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2

  临渊失神去想,凤鸟真的是好好看啊,他忍不住从窗台缝隙里伸出手去碰凤夕,两只小手握的很紧。

  而后便是千年相伴,二人成了俊秀少年郎。临渊依旧是要当他的天界小霸王,而凤夕也如了意,成为天上地下最端正不过的神仙。只不过这冷清又貌美的小神仙还要做其他事情,比如时不时要为那天界一霸收拾残局。

  这一年年过去,凤夕越长越好看,临渊见到却愈发心气不顺,只觉得他没有男子气概,娘们唧唧的。还有,临渊皱眉揉了揉自己的心脏,怎么每次一见到凤夕,心就跳得厉害,真是麻烦。

  算了,好友嘛,忍一忍就算了。临渊理所当然地想。

  神思不属,也听得母亲与他笑着谈话,只他含糊应付了过去,再闻司命那里添了许多有趣的物什,临渊便要去瞧瞧。

  这瞧一瞧的后果可了不得。

  却说这日,临渊神神秘秘地扯着凤夕到一旁说话,他颇为激动:“你觉着那个新来的花仙怎么样?”

  “灵情?”凤夕略略思索,平静应他。

  “是呀!”临渊面上好不兴奋,“天枢和司命都说她好看!”

  “那你要怎的?”司命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堆的人间话本,凤夕瞧临渊或许是一同看了,想要试验一番。

  “你总会知道的。”临渊肆意大笑,向前走了几步,而后疑惑回头。

  “怎么不跟上来?”

  “傻子。”凤夕轻轻骂了一声,终究认命过去。

  只有猪才不知道凤夕的心意。

  恰巧,临渊就是那头猪。

  没想到临渊还未像话本里那般恋上一恋,就被凤夕截了胡。

  那日他看灵情一脸娇羞,拉着凤夕出了书院,脑子未动,身体却跟了上去。

  临渊在墙角看灵情酡红了一张脸问凤鸟:“凤夕君,你可...你可愿意...”

  话还未说完,凤凰就已淡声拒绝:“对不住,灵情姑娘,我已定姻亲。”

  临渊震在原地,他莫名生起气来,却不知是为花仙向凤夕告白,还是因为知道凤夕已有姻亲却不曾告诉自己。十指成拳,墙面上便落了个坑。

  树下风中,美人自成一景,只是心中惶惶,全不得见。

  等到灵情走远,凤夕回头才看见临渊,他吓了一大跳。想起方才对话,耳尖便红了。刚说一个你字,就被临渊紧紧攥住了手腕。

  凤夕呼了声痛,皱眉去瞪临渊:“你怎么了!”

  万般纠结,方才的事情搅得临渊心都乱成了月老庵里的红线,他不知情,以为自己是在为截胡的事情生气。

  “你早就知道灵情喜欢你!却还看着我一头热!”

  “水神未同你说吗?我们...”

  “说些什么?”怒气之下,口不择言:“你好不要脸!”

