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姜末带着肉肉到达医院的时候，徐洪易正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和医生说话, 姜末先带肉肉去见徐老太太。

　　姜末让肉肉在那陪她奶奶说话, 她折身出来，徐洪易那边似乎也说完了，他正跟医生道别：“……好的, 谢谢您。”

　　徐洪易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姜末, 姜末觉得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疲倦。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 好人待久了都显得不那么精神。

　　“医生怎么说？”姜末朝她走过去。

　　徐洪易把手里的肠胃镜报告递给她。

　　很直观的画面, 姜末一个不懂什么结肠增殖灶的人都能看出确实出了问题，再看最后的结果，更加一幕了然。

　　“晚期，医生说手术的意义不大了……”徐洪易似乎有点说不下去，撇过脸看向一旁，“七十都不到，姜末，我接受不了……”

　　这个结果姜末也觉得意外, 看着徐老太太的模样还是那么有精神, 除了食欲不振以及老年人常见的便秘之外，根本看不出她得了这么严重的病。

　　病房里还不断传出她和肉肉说笑的声音, 欢声笑语那样真实，很难想象这个人她就快走到生命尽头。

　　“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是我们控制不了的……”姜末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任何劝慰的字眼在这种时候其实都很苍白。

　　徐洪易的哥哥嫂子也都来了，他们也已经知道结果，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 几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沉重。

　　刚刚徐老太太问结果了，哥哥嫂子推说被徐洪易拿去给医生看了。眼下医生已经下班了，他们现在该怎么跟老太太说这事呢？

　　是瞒着还是实话实说？

　　几个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决定先瞒着徐老太太，手术还是要做，尽人事听天命吧，万一有奇迹呢？

　　“爸爸，奶奶叫你。”

　　里面跟徐老太太玩耍的肉肉突然跑出来叫徐洪易，徐洪易应了一声，把报告单递给姜末，叫她收进包里，然后几个人一起走进病房。

　　徐老太太直接就问徐洪易，检查结果出来了吧，给她看看。

　　徐洪易回答说，交给医生了，说过两天给她安排手术，没什么大事就是长了个息肉，割掉就没事了。

　　结果徐老太太淡淡一笑，看着徐洪易的眼神特别精湛：“洪易，你别骗我。”

　　徐洪易连忙陪起笑脸，坐在老太太床沿的时候谈笑风生的：“我哪敢骗您啊，不信你问哥哥嫂子。”

　　徐洪晃和他老婆立刻配合演戏，都说是这样，刚才医生给他们说了，安排好手术就通知他们。

　　老太太不理他们，转过头去看姜末：“姜末，你来说，他们说的是不是实话。”

　　姜末没料到徐老太太会舍弃她的儿子们，把最后的信任寄托在她身上。如果是以前，姜末可能说不来谎话，不过在保险公司历练了这么多年，她也渐渐变化了不少。

　　“当然是真的，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医生跟洪易说手术的事呢。”

　　徐老太太表示相信了，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姜末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过会又告诉自己，她说谎是为了不打击老太太的信心，情有可原，老天爷会体谅她的。

　　手术安排在下一周，周末徐洪易的哥哥带了两个儿子来看奶奶，姜末也带肉肉去了。

　　徐洪晃的大儿子壮壮已经上六年级，小儿子康康跟肉肉同岁，只比肉肉大两个月。

　　这一天病房里都热闹，徐老太太看着几个孩子，再看看两个儿子儿媳妇，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

　　唯一让她遗憾的，大概就是徐洪易和姜末两个人的关系了。

　　虽然这几天姜末经常带肉肉过来看她，不过她还是明显感受到，姜末和徐洪易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进展，老太太心里捉急了。

　　“姜末啊，你什么时候跟洪易结婚啊？”

　　姜末去给徐老太太倒水的时候，徐老太太突然问她。

　　姜末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阵子徐洪易忙着公司的事，还要跑医院看老太太，来去匆匆，他们连好好说会话的时间都没有。

　　再说老太太现在这个样子，徐洪易也没有心情去想别的。

　　徐老太太突然抓住姜末的手，示意她坐下：“你看看孩子们，多开心啊。那天我问肉肉，你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小家伙告诉我，最想让爸爸妈妈在一起，然后还问我：什么爸爸妈妈不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肉肉最近也问过姜末，姜末告诉她：因为爸爸妈妈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所以不能在一起。

　　结果肉肉人小鬼大地问：“是不是因为奶奶？”

　　“我告诉她，因为奶奶以前做了一些错事，让妈妈难过了……”

　　姜末突然明白过来，然后对于徐老太太，她突然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老太太这人虽然强势，有时候有些独断，不过，却不是一个坏心肠的人。

　　老太太的声音还在继续：“……肉肉告诉我，做错了事认错就好了，妈妈一定会原谅你的……”

