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期中结束难免要开家长会,我没有别的同学那样对家长会的到来感到战战兢兢,因为我父母从未参加过家长会。

  即使知道他们不会去,我还是照旧履行通知的义务:“妈,下午有家长会。”

  “家长会?你还想继续读书吗?!家里什么条件你又不是没看见,女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嫁个好人家就行,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鬼样子?!经常大晚上不回家……”

  我怀疑我的母亲嘴上可能安了什么机关枪,说起话来能三天三夜不停不休,我两耳被骂得嗡嗡作响,只能敷衍道:“我说了我晚上在超市打工,会自己挣生活费。老师让我通知你有家长会,我通知到了,你不想去就算了。”

  “你什么态度?!!魏熙!你就对我这个态度?!”

  母亲的怒吼随着关闭的房门消失在脑后,我头也不回地跑向学校,迫切地想要甩开这一切。

  记忆中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会牵着我的手,给我买气球。

  会为我织毛衣,好看到我愿意向每个同学炫耀。

  会在夏天用蒲扇帮我赶走蚊虫。

  会在我上学前准备好早餐。

  ……

  我想我并不是一个童年缺爱的人,起码在我的父母沉迷赌博之前,我拥有的是一个幸福小孩所拥有的家庭。

  当父母开始赌博,筹码越来越高,输多赢少的时间越来越多后,我的生活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里的钱输得一干二净,父亲酗酒逃避现实,母亲和我常常被发酒疯的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可悲的是没有工作的母亲不愿离婚,渐渐性情大变,动辄歇斯底里,大喊大叫。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父母亲这对贫贱夫妻没有可以再拿去做赌注的东西,就将毕生精力放在我那弟弟头上,盼望着儿子出人头地,让他们也跟着飞黄腾达。

  我清楚他们很快会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其实我不恨父母,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千千万万底层百姓的缩影,胆小,自私,固执又懦弱。我性格中的某部分也遗传自他们,同样渺小又无能。

  我一路跑到教室,正好早上七点,教室里面空空荡荡,只有苏郁枚一个人。我不禁暗忖,如果哪天苏郁枚功成名就,会不会在传记上写道:十七岁的苏郁枚永远是第一个到教室和最后一个到教室的人。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云云。

  不过,这段时间来我和苏郁枚的同桌关系缓和了许多。

  虽然苏郁枚总是摆着一副冷脸,让我有种“她是不是讨厌我”的错觉,但事实上我跟她说什么她都记得,我求她帮忙,她也会一丝不苟地帮我到底。

  比如我求她帮我辅导文言文,她居然花了周末休息的时间给我整理了一整套的复习资料,笔记端正,重点明确,解题思路清晰,连我这个文言文白痴都能看懂。

  再比如上个月我大姨妈痛得两眼一黑,在校医室待了小半天才缓过来。这个月我的大姨妈刚来,她就在我柜子里塞了盒止痛药,并一本正经地说:“痛经吃止痛药最管用,一个月也才吃一次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我能理解苏郁枚这种小女生的善良,就像看见街上一条流浪狗会忍不住心酸的那种善良。她小心翼翼地在帮我,又怕伤了我的自尊心,不然可能塞我柜子里的就不是止痛药而是这个月的生活费了——有传言说苏郁枚家里经商,想必是不缺这点钱的。

  总之我十分感谢她能把同情心藏得很深,让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我从教室门口走到座位坐下,期间苏郁枚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或是跟我说一句话。习惯了她这种冷冰冰的性格之后,我觉得还不错,不然此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挤出笑容去和她打招呼。

  上了快半天的课,苏郁枚破天荒从小卖部买了一块巧克力回来,最贵的那种,平时同学们都舍不得买的。她掰了一小块巧克力自己吃,剩下的则递给了我:“吃巧克力心情会好一些。”

  我接过巧克力,咬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很甜。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猜的。”

  “哦……”

  想想也对,苏郁枚这个人被动得要死,我不和她主动说话,她很难得跟我说句话,通常都是我说一句,她回一句。今天上午我都没找她讲话,所以我俩沉默了快半天了,是个人都能猜出来不对劲了。

  我问她:“今天下午你爸妈会来吗?”