  凤夕那里受过这种委屈,只红了一双眼,却见临渊御风离去。

  小凤凰对临渊惯常是纵容的,只他这次也的确生气,二人便开始了冷战。

  等到心绪平静,临渊才知道后悔了,可他少时心高气傲,往常惯是凤夕让着自己,也不知如何认错,在殿中练习了一遍又一遍,颇为垂头丧气。

  当时龙殿一阵喧闹,临渊去了前殿一看,发现是与他一同长大,百年前嫁去了洞庭的表姐。

  表姐在他心中一直是傲气的,哪有如今这般趴到母亲怀里大哭的时候。等他终于弄懂了,才明白是为何。

  表姐与她夫君自小定下姻亲,成年便嫁了过去,便是二人无爱,亦可举案齐眉。谁知那洞庭君过分风流,表姐忍让百年终是受不住,回了家闹着要和离。

  临渊于此处乍然想起了凤夕,还有那日他所说的姻亲,心惊肉跳之时便要去寻凤凰。可两族和离并非小事。临渊被父母拘在家中处理大小事务,等到终于结束,却是自己的成年宴了。

  无论神界还是人间,孩子成人的宴席都是办的热闹,更何况临渊是未来的龙帝。

  以云为锦,月为线,临境乌石为底,光为金丝绣图腾,临渊身上所穿的衣袍是水神许久之前便开始准备的,穿上自是清贵不凡,庄重有礼。

  临渊跪于灵台前,龙帝替其束冠,周围道贺声起,他一挥袖,人间落了一场甘霖,如此便是礼成。

  只他去寻凤凰,却不曾看到。

  而后便是盛席。

  席上正酣,众人杯酒合欢,笑意晏晏,却听龙帝轻咳一声:“各位...”

  众仙抬眼看他面色,暗想或许是要宣布什么大事。

  “今日我儿成年,正要允诺万年前与凤族所定承诺,择日临渊将与凤夕成亲!”龙帝满面喜色,朗声宣布此事。

  酒杯从手中落下,临渊一震,他想起那日表姐的哭声,似是一场百年未歇的暴雨,心中惶然。

  万一。

  万一他同凤夕也似如此,老死不相往来...

  他起身去说:“我不愿意!”顿了顿又说:“我对凤夕无意,凤夕亦是!如何能...如何能...”

  而凤夕匆忙从大荒赶来,听到的却是临渊此番话语,他从殿外一步一步走近,喧嚣忽寂。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他花了数日才从大荒凶兽里得来,原是要送给临渊,还满怀欢喜,如今握紧却将掌心割的鲜血淋漓。

  凤夕笑了,美人似玉,自得意韵,只是看向眼前人的时候,目光极冷,像是龙鳞刀锋上的寒光。

  偏偏眼角落了点红。

  他伤心了,临渊后知后觉地想,喉间似被捏得发紧,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口,想要解释,凤夕却不给他机会了。

  眼前人面色淡淡,只是声音微抖:“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兴趣同临渊君成亲。”

  一个临渊君,便是生分至极。

  “凤夕!”临渊从席间踏出,着急去捉凤凰,只是被回头的凤夕扇了一掌。

  喘息声渐重,又复于平静,临渊看凤夕颊面似有湿润水意,恍然是泪,唇齿抖得厉害。

  竟不知是脸侧更痛,还是心间更痛。

  他听得凤夕说:“临渊君,何必如此折辱于我。”

  一字一句,全是痴恨。

  少年郎生爱容易,生恨亦容易。

  一场成年宴是荒唐收场,流言愈演愈烈,说他二人自幼水火不容,成年宴上大打出手,不愿结亲。

  从临渊出生至今,水神从未对他发过脾气,而今大怒问他:“既是不愿意,之前我问你时便应说不好!临渊,你为何至此!”

  临渊迷茫想起母亲似乎问过,只他那时一颗心动荡,全打发了去。

  是他的错,临渊心想,让凤夕里子面子全丢了个干净,便是道歉也不能得到原谅。

  倘若回头。

  不,不能回头。

  不过是年少驽钝。

  二人至此形同陌路,但临渊看凤夕同旁人亲近,尤其是那瑶光,心里便不太爽利,偶尔也会出声去呛凤夕,只是凤夕浑然不理。

  一些阴差阳错,都是寒了心,关系也便如后来所传,是势同水火。

  再无人记得,他二人也曾是密友,少年张狂,同饮杯酒。

  那年魔界似有新主,仙人前探,死相惨烈,局势愈发紧张。

  龙凤二族整顿兵将,出征前临渊和凤夕也想上战场,却被父母拦下。

  “小孩子就在家里好好待着,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你们!”龙帝朗声一笑,掩去眼中深深不舍。

  “我儿乖巧,等凤夕生辰时,我们就回来了。”花神去摸凤夕脑袋,将他抱紧。

  “一定要回来。”呼吸哽在了喉中,阻止的话亦不能说。

  “凤夕的成人宴如何能不回来?”

