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但为君故

  趁着午休,唐真端着咖啡慢悠悠晃进一间办公室,“Boss,刚刚伯母来电话,我跟她说你今天有点发烧,她立马让我盯着你吃药。”

  “吃过了。”唐吟放下手中的资料,淡淡抬眸,“这种小事,下次不要告诉她。”

  “伯母说了,你要是给她带回一媳妇儿,甭管方的圆的长的短的,她从此以后问都不会问你一句。”

  “她是不是又怀疑我……”

  “是个GAY。”唐真替他补完下半句,“没错,这在我们老唐家,是心照不宣的共识。”

  “以后公司里禁止谈私事。”

  唐真从容地坐在办公桌上,低头瞥了一眼,“又在看光影文化的公司年报?Boss你也太谨慎了,你要信得过咱公司的due diligence(尽职调查),从立项到落地,绝对严肃,财务上不存在注水。”

  “嗯。”

  “哎,我上午看见,你把光影文化那几个人,说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精疲力尽,估计他们这辈子不想和你谈判了。”

  “各自争取利益最大化,不至于灰头土脸。”

  “嚯,谁敢跟您老争取利益最大化呀,他们公司艺人不少,但真正赚钱的就一个,你把对赌协议开得那么寸步不让,这不是把人小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在商言商。”唐吟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那是光影文化的艺人相关资料,他的食指轻轻敲在第一页的女艺人照片上,“这个展念,有问题。”

  “确实,工作强度中等,个人意愿优先,什么好资源都先紧着她,”唐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听圈里的朋友说,光影的老板,很‘宠’她,至于怎么个宠法,就不知道了。”

  “明天,把光影所有持股者的资料,调一份给我。”

  “唉,辣手摧花啊Boss。”

  “一个只进组拍戏,却对广告、代言、综艺敬而远之的艺人,不值这么多钱。”

  “可也正因为他们公司一直散养着,所以她口碑很好,流量长年不衰,已经是难得的常青树了。”

  “我要的不是艺术家,是商业价值。流量不能变现,只能说明公司经营不善。”

  唐真痛心疾首,“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大灰狼和小绵羊。”

  “你倒喜欢她。”

  “当然喜欢,这长相,这身材,不喜欢没道理啊。你说,大后天聚餐,我穿哪件比较好,听说她本人比照片好看,不知真的假的。”

  “平平无奇。”

  唐真愕然了,他举着文件夹,只差把照片怼到唐吟脸上,“Boss,你看一眼,再看一眼,仔细看一眼,平平无奇?”

  “嗯。”

  “是不是你在国外读书多年,已经感觉不到咱们东方女性的美丽了?”唐真扼腕叹息,“万恶的Washington school害人不浅。”

  “Washington?”

  “我记错了?”

  “Wharton School.”

  “Fine,whatever.”

  “以后,少说英文。”

  “我果然不该和一个双修了语言学的怪物发生对话。”

  “双修,是这么用的?”

  “OK,stop!”唐真缴械投降,几步迈出办公室,想了想又退回来,补了最后一句,“眼见年底了,Boss,你再不找一个双修对象,年夜饭上,Washington也救不了你。”

  “Get lost.”

  “Yes,sir.”

  不知是因发烧,还是因唐真的插科打诨,当晚,唐吟真的梦见了展念。

  ……

  “来世可不许逃了。”

  “那你要记得寻我。”

  “何处寻?”

  展念在他掌心写下“念”字,“记住我的名字,便够了。”

  念,常思也。以心为底,今生今世,不可忘怀。

  ……

  唐真冲进卧室,发现自家堂哥正浑噩坐在床边,俨然一副尘梦未醒的模样,“你在干嘛?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上班不去也不说一声?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我敲门敲得门都快通了,要不是知道备用钥匙在哪儿,我要报警了你信不信?”

  唐吟没有说话,只默然看着掌心。

  唐真大觉古怪,他探了一下唐吟的额头,“烧这么厉害,走,去医院!”

  唐吟终于喑哑地开口:“不必。”

  唐真瞪他半晌,转身去客厅拿药倒水,“明天要还不退烧,我绑也要把你绑到医院。公司那边暂时别去了,唉,可惜了,我特意挑了一件好衣服,打算衣冠楚楚地去见展念来着……”

  唐吟浑身一颤,整个人宛如痉挛一般,“展……念……?”

