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主帅与谢虞非但是刎颈之交的袍泽, 更为同姓的表兄弟, 谢虞年幼, 也曾犯过错误, 主帅都睁只眼闭只眼了。眼前这幕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心念电转间, 只见君侯仰翻淌血的刀柄,双瞳呈赤,有几分茹毛饮血的狂戾, 朝倒在地上失血抽搐的谢虞继续走过去。

  众人大惊,争先扑涌到谢墨的脚边, 阻其去路。

  “主帅息怒,战前斩将是不祥征兆,还请绕谢校尉一命!”“谢校尉戎马数年, 没有功劳有苦劳,功过可以相抵,罪不至死啊。”“主帅跟谢校尉同气连枝,此时北伐战事吃紧,要传出你们兄弟二人阋墙, 恐会动摇三军军心!”“事已至此,我们必会想办法营救回主帅之妻, 杀了谢虞是于事无补的。”“谢校尉断了一臂, 已得到惩罚,请主帅放过他性命!”

  纷纭部将为谢虞求情,谢墨愤力震开众人,刀尖直指谢虞:“怎么, 我要杀他,反倒成了我的不是!谢虞自己承认,我夫人少了一根头发丝,他便以命相赔。此乃他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为将者岂能对自己说的话不负责!”

  老将司徒允叩头央求:“军令状也分情况,所谓法不加于尊,而且害了君侯夫人的是慕容家,罪魁祸首不是谢虞……”

  “司徒允!我敬你是军中宿将,你竟说出法不加于尊这种悖逆之言,在我治下,军纪严明,上级犯罪者,按军法同处。我还记得我十四那年,祖父有意将军业传我,便考察我,放任我在野兽蛰伏的山上寻找一面锦旗。后来,我不过晚了约定时间的半刻钟,便当众受了鞭笞之刑,五十下,一下未少,第二天还得负伤再去重新寻找锦旗。我几时在自己身上用过法不加于尊这句话。”谢墨杀气仍然凛冽。

  “这”司徒允支吾难言。

  “主帅,且听我一言。”

  乔逸凡拄着双拐,迅疾的蹭到谢墨身边,在他耳边轻语。

  赤红的瞳逐渐恢复清明,谢墨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地面宛若死狗的谢虞,下令,把谢虞抬回帐中,叫军医来为其止血包扎。

  大伙儿面面相觑,也不知乔逸凡对主帅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该说的他们不都说了吗?

  床上,身体变得不对称的谢虞面无人色,一丝血色也无,配上那张刚及弱冠、显得稚嫩的面孔,让人看得于心不忍。

  乔逸凡坐在床头,给病人擦汗,也对方才骇然的场景后怕,呲哒了几句:“若是谢虞一人就罢,但这么多人为他求情,足可见军心所向,还有老将司徒允出面。主帅非要一意孤行,还怎么笼络人心。得不偿失呀。”

  谢墨烦躁的坐在一边,径自问:“你说靠谢虞有办法救妙言,到底是什么办法。”

  “慕容熙对聂小姐的痴迷,我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他之所以去荆州养病,就是因聂小姐而起。愿以性命相博,这样执着的人,恐怕就是拿五十座城池,他都未必肯交换。若真的拿五十座城去换,慕容进那只老狐狸就会知道聂小姐对我们的重要性,更会看紧她不松手。所以怎么办呢?”

  谢墨冷吐:“别卖关子。”

  乔逸凡摊手:“只能强攻,动作越快,迫使慕容进拿出聂小姐这张底牌交换,到时,有求于人的就是他们那一方,他们处于被动,聂小姐反而安全。唉,这就还关系到一个薛家了,要是不玩弄谋术,将薛家早点歼灭,慕容家会容易对付得多。”

  害人终害己么,谢墨想到身陷囹圄的妙言,心中懊悔万分,却不表露,纠回正题:“这些跟谢虞有何关系。他鲁莽冲动,没有为将之才,这回的强攻,有我和余下部曲足矣,用不着他。”

  乔逸凡微笑:“强攻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我指的强,是快速的瓦解他们,不是硬碰硬的损兵折将。对付慕容进和薛昱,急攻,则同心相抗,宽忍,则必生分裂。胡汉本处对立,他们的结盟破绽甚多,只需派人稍稍挑拨,不攻自破。错有错着,如今,谢虞被主帅断了一臂,最有理由背叛你的人,舍他其谁?”