  苏郁枚说:“我爸妈忙生意,没时间过来,我舅舅会来。”

  我活动活动久坐的筋骨:“你家里人应该会很骄傲有你这个回回考第一的孩子。”

  苏郁枚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我是你家人,也会觉得很骄傲。”

  被苏郁枚这个人夸,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总是一本正经的,夸人也一本正经。何况骄傲这个两字用在我身上挺讽刺的,如果苏郁枚知道我背后做过的事,可能就说不出这两个字了。

  下午开家长会,陆陆续续有家长来了学校。我往教室外走,没注意撞到了一个家长。

  那个人愣了愣,然后像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道:“你……?”

  我站定,看清了面前这人的脸,这一看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夜店常客吴哥是我同学的家长。

  身后传来苏郁枚的声音:“舅舅。”

  我笑不大出来了,尴尬得难受,难怪总觉得吴哥有些眼熟呵。

  “抱歉。”

  我收起笑容,低头绕过吴哥往一旁走了。

  未走远,便听见苏同学和她舅舅的对话。

  “那个人是你同学?”

  “你说魏熙吗,她是我同桌。”

  “你以后别和她来往,我去和班主任说让你换个座位,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

  “她是个坏女孩,你别和她学坏了。”

  “舅舅……”

  我没有勇气去看苏郁枚脸上的表情,失望,厌恶,或者别的什么?或者根本还是原来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我用手背擦干眼泪,安慰自己:都是自作自受罢了,怪不得谁。不要哭,只是少了一个朋友而已。

  这时,我收到一条信息,李姐发的。

  “小魏,最近怎么很久没来店里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短信道:“这段时间在忙学习,没有太多时间。”

  “那今天有空吗?应该放假了吧,我有些想你咯~”

  我盯着那句“我有些想你”看了很久,然后回了两个字:“有空。”

  奋不顾身这个词语放在年纪大一些的人身上会显得悲壮而可贵,放在少年人身上却有些傻气。可非要选一个词语去形容彼时我对李姐的感情,我也只找得出来这个词语。

  她就像是我一塌糊涂的生命中的迷幻剂,溺水时的止痛药,令我狂烈,使我痴迷。

  一进夜店包房,我抱住李卿濛,与她吻得不可开交,她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唇齿灵活地回应着我的吻。我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想这样做,于是就做了。

  分开后,李卿濛舔舔嘴唇,说道: “你想嫖我吗?你可能付不起这个价钱。”

  见我沉默不语,李卿濛勾住我的领口,将我拉近,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道: “你勾起的,还想跑吗?”

  她的手牵着我的手,触碰到她身下的火热,魅惑的笑容将理智化为灰烬,散落成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我的身体逐渐跌落,跌落,被她的温柔钳制。

  那年我尚不知道引诱为何物,身体中是一堆无用的激情,欲望更似原上的枯草,一把火就能烧得精光。

  我在这堆熊熊的欲望火光中与李卿濛缠绵,她像一条光滑的蛇,灵巧地在我身下扭动,我进她退,我退她赶。即使离得如此之近,我也总觉得捉不住她。

  她的玩弄之意稍退,才环住我的脖子,舔了舔我的睫毛,眼眸收敛,双颊绯红,娇嗔:“进去……”

  我微微愣住,心脏被轻轻揉捏了一把似的,绽放出一朵花,娇艳动人,带着危险的红色。如果我还清醒,就该认得出这朵花的名字:罂粟。

  但□□已经把我吞没,我沉沦其中,危险而不自知,或者说,明知毒性也甘之如饴。我笨拙地用着年轻的力气,渴望让她满足,也渴望听她娇喘的气息。

  “我爱你,李卿濛。”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秘密暴露了。

  还好,这句告白得到的是一声并不放在心上的浅笑。不会难过的,我早就说过,我没有期待过。

  ……

  直到离开夜店,我的理智才在雨中慢慢恢复。发觉自己又一次被欲望束缚,我懊恼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下手不重,并不痛。

  一把黑色的伞挡住了落在我身上的雨点,我回过头,看见了最近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那个身影。

  雨不大,苏郁枚的裤脚和鞋子却湿透了,显然是一直在雨里等着导致的。

  我问她:“你等了多久了?”

