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多久没有这样仔细打量过徐洪易了？姜末根本找不到答案。
这几天见面虽然多，不过都是在医院来去匆匆, 徐洪易杭州H市两地奔波, 得空才到医院。到了医院也是电话不断，送姜末走的时候基本上天都黑了，姜末有时候跟他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更无暇去细细看他。
姜末跟徐洪易是同岁的, 过年才三十八, 可是他的鬓角, 居然已经有白头发了。
姜末半侧着脸，看着看着，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七年前，在H市最高级的KTV走廊上，他独自站在昏暗的角落抽着烟，风致清冷，遗世独立，叫她的那一声好像隔着遥远的时空……
七年后, 同一家KTV的走廊上, 他站在最不起眼的窗户边上，薄薄的烟雾笼罩着颀长的身影, 那么瘦，那么长。
繁华落幕时，灯火阑珊处，他只身一人。
外头个个说他名利双收，有胆识有远见, 哪个又知他的苦。
姜末想起之前徐老太太跟自己说过的话，说徐洪易这么多年，大概就只爱过她姜末一个人，虽然他从不提那个爱字。
徐洪易看到姜末那个样子，以为自己强行留宿令她不高兴了：“你不愿意我走就是，哭什么呢？”
徐洪易说着就往门口走，姜末张了张嘴，声音低哑：“不要走……”
一出声，喉头哽咽，热泪翻涌，满眼酸胀。
徐洪易顿住，回头。
姜末的眼泪愈发的汹涌。酸楚、委屈、感动、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一涌而至。这几年她独自一人撑起她和肉肉的家，单亲妈妈的苦，外头冷言冷语的嘲讽，故作潇洒的坚强，这里头的心酸无人能体会。
但是在这一刻，姜末突然发现，她做的这一切都值了。
时光兜兜转转，缘分几经辗转，千帆过后再回首，原来还是他。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动的誓言？
什么都不用说，他站在这里已胜过人间无数。
徐洪易走回姜末身边，他还有些不明白，姜末的情绪怎么说来就来：“好，我不走，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听着呢，别动不动就哭啊。”
姜末吸了吸鼻子开口：“徐洪易，你是有多蠢？”
徐洪易从来不觉得自己跟蠢字能挂钩，从小就被人称聪明，脑子活络，如今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被人视为成功的典范，结果姜末这个女人居然说他蠢。
真要说蠢，那就只有一样。
徐洪易默默地看了姜末几秒，自己笑起来：“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是最蠢的那个，从上学的时候就是。”
我不说，却也在心里把你喜欢过，学生时代的感情大都沦为回忆长河中的一颗星，有的夺目璀璨，有的色泽暗淡，还有的早早陨落……毕业后各奔东西，谁又能那么长远地记着谁。
可是我没想到，十多年以后，我们还能相遇。
男未婚女未嫁，等了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你。
当我离开你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孤独，可是那岁月的激流，已无法把昨天留住……
这晚上，徐洪易成功留宿在了姜末这里，当然，沙发是不会有人去睡的。
因为肉肉的卧室就在主卧对门，徐洪易显得十分小心，生怕弄出动静吓醒宝贝女儿。他紧绷神经不断留意隔壁动静的样子，活像个偷情的愣头青。
姜末不厚道地笑出声。
姜末一笑，徐洪易顿时备受刺激，几年没收拾，想要翻天不成，再来可就有她好受的。
由于晚上开了夜车，第二天姜末和徐洪易都有点睡过头的样子，不过外面传来响动的时候，徐洪易一下子就醒了。
他这人比较警醒，稍微一点声音都能感知到。
徐洪易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七点半了。难道是肉肉起来了么？
徐洪易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掀开被子，套上长衣长裤打开房门。
肉肉的房门关得好好的，徐洪易疑惑着看向大门方向，结果餐厅那边传来一道声音：“起来了？早餐我给买来了，有肉肉最爱吃的烧麦，还有……”
徐洪易阴着脸走过去，正在低头摆放早餐的人一下子住了嘴，抬起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
徐洪易勾勾嘴角：“早啊，汪医生。”
汪淼简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震惊？意外？感觉更多是他一大早就受到了惊吓。
一个月的进修昨天结束了，他是今早天没亮就开车回到H市的，顺便帮她们买了早餐，还带来了他从F市给肉肉买的礼物。
汪淼一直留着姜末的备用钥匙，在姜末不方便的时候，他替姜末接送肉肉，姜末晚上要上培训课，汪淼也会在这陪肉肉直到姜末回来。
哪晓得今天一开门，居然走出来的人会是徐洪易。
“怎么是你？”
汪淼就事论事，表达一下自己的感受，结果徐洪易却笑起来，他双手抱胸，站姿显得特别随意：“怎么就不能是我？”
房间内的姜末听到了外面说话的声音，赶紧穿衣服起来了。
“汪淼？你回来了？”
才一开口就被徐洪易瞪了一眼。什么叫他回来了？这是他家么？里外都不知道。
汪淼回复说：“恩，培训结束了，我刚到，过来看看你们，顺便给你们带了早餐……”简直咸吃萝卜淡操心，送上门受虐。汪淼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我替我全家谢谢你了。”这话说得。
汪淼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差点当场血溅三尺。
姜末都不太好意思看汪淼了，徐洪易这毒舌，那是真毒到家了。结果徐洪易并不以为意，他站直身体，伸出一条胳膊搭在姜末肩上，姿势特别放松地看着汪淼，完全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汪淼轻呵了一声：“不客气，举手之劳。”
然后冲着姜末：“我先走了。”
姜末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徐洪易按住了，拿眼神威胁了几个字：回头跟你算账！