  凤夕沉沉应了声好。

  便是如此,帝君们依旧不放心,给临渊和凤夕落了个禁术,不得出了家中,骗他二人回来要校考功课。

  只是他们死了,死在凤夕生辰的前一日。

  神魔大战发生,临渊和凤夕的父母为阻大魔出世,以身殉祭。

  神界下了万万年来的第一场雪,寒意刺骨。

  今日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照旧是早起练武,读书练字,只是恍然有觉,指尖颤得厉害,一滴墨染了浓重悲色,落于纸上。

  凤夕一日一日的等,可没等来父亲母亲,等来的却是满目通红的临渊。

  “凤夕。”临渊叫他,音色沉沉。

  他知道临渊来是因为什么。

  凤夕闭眼去遮翻涌,颈上青筋骤现,许久才说:“我知道了。临渊龙君,请回吧。”

  临渊怔怔看他,似是不可置信。他听如此噩耗,以为只有凤夕能懂他,慌忙前来,可眼前人却是不为所动。

  “你怎么不难过呢?”临渊红眼去捉凤夕衣领,正是失意儿郎。

  凤夕不理,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临渊龙君,请回吧。”

  心火骤起,临渊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狠狠地揍了凤夕一拳。唇腔里全是腥味,气血上涌,二人便同过往练武场一般,在这雪夜中打了起来。或许是在发泄情绪,表情都是凶狠的,亦是痛的。

  雪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呼啸的寒风从空荡的胸口穿过。等到最后,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凤夕翻身坐到临渊的身上,咬牙切齿道:“疯够了没有!”

  “你不明白吗,临渊!为何你我二人明明武练千年,在天界可谓无双,却仍被父母留下!”

  “他们...”凤夕红着眼哽咽,“他们希望我们好好活着!”

  “如何能伤心?我问你如何能伤心?”

  明明眼中含泪,面色惨白,只唇角的伤口明显得要命,他却是不肯示弱,一字一句不知是问临渊还是他自己。

  眼眶发热,临渊咬着牙关说:“你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那你那日...”

  还笑得那么开心。

  临渊恍然,这才察觉出钝钝的痛意,不是为他自己,而且为凤夕。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却还是要怀着期待去等。

  世人皆叹眼前人聪明,可聪明又有何用,只是徒增伤心。

  “临渊,”凤夕咽下血泪,“子时已至,今日便是我生辰了。”

  风声凛冽,呜咽便似万千幽魂。长明灯一盏一盏地从天界落到了凤栖山再至临境,却不知亡人能否归来梦中。

  叹息不知从何而来,临渊看凤夕缓缓起身,消失在雪夜中。真冷啊,原来神界也会这么冷吗,临渊他只想睡于雪中,再不复醒。

  本以为凤夕是离开了,谁想他拿来凤栖山藏了万万年的美酒。

  “便宜你了。”明明是笑着的,为什么临渊觉得痛得厉害。

  自成年宴来,此刻便是他二人最为平和的时刻。

  酒是好酒,饮一口便可辣出眼泪。可人也是伤心人,个个囫囵往心里咽。

  凤帝海量,众仙皆知,只凤夕随了花神,是个一杯倒的模样,饮罢两杯,眼角就红得厉害。

  凤夕叹笑两声,凑近去看临渊,又说一句:“今日是我生辰。”

  “那祝凤鸟平安喜乐。”临渊声调微微扬起,想做开心样貌,终是不成,于是红眼去说:“一生顺遂。”

  “你应祝我可得心爱,同他共许一生。”凤夕睫毛轻颤,眉目含情。

  “好,那便祝凤夕可得心爱...”

  下一句却再也说不出。

  临渊骤然生起几分不甘,被怜爱,心痛,亦或是酒意左右,他起身凑近,定定去捉凤夕手腕,“你可愿,你可愿同我成亲?”