  苏郁枚摸摸鼻子,不在意地说:“刚好路过。”

  我推开苏郁枚,静静站在雨中,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说:“你舅舅都告诉你了,你不讨厌我吗?不觉得恶心吗?”

  苏郁枚撑着伞,被我推开后也不恼,还是她那副标准的清冷的模样,像天上的白月光。说实话,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羡慕得有点讨厌她。

  听到我的问题,她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然后摇摇头:“我不讨厌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我啧啧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接着她反问我:“魏熙,你觉得开心吗?”

  哎,我是真讨厌那时候的苏郁枚,那么包容善良的苏郁枚,让人无地自容的苏郁枚。

  ——————

  也就苏郁枚会单纯到认为有人能开心地去做夜场小姐。

  “开不开心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难道不开心就可以证明我良心未泯吗?”

  苏郁枚没有搭腔,握伞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掐得发白。

  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挥挥手:“没别的事我就先走啦。”

  她追过来,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新伞递到我手上。

  “店里雨伞买一送一,送的这把伞你拿去用吧。”

  我看着手里崭新的伞,叹了口气:“苏郁枚,你是不是以为我很不了解你?”

  “嗯?”

  “以后给我送伞直接说就行,不用骗我说什么刚好路过。”

  谎言被拆穿,苏郁枚窘迫地皱皱眉,最终妥协似的说了声好。

  我撑开伞,道:“反正都淋湿了,还拿伞做什么。”

  “好过破罐子破摔,能挡一点是一点。”

  “你话里有话?”

  苏郁枚钻到我的伞下,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解释道:“我没说你是破罐子。”

  逗苏郁枚这种正经八百的人真是无趣,我讪讪道:“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当真。”

  不过我总感觉苏郁枚哪里不太对,等她靠得近了,我才发现她紧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

  我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苏郁枚鼓起来的腮帮子,问道:“你怎么了?”

  她的眼眶却忽然红了起来,然后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涌出,掉落到我手背上。我一时失语。

  实际上我清楚苏郁枚并不是她外表所展现出的那样冷漠。她聪明通透,许多事都能淡然处之,但她内心深处是温柔的,善意的,和我的麻木恰恰相反。

  我没见过她为什么事而哭,心想该不会是她家里出了事,或者考试考了第二名,又或者是生病不舒服。

  当然我的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想一一被苏郁枚否认,猜来猜去,唯独猜漏了她是因为心疼我才失控哭成这样。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没有心疼过自己,也不怪那时的我不知道她的心思了。

  苏郁枚哭了总共不到一分钟就收回了情绪,想必是不愿为难我这向来不会安慰人的自私鬼。

  雨越来越大,狂风吹得街道上好几棵树被连根拔起,我俩那可怜的伞就更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苏郁枚打算在附近酒店开间房落脚并邀请我同住,我心道苏郁枚是直女,不会用这种方式套路女同学,便欣然答应了她。

  进了房间,我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回头却见苏郁枚还愣在那里,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也不知道脱。

  我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做这行不太知羞,你介意的话我闭着眼,不看你就是了。”

  苏郁枚平静道:“没关系,只是没习惯而已。”眼睛却看向别处。

  苏郁枚一颗一颗解开衣扣,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外衣,身上只余下内衣。她的身材本就不错,这会儿没有衣服挡着,还能看见腹部好看的川字线和腰下细长的腿。我不禁感叹:“你可真是优越得让别人没法活了。”

  感叹完我就溜进浴室冲澡去了,假装没看见苏郁枚的白眼。

  我边洗边好心问外面的她:“要一起洗吗?”

