觉,已经住在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要将它连根拔起,该有多痛?

  我站稳来,最后一次试图推开李牧晨。

  依旧没有成功。

  “李牧晨,放开我。求你……”我的眼泪“啪”地一声滴在李牧晨胳膊上,他浑身突然就入定般僵直不动,他的手,也终于松开。

  我努力地以丝毫不紊乱的步子走到托尼跟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向你证明,他对我是真心的。”

  “……”

  “如果你把我当……”我犹豫着,用力咬合牙齿,才没有慌乱地继续下去“……把我当女儿,那就答应我。”

  托尼眸光一凌,“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而且……”片刻前还凌厉无比的目光,却又在这时,落寞下去,“……一个想要害你父亲的男人,到这时,竟还值得你维护?”

  此时的托尼,颓唐却又固执地看着我。

  可是,我能相信他么?他真的,曾经有想过要顾虑我的感受么?

  我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将疯未疯的人,怀疑着我之前所认知的一切。我必须要拯救自己,否则我怕自己会像露西那样,真的被这几个男人逼疯了。

  “我不是在威胁,是在请求。我也不是要维护胡骞予。我只是……”只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根救命稻草,是胡骞予。

  如果连他都是完全虚假的,那我,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我只是,希望你顾虑一下我的感受。你不能毁了我的世界。”

  托尼暴怒着,眼睛透出猩红般的色泽,手颤颤巍巍伸过来,要捉住我:“那你有没有顾虑过我的感受?你在知道了我的死讯之后,都没有现在这么伤心……”

  我低眸,看一眼他抓在我臂上的手,他抓得那么紧,哪有一丝病态的显现?!

  “那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毫发无伤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该有些什么反应?!抱住你,失声痛哭?”

  我笑,越想哭,便越要笑。

  托尼突然间嗤笑,他抓着我,将我的手按向他的小腿,咬牙切齿:“毫发无伤?!”

  我在触碰到他腿的一瞬,消失了所有语言。

  我的手碰触到的,并非有温度的肢体,而是冰凉的,硬的,金属。

  “你——!”我双唇打着哆嗦,颤兮兮地抬头看托尼。无法置信。

  托尼笑得残忍,我的震惊与惶恐,终于令他满意:“对,我失去了一条腿。这是——胡骞予的杰作。”

  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脑中一沉,吓得要缩回手,却被托尼蛮横地扯住胳膊:“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腿?嗯?我亲爱的女儿,我的,VIVI……”

  我在他的手下挣扎:“不——我不要看!”

  ……

  ……

  “不——!”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手抓着的,是带着自己体温的被单,而非冰冷地几乎要扯毁我神经末梢的金属。

  卧室暗淡一片,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天花板,床,家具……我一一看过去,才稍稍安心一些。懒懒地躺回去,侧个身要继续睡。

  这时,耳畔传来开门声。

  我没有回头看。

  猜也猜得到是胡骞予。

  他对我半夜惊叫着醒来一事,似乎已经适应,大概也觉得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头几回是奔忙着跑过来看我的情况,此刻,我听见他平稳的脚步声,缓缓地从门口走向我。

  我感到床垫了陷下去,继而,胡骞予从我身后探过来,摸一摸我额头,他的手凉,恍如冷血动物,声音却少有的温润如玉:“又做恶梦了?”

  我没有说话,颤着睫毛正欲睁开眼,犹豫片刻,却还是没有抬动眼皮。

  片刻后,我感觉到胡骞予的胸膛,热热地贴上我光裸的后背。

  他在我身后睡下了,侧卧,将我拢进臂弯中。

  彼此的肌肤,都是凉的。

  “胡骞予。”

  他尖削的下巴搁在我肩上,鼻尖蹭一蹭我耳后:“嗯?”“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我轻轻哼哼,但他离我这么近,肯定听见了,继而我便觉察到他手臂一紧。

  我闭着眼,紧紧闭着,双手覆在他交叠在我腹部的手上:“你听好。我只说一次……”

  “胡骞予,我……”……我爱你。

  却在这时,胡骞予突然挣开我的手,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别说。”他在我身后,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是,他捂住我嘴的手,僵硬,用力,青筋凸起。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头。