  默契者说话说七分留三分,谢墨已闻弦歌而知雅意,几转心念,隐隐担忧:“可要是谢虞真的记恨我,假投会变作真投。”

  乔逸凡沉吟:“担心的是。只能再狠心一点,将谢虞的家人控制起来,以他们为挟,不怕谢虞真的会背叛。”

  忽而,低低抽噎声抽搐,谢墨厉目睨去:“醒了。”

  断臂伤口剧痛,他不曾沉睡过去。

  谢虞睁开饧涩的双眼,仰望面孔英朗无异的少主,却第一次切真的感受到,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乔逸凡将人扶起来,后面枕上靠垫,温声问:“谢校尉,毕竟是你把主帅夫人弄丢的,你可愿听从调令,将功折罪。”

  谢虞点头:“尽管吩咐。”

  *

  谢墨自晓身份后,变得刚愎自用、斩断了年轻名将谢虞一条左臂,令余下投诚的汉军人人自危。这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北方四海。

  这时候谢墨仍不加以整饬军心,率军西进,过兖州,直逼洛阳。

  慕容进屯扎在洛阳前的管城,准备随时迎战。

  管城军营中,北军懈怠守卫,宰羊饮酒,对谢墨贬辞如潮纷纭。

  “哈哈,谢墨不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把手下都得罪光了,好,再多砍几人!不愧流着我们胡族的血。”“依我看,陛下大可不必对谢墨的进攻严阵以待,照他那样赶鸭子上架,跟部下不和,没准大军还没到司洲呢,他就被手下叛变给杀了。”“谢虞此人我听说过,那是谢墨面前长不大的小弟,谢墨对他疼爱有加,连他谢墨都不放过,这人疯了吧?”

  说人人到,守卫进来通秉慕容进:“报陛下!建康谢氏的谢虞求见。”

  “谁,谢虞?”慕容进感到吃惊:“请他进来。”

  毕竟是跟随谢墨征战多年的虎将,醺醉的将领闻言,纷纷拔刀站立,以防谢虞有不利之举。

  却见一个散发乱如飞蓬,左臂断口处染有血污,满身狼狈的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别说要行刺了,自己站不站得稳都难说。

  军士们讶异的相视一眼,纷纷垂落手中的兵器。

  慕容进眯眯眼睛:“谢虞,这里是我北梁军营,你来作甚。”

  谢虞跪下叩头,声泪俱下:“陛下,谢墨从荆州回来后性情大变,荼毒谢家部曲。我不过犯了小错一桩,他就削我一臂,非但如此,还屠我满门,我父兄妹妹,皆丧命于他手!谢家已沦为他掌上之物,我别无他法,只能来投效陛下,望借您之力,铲除谢墨这个奸贼。”

  若是断了一臂就来投诚,实不符一个英武猛将的行为,但涉及到家人性命,谁还能忍受呢?慕容进眼皮猛跳,扶他起来说话:“谢墨杀了你亲人,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谢虞仿有难言之隐,几经沉吟:“是我断臂后,越发不满他的苛政暴虐,暗自组织私兵反他,被他发现,他便杀了我家人,本来也要杀我,我被部下奋力掩护脱逃升天。谢墨恐他恶名扩大,悄悄焚烧了亡者的尸身,没让这件事泄露,所以陛下不得知。”

  残暴不仁,自取灭亡,这个他心中的隐忧毒瘤,终于要彻底完了!慕容进眼绽光芒。如今还有谢虞投诚,谢墨血脉不纯,终归不是正统,况现在谢墨声名狼藉,介时有谢虞振臂一呼,将谢家的家臣部将抢过来,谢墨岂不任他宰割?

  慕容进想起一人,命好生款待谢虞,随后去了羁押犯人的囚帐。

  帐外,四名守卫七荤八素的倒在地面,里面的人很显然,空不见踪影。

  慕容进大怒,命侍从将守卫叫醒,询问人犯哪里去了。

  很快守卫被弄醒,告知,有一支穿同样军服的队伍来换班,面孔陌生,遭守卫长怀疑,但还没向上峰确认,就被他们偷袭打趴下了。

  慕容进略一迟疑,立即转身往主帐的方向去。

  太子营帐内。慕容熙批阅着公文,专心致志,许久,才发现门口站了一人。

  他搁笔起身:“父皇。”

  慕容进四下扫量一眼,缓缓步入,说起谢虞投诚的事:“聂妙言是从谢虞手上被我们劫过来的。谢虞没说是犯何事被谢墨砍断了手臂,但唯有这件事,时间上是吻合的。足以说明,谢墨很在乎聂妙言,这个女人在我们手中大有用处。熙儿你明白吗?”

  慕容熙怔然点头:“儿臣当然明白。父皇,谢虞来投诚?他是性格最直率火爆的将领,对胡人深恶痛绝,他来投诚,可信吗。”

  “这些你不用管,”慕容进眯眼,“我问你,知不知道聂妙言对我们的重要性。”

  慕容熙状貌疑惑,再次点头:“知道。她不是在我们手上吗?”

  “知道还不把她交出来!是你把人劫走了吧,除了你,谁能混入大营。”慕容进陡然厉喝。

  慕容熙吃惊:“聂妙言被劫走了?父皇,会不会是新投诚的谢虞搞的鬼?”

  慕容进冷嗤:“好啊,装疯卖傻这一套用到你老子头上来了。来人!把太子拉下去打板子,重重的打,打一百,不……打到他说出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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