  “呦?你是怎么从我的几句话里,精准挑出这个名字的?昨天不是还说人家平平无奇的吗,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什么春梦了?”

  “……梦……”

  唐真拼命忍笑,“哎,不会吧哥,被我说中了?来来来,梦到什么了,跟我分享一下,双修了吗?”

  唐吟俯身支额,似是被某种无形的痛苦压得直不起身,“出去。”

  唐真敏锐地感觉到,自家老哥即将或变态或发狂或崩溃,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山雨欲来,走为上策,毕竟老哥发起火来,绝对是打遍唐家无敌手的类型。看在唐吟身体素来康健,就算发个两三天烧也无伤大雅的份上,唐真果断决定开溜。

  再次见到自家堂哥,已是七天之后。

  唐真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审慎地打量唐吟,着装,一丝不苟,面目,十分英俊,行为,万分正常,然而总是觉得哪里奇怪,好像那一场高热没有褪去,而是化在了他的身体里,一直烧灼着,烧得只剩下灰烬。

  不过是病了一场,怎么宛如死了一场似的。

  谨遵伯母嘱托,除了办公时间,唐真几乎片刻不离地盯着唐吟,譬如在午休时分,再次端着咖啡造访他的办公室,“又翻史册?Boss你打算再修一个历史学位吗?”

  “哗”地一声,书页被攥得太紧,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唐真稳了稳手中的咖啡,顺着唐吟的目光看去,饶有兴趣地读:“康亲王崇安等,奏请将大逆不道之阿其那、塞思黑妻子正法。得旨:阿其那、塞思黑,心怀不轨,乱我国家,大奸大恶,不忠不孝,造背主逆天之大罪。诸王大臣遵依国法,请将阿其那、塞思黑妻子按律正法,理所当然……但阿其那、塞思黑之大逆不道虽著,而反叛之事迹未彰,其妻子从宽免其正法,塞思黑之妻,逐回其家,严加禁锢……哦,九龙夺嫡吗,Boss以前没听说过?”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

  这是史册,为她写下的唯一一句记载。

  逐回其家,严加禁锢。

  严加禁锢。

  唐真捧着咖啡,凌乱了。

  虽然不知道唐吟最近着了什么魔怔,可能是心血来潮,忽然想研究一下文言文或者满语的句法结构,但唐真对于这种状态的处理可谓得心应手,他从容地清了清嗓子,“Boss,你生病之前,要的那份光影所有持股者的资料,我给你找来了,果然,你的梦中情人展念小姐,很有问题。”

  唐吟眉目一动,“说。”

  唐真抽出一张白纸,给他画了一张树形图,“表面上看,光影的持股人有四家,陈驰60%,刘成林10%,忆梦传媒10%,启明企业管理中心20%,但实际上,忆梦传媒和启明企业管理中心是个壳子,背后都有两层以上的股权嵌套,忆梦传媒的10%,说白了,最后的控股人还是陈驰,所以即使收购,他也不算套现离场,这个咱们之前就知道。但你那天让我再查,就查出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拣重点。”

  “这个刘成林和陈驰是好友,但并不是圈里人,所以之前我们只把他认定为陈驰的一致行动人,结果!这个人,是中央科学研究院的,他的老师,叫做展囹。”

  “姓展。”

  “对,因为展念从不对媒体谈及家里半个字,而且正常人也很难把一个科学大咖和一个娱乐明星放一块儿,所以我们之前忽略了这一点。而这个启明企业管理中心,最后的持股者是裴家,裴家也算小有名气,在这行投的公司不止光影一个,所以之前也没多想,谁知道后来我们顺着展囹一查,发现,展念的妈妈,叫裴令薇。”

  “……”

  “咱们家和裴家有些交情,我就托人问了一嘴,以下纯属绝密八卦——展囹年轻的时候,是个穷学生,裴家看不上,但裴令薇不顾家里反对,硬是嫁了,直到今天,裴家都不承认展囹呢。估计展念印象里,压根儿就没有除了爸妈以外的亲戚概念,而且听说展囹性格很怪,展念从小只跟妈妈亲。”唐真背地说人小话,良心大大的不安,于是赶紧拉回正题,“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我怀疑展念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光影文化,有30%的股权都跟她有关系,怪不得陈驰护着她,这叫什么,这叫‘天之骄女’啊。”