  见我抬眼看他,他立刻偏头躲开我的目光。

  我看着他线条冷峻的下颚线,没有再开口。

  许久,他松开我坐起来,呆了片刻,下床。

  我的目光循着他,来到窗边——胡骞予跨坐上窗台。

  那里是台灯无法照亮的地方,一片昏暗,打火机的“咔嚓”声,急躁地响了很多遍,才有火星从黑暗中冒出。

  淡淡的烟味,随着胡骞予沉重的声音,一道传来:“你今晚,很奇怪。不像你。”

  “……”

  “李牧晨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胡骞予投在黑暗中的剪影岿然不动,声音冷然。

  因他一句话,我本就不见回暖的心,此刻,一点一点,被抽走所有温度。

  他是这么聪明,挖掘出我所有想要深埋心底的秘密。

  他的聪明,把已在悬崖边的我,又往深渊,推进一步。

  我坐起来,靠着床头,逼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一点跳动着的火星。

  想到白天,自己和托尼说的那番话——多么可笑!

  “我想离开这里,回美国。”

  那一枚火星猛地一颤,然而,很快便再度静止住。

  这个男人的铁石心肠,真的,从没为我动摇过?

  “不行。”他断然拒绝。

  我闭上眼,等到自己的视界,真的一片黑暗了,才继续开口:“我所拥有的恒盛股权,等我到了美国之后,会请律师把转让合同交给你。”

  没有声音。

  整个房间,突然一片死寂。

  我除却自己的呼吸声,再听不见其他任何动静。

  可是,就在下一秒,急速的脚步声,快速逼近我,胡骞予来到床边,野蛮地攫住我双肩:“不行!林为零你听见没有?我说不行!!!”

  我艰难地扯一扯嘴角:“为什么不让我走?你还想要什么?环球?不,环球我没资格给你……”

  他的手铁钳一般死死制住我肩胛骨,痛,我却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他妈的李牧晨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为零,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从他口中少有的听见粗话,我是不是该庆幸?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也许……要怪只怪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在我面前敞开过他自己。

  我曾经以为,这个男人虽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为人并不残忍。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用残忍的手段,妄图解决掉托尼,在他早已知道托尼是我生父的前提下。

  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曾顾虑过我。

  此时,他的口不择言,他的愤怒,也是假的吧?

  他是那么冷血,他根本不在意我会恨他,他甚至……“我爱你”这三个字,都不允许我说出口……

  我将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摘下来,当着他的面,放在床头柜上。

  他终于肯放开我,伸手取过那枚戒指,放在眼皮子底下,细细端详,怒沉着脸。许久,久到我以为他都打算将自己溺毙在戒指发出的钻光中时,他终于抬起阴鹫的眼,看向我。

  “终究是不能由着你……”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像是在叹惋,恍如正在念诵着悼词的牧师一般,透着一抹悲天悯人。

  可偏偏,他的这份平静里,透出一丝古怪的气息,那是——

  危险来临的预兆。

  我的心被逼的、忽的一震。

  胡骞予却没有再多言,猛地把戒指收进掌中,用力握拳。

  他站了起来,依旧很平静,慢腾腾走出卧室。

  离开前,轻柔地带上了门。

  耳畔,微弱的关门声传来。

  我懒懒地躺回去,枕着自己的手臂,心里又酸又涨,可是抹一把眼角——干涸着。

  我没有哭。这样很好。

  拍拍自己的脸,逼自己清醒些。

  托尼,胡骞予。恒盛,环球……我觉得自己仿佛垂死的老者,什么都看淡了。这些人,这些事,回美国之后,我会慢慢忘却。再不济也好,我也……

  再不会回到这里。

  如果,心死意味着释怀。那么,我还是早些死了这条心的好。

  离开,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依旧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着,一直提醒我:你得打个电话给托尼,不管怎样都好,一定要,保全胡骞予的性命,让他从金字塔的顶端狠狠摔下,已经是最惨决的手段了……

  我的衣服就搁在床边的躺椅上,我扯过来穿上,准备开门出去。

  到了门边,手握在门球上,我回头,看看这个房间。

  环顾一分钟,留恋一分钟,之后,便统统忘却。

  就只再浪费一分钟——

  一分钟后,我重新回过头来。

  转动门球——

  门球竟转不动!!!