　　徐老太太说着声音一顿：“姜末，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姜末摇头：“和您无关。”

　　虽然以前，徐老太太给她和徐洪易制造过很多障碍，但是姜末很清楚，她跟徐洪易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因为徐老太太。

　　“和我无关，那就是和洪易有关了。”

　　徐老太太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她虽然不在这边生活，但是这几年她倒是把自己儿子看得透透的。

　　“姜末啊，洪易他毕业这么多年，真正那真心对待的只有你一个人啊。”徐老太太转过头望着天花板，“那日在医院里，他把你赶走之后，他自己也哭了，这么多年，除了他爸去世那天，我就没见他流泪了。有天晚上我还听到他在睡梦里叫你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以前做错了。”

　　离开后的事情，姜末都是不知道的，所以徐老太太觉得她必须说出来。

　　“洪易的性格像我，要强，很多事情嘴上不会说出来，因为这样也比较吃亏，老家亲戚都说想不通他那么吊儿郎当的人，怎么会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但是我自己的儿子我是清楚的，他实际上并不像表面那么浮夸，你们以为他是随随便便的，其实他做任何一件事都是心里有谱的，不管对人还是对事。”

　　徐老太太说着，回过脸继续看着姜末：“你和他一样，都是内心柔软，嘴上倔强的人，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守着肉肉，不就是在等他……”

　　姜末真的没有去研究过徐洪易是怎么样的人，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当年徐洪易有点喜欢他，她对他也有好感，那么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过日子。

　　生活不是演电视剧，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死去活来，不过是合适，看着顺眼，那就一起过吧。尤其，姜末这种从婚姻里落荒而逃的人，对爱情什么的，本身就没有奢望。

　　但是现在，听着徐老太太说起这些，她突然又有些感动。

　　他徐洪易，年轻有为，生意越做越大，坦白讲他现在要娶个小姑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须在她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但事实上，徐洪易至今确实还吊在她这可歪脖子树上。

　　时间可以带走一切，时间也能让人看清一切。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很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到你们终成眷属。”

　　姜末的胡思乱想被徐老太太的话打断，组织了一会语言才说：“阿姨，你会好起来的，没有那么严重。”

　　徐老太太摇摇头：“你们都别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几个嘀嘀咕咕的样子我岂能看不出来？我都问过医生了。”

　　姜末突然有点无言以对，他们都当老太太好骗，其实老人家什么不知道。

　　“老实说，我并不想做手术，不过洪易他们都希望我做，我便成全他们的孝心，如果我明天醒不过来了，你跟洪易要尽快结婚，不要再拖了，世事无常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什么大过生死，姜末的心突然空空的，有点找不到北。

　　夜里起了风，树叶在风中哗啦啦地抖动。徐洪易送姜末和肉肉到楼下，可能因为明天他妈要手术，徐洪易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沉重。

　　肉肉先上车坐好了，姜末上车之前转过身对徐洪易说了句：“放心吧，明天的手术不会有事的。”

　　徐洪易点点头。

　　姜末转身准备上车，手扶着车门的时候顿了下，身后的人靠了过来，徐洪易从身后抱住了她。他不说话，只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像寻求安慰的小动物一样。

　　姜末僵着身体，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伸出手拍了拍徐洪易的手臂。再怎么强大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刻吧。

　　所幸，第二天的手术非常成功，晚的时候，徐老太太从手术台下来了，之后很快就清醒了。

　　看着病床前围着的一圈人，徐老太太说不出话来，或许是因为麻醉的缘故，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姜末替她擦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刻其实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还活着就好。

　　这天晚上，徐洪易送姜末一起回到了他们曾经的家里。

　　肉肉特别开心，牵着徐洪易去她房间参观，晚上睡觉前还让徐洪易给她讲故事。

　　徐洪易虽然以前也有跟自己的侄子壮壮打交道的经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绞尽脑汁讲了个狼来了。

　　肉肉睡着后，徐洪易轻轻关上房门出来。

　　姜末刚洗完肉肉的衣服，一转身看到徐洪易靠在客厅的拉门上看着她出神。

　　姜末垂下视线：“你要走了么？”

　　徐洪易回答说：“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

　　姜末从阳台走进来，很明显，徐洪易今晚要住这儿了，虽然这里原本就是他的，但是过了六年，感觉上还是有些奇怪。

　　“那我跟肉肉睡吧。”姜末终究没忍心赶他走。

　　徐洪易站直身体：“算了，别吵醒她，我睡沙发吧。”

　　沙发很多年了，虽然质地不错但是并不宽敞，姜末想了想，对他说：“还是我睡沙发吧。”

　　说这话的时候，姜末的视线正好落到徐洪易的鬓角处，客厅白炽的光线在那里反射出不一样的色泽，姜末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她整个人都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