汪淼已经转过身，正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徐洪易扯扯嘴皮子他背后开口：“汪医生，我家的备用钥匙你得还给我了，以后肉肉的接送问题将由我这个爸爸负责，就不劳烦汪医生你了，这些年谢谢你对姜末她们的照顾，改天我亲自登门拜谢。”
他说得不卑不亢，好像真的像只是跟他客套一样，不过仔细听，却又让人觉得不对劲。
徐洪易还没来得及洗脸，头发也有些乱，不过脸上的表情却那么神清气爽，成功登堂入室的沾沾自喜和耀武扬威在他脸上一览无余。
再看姜末，姜末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特别有主意的人，除了对她家那几个不怎么靠谱的家人有些无可奈何以外，基本上她决定了事情就不会改变。尤其这几年，她给人的感觉更干脆利落。
可是现在，她站在徐洪易身边，完全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她刚才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在徐洪易面前，她有顾忌了，很明显她在乎徐洪易的感受。
汪淼了然一笑，将钥匙放在鞋柜上：“徐总不必客气，这些年姜末也帮过我。”
汪淼走后，徐洪易走过去把那枚钥匙捏在拇指和食指的手指尖，举着问姜末：“家里的钥匙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外人？”
“他不常来，有时候我晚上有培训课，他帮我送肉肉回家而已。”姜末解释说。
徐洪易哼了一声：“你帮过他？”
姜末想了想：“我休息的时候，诊所人多我就去帮一下，那种时候其实也很少。”
徐洪易又是一哼。
姜末：“我跟他只是朋友。”
“他可不当你是朋友。”徐洪易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他当年不是还跟你求过婚？”
姜末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徐洪易当时居然也在现场，脑子快速运作起来，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大脑皮层冲撞着，不过姜末的脑子终究还是没有徐洪易的嘴巴快。
“那场面真的很动人，我都自惭形秽，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有没有做过那么令人感动的事情，结果很遗憾，居然没有……然后，我的车子就撞了。”
意外的背后原来有这么发人深省的故事，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姜末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所以他出了车祸之后，躺在医院的床上赶她走的时候，大概也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自己好不了而连累她，而是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情绪当中。
姜末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戏剧化，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们还能像如初一般对待彼此，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姜末朝他靠过去，主动抱住了他。
“你很好，在我的心里，从来没有人比你更好。”
很多话语其实并不需要说出来，你所做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过去的六年我虽然没有参与，但，我知道，你一直与我相随。
……
两周之后，徐老太太出院了。
回到家的徐老太太开始计划徐洪易的婚事，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方便亲力亲为，只能指派大儿子儿媳，以及亲戚邻里去帮忙。
姜末的意思是一切从简，双方至亲坐下吃个饭就好，结果老太太和徐洪易都不答应。
徐洪易说：“我的婚礼就算不能震惊整个H市，震惊整个Y城那是必须的。”
徐老太太对此表示支持，抱着自己亲孙女说：“我有这么好的儿媳，这么好的孙女，我要让整个Y城的人都来羡慕我，到时候我们肉肉要做最漂亮的花童。”
肉肉放寒假了，最近一直呆在奶奶家，跟奶奶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奶奶说什么，她也说什么。
“妈妈，我要做花童。”
寡不敌众，姜末表示投降。
婚礼定在正月初八，在此之前，徐洪易陪着姜末去了一趟姜家。
姜末这几年几乎没有回过家，家人对于她的突然出现都感到稀奇，更加震惊姜末不仅给他们领回来一个女婿，居然还多了个外孙女。
震惊之余，还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
当然，这个喜极而泣只限于姜末的父母，她弟媳表面上还是两面三刀对姜末和徐洪易充满热情。
姜家人对于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当然是没有反对的，只是说到彩礼钱的时候，姜末突然说：“彩礼钱就算了，给酒水钱就好了。”
姜末的弟媳妇阿华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姜末当做没看见。
回去的路上，徐洪易说：“真不给彩礼啊，其实给点也无妨。”
姜末知道他不缺那点钱，但是有些事她不想再犯傻了：“我偷偷给了我妈一张卡，叫她别给阿华他们知道。”
徐洪易特别好奇，问多少钱，姜末朝他竖起两根手指，徐洪易笑起来：“看来我老婆这几年存了不少私房钱啊，家底都拿出去了吧。不过没事，回头我还你，利息翻倍咋样？”
姜末抿抿唇，看着前方的车流，说了句：“你的就是我的。”
声音不大，徐洪易听得也很清楚，握着方向盘点了点头：“这话……”
姜末一记眼神看过去：怎样？
“……没毛病。”
正月初八，姜末和徐洪易结婚。
两个月之后，徐老太太去世，走的时候很安详，面带微笑，在孩子们面前闭上双眼，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