  ******

  我被胡骞予关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电话,我自己的手机在楼下的包里。

  我完全没有料到,胡骞予在那么恍然无措时,竟还记得要将房门锁死。

  这才是我所熟识的胡骞予不是么?那样顽固地不容人拒绝。

  这一次,我要离开,他挽留不得,竟这么关着我。他没有在再试图劝服我留下,直接用这么一招,让我哪儿也去不得。

  只能呆在房间里。

  刚开始我还敲门,踢门,弄得门板响的震耳欲聋。可是我怎么闹,外面都没有一点动静。

  我想到了爬窗,可惜窗户被防护栏网着,没有一点漏洞。

  “胡骞予!放我出去!!!”

  我知道他就在隔壁书房,我开着窗,锐声尖叫。

  可惜,回应我的,只有寂寥又闷热的盛夏夜空中,一点点微弱的虫鸣。

  在一片无端的无声世界中,我突然意识到,胡骞予也曾这样关着露西。

  我失笑:胡骞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对女人,欺瞒,利用,一切的一切,到头来,都不过是为了一个字:利。

  可惜,我已经麻木了,在见到托尼后,心已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再震惊再痛苦,也有自我免疫了。

  “胡骞予!你是不是想知道李牧晨对我说了什么?他告诉我,我不能再有孩子了!!因为你不肯拉我一把,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你也就注定一辈子都得觊觎着我手上的股份,而休想得到它们!!!”

  我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夜空歇斯底里。原来把所有秘密都吼出来,是这么的畅快淋漓。

  “哈哈哈!!你听到没有!!!胡骞予,你就算关我一辈子,也拿不到环球的一分一毫!!!”

  我趴在窗台上,疯了一样。

  整片窘黑得令人恐惧的夜色,就是胡骞予邪恶的脸。

  我的身后,开房门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胡骞予就站在门边。他的身后,走廊的光,将他的背脊照亮,同时,也让他的脸,隐于一片黑暗之中。

  我一步一步前行,朝他走过去。

  我们彼此看着,都没有表情。

  最终,还是胡骞予开口。

  他唇角抽搐一下,“就算,没有孩子。你也,休想离开。”

  说的声音极轻,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恨?

  到底是谁该恨谁?!

  我不想再争什么。争输争赢,又有什么差别?

  胡骞予和托尼的共同点便是从不肯放过我。一次一次,逼我后退。

  他竟然,突然开口问:“你不是爱我么?爱,却要离开?你做不到的。”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方才堵住我的嘴不肯我说,现在,却用一个“爱”字,在我面前,咄咄逼人。

  可惜,那三个字,本就没说出口,现在也根本无从收回。

  我侧身越过他,要出门去。

  他伸手拦住。

  我看一眼他横在我面前的胳膊,正色而言:“我不是露西,你想软禁我?我有一百种方法把自己弄出去。”

  “不,”他眉梢眼角皆是冰冷,“你和露西不一样。”

  “……”

  “她是爱情至上的丫头。你不是。”

  他说的极可惜,叹惋无比。

  我直觉胸口一阵揪紧,在我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地方,牵引出满满的钝痛。

  我收起苦涩的笑,嘲弄道:“可惜,她爱的不是你。”

  他一点不受我影响:“的确,很可惜,你是……这样一个女人。”

  说着,低眉,不再看我。但那只胳膊,还是稳稳拦住我去路。

  我指尖掐在他胳膊上,愤恨地直想要将他的皮肤划破:“我只知道,我不会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陪你这样的男人上床,最后竟还把自己的婚姻幸福也赔了出去……”

  我话音一落,胡骞予猛地抬眸,古怪无比地看着我,丝毫不转移视线。

  随后,他终于沉默下去,手松动一下,却很快再度抓紧我。

  胡骞予扯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拉。在力量上他胜过我太多,我一直被他拽着抡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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