  “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对你都好。”少时的临渊说不出什么浑言浪语,一字一句全是真心。

  凤夕阖眼,狼狈去遮面上痕迹。

  这些话他等了太久,不是不委屈,亦不是不伤心,可是太迟了。

  他二人如今要担起一族重任,情爱最要不得。何况,他要临渊好好地活,不舍得向父母那般一同赴死。

  若是早一些就好了,早一些告诉他,自己心爱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可是太迟了。

  只是他舍不得。

  我是醉了,凤夕骗自己,不过是想求得一晚贪欢,不用太久,梦醒就好。

  他闭眼应了声好。

  那滴泪终是落了下来,跌在了临渊的虎口处,是开心的,为何却满心悲凉。

  凤夕睁眼看他,笑着叫了声:“哥哥,替我束冠好不好?”

  自幼时以后,临渊再不曾听见这句,如今只是颤着手去接凤凰手里的发冠,应了声:“好。”

  黑发如绸,拢了数遍依旧从手中溜走,临渊耐着性子,终是替他带上。

  凤夕撑身,抬眼看他。只一眼,便是无双。

  含着笑,却落着泪。

  那夜,凤夕和临渊饮尽了凤栖山所藏佳酿,大醉七日。

  待凤夕醒来,榻间摆了一枝鲜艳的绯色海棠,还沾着露水,是为凤栖山的求娶之意。

  他怔怔许久,坐到沉沉黄昏后,终是遣了亲侍去摘了一朵极为相似的,悄无声息地送回了龙殿,意是拒绝。

  那枝临渊亲自摘下的海棠被好好收藏,凤凰最漂亮的尾翎不知去向何处。

  所有情意,只有那朵海棠花知晓。

  或许临渊只当凤夕是酒后戏言,再不提起,二人顾着族中事物,一日一日成了尊贵帝君。

  清醒不若糊涂,大饮几坛,一梦方休。

  再之后便如说书人所说,是落了轮回台,人间一世。

  这便是所有少年事,纵是有情,阴差阳错。

  大梦经年,凤夕怔忪醒来,面上湿凉,却听得有人好笑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眼前人塞了个东西到他手里,将他轻轻拢到怀里,耐着性子替凤夕拍背,临渊哄他:“别哭了,哭得我都要伤心。”

  凤夕轻轻将颊面去蹭临渊脖颈,低低嗯了一声。

  “哥哥。”凤夕叫他一声,心口泛着热潮,却是满腹委屈。

  “嗯。”临渊应他,从他耳尖一路摸上后颈,轻轻地揉着。

  凤夕眼里酸涩,从年少梦里回神,喃喃一句:“我疼。”

  他竟不能想象,若是没有人间一遭,还要孤身一人于大雪中奔走多久。

  “哥哥疼你,哥哥疼你好不好?”临渊虽不知凤夕为何如此,但总会心痛,惯常的荤话也不说,只是一遍遍去亲他眼角。

  “好。”凤夕恍惚去应,双手交叠去抱临渊。

  再也不要松手。

  直到情绪稳定,看清手里是何物,他才抬头去看临渊,眼里因着水意全是潋滟的波光。

  凤夕凑近,去嘬临渊的鼻尖,而后一字一句:“我愿意的。”

  “从很早开始,就一直...”

  “我知道。”临渊抬眉笑他,红线交缠仍然不够,他埋首去咬凤夕指尖,仍觉太痛,只想将怀中人揉进血肉里。

  “祝我的小凤凰平安喜乐,同心爱之人共许一声,好不好?”临渊哄他。

  “我心爱你。”凤夕眼中起雾,再不见其他,他对着临渊一字一句。

  这些话藏了太久,熬过红梅枯朽,熬过人间数不清的大雪,才能得见天日。

  “好,我亦心爱凤夕。”是痛的,但也是高兴的。

  十指交缠,握着的恰是一枝盛放的绯色海棠。

  终是等到了。

第十八章22

-/-

上一章 返回列表

更多好书

凤归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凤归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