  过了几秒,外头才传来一句冷淡的回应:“不了。”

  ……

  原本我俩计划的是洗完澡,把衣服烘干,等雨停了就各自回家。可恰好赶上那年洪涝,雨下了整晚也没见停,酒店一楼被淹,我们想走也走不掉了。

  苏郁枚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我知道她这是害羞了,也懒得戳穿,兀自光着膀子烧了壶热水喝。

  喝完水,我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睡在了苏郁枚身边。大腿裸露的地方若有若无的碰到苏郁枚细腻的肌肤,滑滑的,暖暖的。

  苏郁枚翻过身,背对我。我感到身边的人在微微颤抖,有些无奈,我轻叹了口气。

  听到我叹气,苏郁枚才面朝我,吸吸鼻子说道:“你不用费力气安慰我,我哭过就好了。”

  虽然听上去很不厚道,哭起来苏郁枚比平日里要温和、平易近人多了。像春风过境,冰雪消融,一张冷漠脸可爱了至少四五分。

  我拍拍她的肩:“小苏同学,你有五百块钱吗?”

  苏郁枚瓮声道:“有,你要用?”

  我眨巴眨巴眼睛:“五百块,我给你抱一晚,你随便在我衣服上蹭鼻涕眼泪。”

  苏郁枚眼泪还挂在脸上,语气诚恳道:“好贵,四百。”

  啧,这人还会讨价还价,说好的富二代呢?

  “四百五。”

  苏郁枚笑了:“成交。”

  我见苏郁枚破涕而笑,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她将我抱了个满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像空中的碎花,缓缓包围了我,很温柔的气息,没有一丝侵犯的意味。

  她的呼吸声又轻又平缓,和安眠的婴儿一般,气息凝聚,化为水汽,氤氲在我耳畔,酥酥痒痒的。

  或许是拥抱太过安静,两人的心跳声格外显著。时间一久,我便后悔了,强烈的心跳声使氛围变得十分尴尬。

  我试图打破尴尬:“呵呵,我开玩笑的,不会收你钱。”

  苏郁枚没理会我,眼睫毛微微动了动,继续阖眼装睡。

  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安静的侧颜,心跳漏了半拍。我因这心动而自觉浪荡,前一秒还口口声声说爱李卿濛,这会儿又对别人心动,不是浪荡是什么。

  十七岁的我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欲望,什么是执念。李卿濛说得没错,我哪里懂什么恋爱。

  但我确实对我的心猿意马感到耻辱,我以为爱应当专一,刚刚对李姐表白过,虽然被当作玩笑看待,这会儿也该控制隐隐作祟的荷尔蒙,不要再对苏郁枚有什么妄想。

  我坦白道:“小苏,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苏郁枚动了动,我知道她在听我说话。

  “我喜欢上了夜店的经理,夜店的经理表面上是经理,实际上做着老鸨的行当。经理长得挺漂亮的,为人友善,是夜店里的明星。”

  “她是唯一一个和我□□的时候会考虑我感受的人,我沉迷和她上床的感觉,就像上瘾了一样,很难戒掉。”

  “最初我会收她的小费,后来我开始自愿和她睡。我早已发现自己在她心里没有什么不一样,她会和别的人上床,或许也一样的温柔。我不过是她无聊空虚时的泄欲对象。”

  “我察觉到了不对劲,就想逃避一段时间,所以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去见她了。但逃避没有用,只要她对我招个手,我就会像她养的狗一样,摇着尾巴朝她跑去。”

  “你说我是不是很犯贱?我都做了些什么呀?做了援/交少女,还喜欢上老鸨,对方明明也不喜欢我……”

  抱着我的手臂紧了一圈,苏郁枚仍旧闭着眼说:“你别这样说自己,不怪你……”

  我轻笑:“小苏,你太天真了。不怪我能怪谁?是我太脆弱了。”

  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我脆弱得像个瓷罐子,一摔就碎成渣子了。

  苏郁枚说:“脆弱不是错误,也不是缺点,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看着苏郁枚的后脑勺,看了很久,才把心里那句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不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脆弱,你好像没有什么性格缺陷,完整得让人羡慕。”

  苏郁枚又不回话了。过了会儿,我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我望着天花板,几乎整夜失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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