  ……

  展念微微垂了眸,“两个月前,我刚来此,人生地不熟,又什么都不会,只想着该怎么活下去,盘算着攀个高枝就算了吧,那时候的心态,确实是挺……不健康的。可是遇见你以后,”展念不自觉地理了理衣摆,“我才能重新这样自在的活着。我不用每天一睁眼就想今天要演什么戏,要怎样和各种各样的人周旋,要怎么按照别人的喜好包装我自己,不用琢磨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不用在意自己的举止是否大方得体,不怕有人偷看……”

  ……

  “不见其骄,只见其苦。”

  唐真一阵肉麻,拍拍桌上的文件,“今早送来的,新版的对赌协议,你看过没?”

  唐吟大致一翻,立即皱了眉,“谁定的这样苛刻?”

  “之前把人家说得节节败退的不是你吗!Boss,咱们不干这种打脸啪啪响的事情行不?”

  “改了。”

  “一个只进组拍戏的艺人不值这么多钱,为了让您老钱花在刀刃上,员工们可操碎了心呐,现在你说改就改,你暴君吗,□□吗?”

  “改。”

  “说好的商业价值呢?说好的平平无奇呢?”

  唐吟淡淡抬眸。

  唐真从善如流地收好文件,“改改改。”

  “还有,光影递来的艺人资料,太简略,重新查一下。”

  “这还简略?你想刨人家祖宗十八代吗?”

  唐吟再次望了他一眼。

  “刨!Boss为了公司的利益最大化,真是煞费苦心,哦不,用心良苦啊!这个,充分全面地了解未来员工的方方面面,才能更加有效地合作是不,我下午上班就去问问公司的小姑娘们,有没有展念的粉丝,把她拎上来配合您老调查。”

  “现在就去。”

  实习生依兰于是云里雾里地被拎上来了。

  唐真笑眯眯地问:“来,说说看,你对展念了解多少?”

  依兰胸有成竹地答:“铁杆粉中的骨灰粉。”

  唐真:“……”

  唐吟:“讲吧。”

  “讲,讲什么?”

  “全部。”

  依兰有点懵,向唐真发去求援的眼神,“那,可能一时半会儿讲不完的。”

  唐真立刻表态:“你每天中午来,给你发奖金。”

  依兰备受鼓舞,“那我就从我家姐姐出道讲起吧!据可靠消息,姐姐初中毕业的时候,家里出了事情,所以没能继续上学,正好被陈老板……”

  唐真瞥了一眼唐吟,强调了一下:“文化水平,初中。”

  依兰立即气鼓鼓地反驳:“初中怎么了,后来有人扒出了姐姐的成绩单,姐姐学习成绩很好的,要不是出了事,现在肯定也是学霸一个……”

  唐真无语望天,暗想这小姑娘果然很傻很天真,正经高智商学霸就坐在她对面,她是怎么能理直气壮开口说展念的?

  “……而且姐姐入了圈以后,很努力的,就像那年翻拍《红楼梦》,别的演员可能连剧本都没背熟,姐姐已经看了好几遍原著了,采访的时候张口就能把人物判词背下来,专业素养绝对吊打好吗!”依兰不服气地从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看,这是姐姐的剧本,全是批注,其实我很讨厌别人说她是流量明星,她明明只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很少参加综艺,也很少更新微博,因为姐姐说,大家离她这个人远了,离她的作品就近了。”

  唐真点头,“专业素养,确实没得说,但这也是因为公司的放任,才让她有机会静下心来拍戏。”

  “虽然是放任,但姐姐自己一向都很要强,刚出道的时候,别人说她仪态不好,说她胖,不上镜,然后姐姐练了一个月的形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直到现在,姐姐都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坚持去健身,现在大家都夸姐姐的仪态和气质,但其实这是她一年一年练出来的。”

  唐吟想起第一次同她吃饭的场景,执着筷子直奔香辣烤羊排而去,夹了一块又一块,仿佛三个月没吃到肉一般。

  “后来,又有人说姐姐跳舞很僵硬很难看,姐姐立马用下一部作品狠狠打脸,但其实她没有从小学跳舞,能跳成那样真的是花了功夫的,姐姐拍戏基本不用替身,有一年冬天,为了拍戏要下水,硬生生是冻坏了,肺炎住院好几个月。类似这种事特别多,不过这也只是我知道的,实际上肯定有更多我不知道的。”

  唐真瞟了一眼唐吟,嗯,很神奇很新鲜的表情,难道这个铁面冰山竟然在心疼吗?“你不是要从出道讲起吗,这都扯到哪儿了?”

  “哦对对,那个,姐姐15岁出道的第一部戏是个清宫戏,讲九龙夺嫡的,她饰演的应该算女……女四号?可能都排不上吧,反正演的是八福晋,戏份不多,但因为演得太好了,所以小小火了一把,后来采访什么的,都会带上她,嗯,唐总想看吗?”

  唐吟颔首。

  依兰先翻出一个采访,几个主演的女演员坐在中间,展念坐在最边上,主持人先玩笑几句,然后转入正式的问题,“所以各位福晋在演这个戏之前,有了解过各位阿哥的结局吗?”

  “哈哈,反正大部分都死了。”

  “都怪老四,我们几个拍戏的时候,一看见老四福晋就害怕。”

  主持人cue了一下展念,“展念呢?”

  十五岁的展念尚有拘谨和青涩,中规中矩地回答道:“了解过一些,历史上,老八被幽禁至死,老九先被流放,然后被幽禁至死,十四幽禁半生,在乾隆年间被放出来了。”

  主持人接着问:“在各位看来,哪个福晋下场最惨?”

  众人整齐划一:“老八。”

  展念苦笑,“八阿哥不会藏拙,对八福晋的喜欢太明显,所以后来被当做威胁的把柄,而八福晋本身又是一个非常,嗯,直言不讳、爱憎分明的性格,人物的底色很悲壮。”

  “那你觉得,所有阿哥里面,下场最惨的是老八吗?”

  展念想了想,回答说:“我觉得是九阿哥。我查过百度,他不仅仅被流放,而且最后被幽禁的地方,条件特别差,八阿哥是在宗人府,十阿哥是在自己的府里,十四阿哥是在紫禁城,只有九阿哥是被真正关起来了,被折磨得很惨。”

  另一个演员补充道:“是啊,我听说,历史上有毒蛇老九、草包老十的说法。”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们穿越回去,最不想嫁的阿哥是?”

  “老四吧,因为他太狠了,而且后宫佳丽三千呢。”

  “我选老十,感觉他笨笨的。”

  “当然是老八,我要成了八福晋,最后岂不是要上吊?”

  展念:“老九。”

  “理由呢?因为他心狠手辣,贪污好色?”

  “不是,是因为他下场最惨啊,其实八福晋这样死去,反而是解脱,但如果是九福晋的话,会被活生生折磨得很惨吧……”

  主持人饶有兴致地问:“万一他很爱你,要你陪他患难与共呢?”

  展念眨巴眨巴眼睛,很肯定地回答说:“我不要爱情,我要命。”

  众人皆笑。

  唐真也看得笑倒,“哎哎有意思,这句话太可爱、太经典,‘我不要爱情,我要命’,哈哈哈哈好强的求生欲啊!Boss你之前看的那个,不是说九福晋被关起来了吗,展念果然有远见,有头脑,说话还这么俏皮。”

  然而唐吟一张脸已然惨白。

  午休时间结束,依兰规规矩矩地撤退,唐真看了一眼宛如老僧入定的唐吟,大咧咧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带着看戏的热闹表情问:“怎么摆出这种要死要活的模样?你别告诉我,就因为一个春梦,你就……”

  唐吟的眉眼陡然布满戾气,“谁说是梦?”

  “好好好不是梦,”唐真哈哈大笑,“那我现在就把展念叫过来,跟她说,我们Boss梦见你了,从此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你考不考虑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哦展念小姐,请你千万不要误会,Boss说了那不是梦,一定是你们冥冥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

  唐真掏出手机,“我给陈驰打电话,让他立刻马上把展念提来。”

  唐吟夺过他的手机,用力一摔。

  “正好想换手机了,钱你出。”唐真早就料到,面不改色,“唉没想到,你也有为色所迷的一天,虽然展念确实,好看,嗯,十分好看,但我就很把持得住,不像你这么干柴烈火,如饥似渴,你不会真的爱上人家了吧?也不至于啊……”

  “如果我这一生,还会爱上谁,那个人,只能是她。”

  唐真直接从桌子上掉下去了。

第69章 但为君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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