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众鸟归巢
第二十九章众鸟归巢
1 孝女桑桑
“迷林，明天我们去天台见一面好吗？”周五下午我给迷林打电话。
“好啊，好久没去了。”
“嗯，我们买点东西过去，加加餐如何？”
“这么好兴致？有什么喜事啊？”迷林有点意外，但显然很高兴。
“庆祝冬天来临啊！”
“冬天来临也要庆祝？”迷林呵呵笑起来，“好，只要你高兴就行。我负责带什么？”
“你们超市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收拾一点过去就行啦，其他的我来想。”
“好！一言为定！”迷林爽快答应。
其实，我也不想弄什么复杂的东西，就想在一起轻松地说说话。迷林喜欢素食，我现
在也不适合吃太多荤菜，于是下班后我就到市场买了把娃娃菜和一些木耳、蘑菇、金针菇、竹荪、粉丝、腐竹之类的，打算明天就来个一锅熟的罗汉斋。
这两三个月跟迷林的联系很少，主要是我太灰暗了，根本不想跟什么人联系，包括最知心的迷林，我们就只在□□上嘘寒问暖几句，叮嘱对方保重。我有点纳闷，过去若三两天没跟我联系，迷林总要感叹怎么总不见我踪影，然后就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地给我很多的留言，与我分享她在网上找到的各种有趣的图片和新鲜的人事，还有一大堆的奇谈怪论，同时百无聊赖地抒发各种感想。可是这两个多月，这种现象鲜有所见，好像她知道了我没工夫应付似的。我确实也是没工夫，所以也不以为意，今天坐车去天台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善解人意的姐姐，会不会因为我的冷落而不高兴了呢？但也不太像，电话里的她那么愉悦，偶尔的联系也没见她有任何不悦……
迷林比我先到，还是站在住宅区的大门边等我。她的短发长长了不少，都遮住脖子了，还微微烫了个大波浪。依然是清爽干净的衣着：白色羽绒衣，蓝色牛仔裤，中跟黑皮鞋。粉色的高领毛线衣衬得她的脸色非常红润。
“什么时候也喜欢起粉红色了？”我笑道，在我们相识的两年里，还从来没见她穿过暖色的衣服。
“呵呵，冬天穿暖色不那么怕冷嘛。”迷林竟然有点忸怩。
“嗯，确实是。看见你，我的心就暖起来了。”我打趣。
“知道你的心暖了我就更暖了。”迷林也调皮道。说完就拎起身边的两个大袋子。这个动作非常熟悉，让我想起跟沙扬的最后的晚宴。不过，我们今天是真正的辞旧迎新，不是告别宴，更不是绝命宴。
到了天台，把干品拿到厨房浸泡后，我们就到楼顶晒太阳，闲谈。我把这段时间以来的状况都跟迷林做了一个具体的交代，最后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她。
“很好！”她说，“很佩服你的勇气！也一定要置之于死地才能后生。就是怕你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辛苦。她的决定是个未知数，而离婚是一件很磨人的事，就怕你的身体吃不消！我很担心你！”迷林是早知道我和司乐的事，并熟知我的家庭状况的。
“最痛苦的阶段已经过去，剩下的应该能应付。”我说。
“但愿是这样。无论怎么样，我都支持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一定要说！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可以陪你！”迷林诚恳地看着我。
“好的，要麻烦的话，绝不会放过你的。”我笑。
“我也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这两个月我的生活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迷林笑着，脸上微微露出点红晕。
“又网恋了？”
“呵呵，不许笑话我，这一次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迷林抛却了羞涩，坦然笑道。
“好，我洗耳恭听。”
“从哪里说起好呢？”迷林突然困惑了。
“随你喜欢啊。”
“那我先跟你介绍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她叫桑桑。桑树的桑。比我小六岁。只有初中学历。桑桑从小就不怎么受宠，一直很孤独。她有四姊妹，她排行第三，她父母一心想要多个男的，结果生了一男一女后第三个还是女孩，就很失望，不大喜欢她。桑桑很想博得父母的爱，从懂事起就不停做家务来取悦她妈妈，但一直不能如愿以偿，她妈妈还让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全包了。幸好她的父亲比较疼她，她才不至于太压抑。她说对母爱的渴望是她童年唯一的心愿。到了青春期，因为从来没得到过母爱，她产生了强烈的叛逆心理，经常跟她母亲发生争执，这种战争一直持续到成年。她结婚的对象离家乡很远，她远嫁他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远离她妈妈。她是和母亲怄气，故意远嫁的。”
“又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
“是啊，据资料研究显示，童年缺少母爱是造成女同性恋的主要原因之一。”
“嗯。不过你缺少的是父爱，不是母爱。”我笑着揶揄道。
“哈哈，我是个例外，怪人嘛。”迷林咧嘴一笑，继续说：“桑桑结过两次婚。第一次的那个男人是个有心理问题的人，不允许别人看他老婆一眼，否则回家就对桑桑拳打脚踢。桑桑身上留下了很多疤痕，让人看了觉得很恐怖。后来这个男人也觉得自己有问题，最后他跟桑桑离了婚，然后出家当和尚去了。桑桑的第二个老公很懦弱，什么都拿不了主意，工资也很低，他们有一个小孩，整个家都是靠桑桑来支撑的。因为没有共同语言，他们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没有，早几年就分居了。”
“你认为桑桑在择偶的问题上是不是存在问题？”我忍不住说。
“哦？能有什么问题？我没想过这个。”迷林惊异地望着我。
“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妥。要不你先讲完我再看看？”
“嗯，好的。因为婚姻的不幸，她的精神状态几乎崩溃，这时候她妈妈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桑桑非常感动，就不停反省自己，变得更加体谅孝敬父母，并且成为了她妈妈眼中最贴心，最懂事，最孝顺的孩子。桑桑觉得只要家人过得好，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她家一直是做食品生意的，成家后她姐姐和哥哥也继续做食品生意。早几年她父母和哥姐生意上都破产了，全部赔得精光，房屋也变卖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桑桑就把父母和姐姐的一家四口接到她家，她们这一大家一起生活了两年多。后来她姐姐有了起色，又重新建了新房，才好转一点。这两年她姐生意上又出现了问题，欠了一身债，她妈妈为了她姐姐也欠债累累。她妈妈还是偏爱她姐多一些，每次她姐有困难就恳求桑桑牺牲自己，保住她姐。桑桑感到很受伤。其实桑桑的生活也很艰难，整个家就靠她那四千块工资糊口，她干的还是体力活，做汽车搬运的。”
“世界就这样，因为有人无私了，别的人就理所当然地自私了。”我叹了口气。
“是啊，听她讲起来我就生气。不过从这里我也看出了她的人品。”
“确实是好人品。”我笑道。
“你也这么看？”迷林惊喜地看着我。
2 情痴桑桑
“你以为我会怎么看？”我笑着反问。
“怕你因为她的学历低藐视她呢。”迷林朝我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怎么会！我什么时候表现过这种恶习！”我笑着瞪了她一眼。
“你没表现过，但毕竟你的文化水平高嘛，自然就会排斥水平低的啰。”
“我的人品有那么差吗？”
“你的人品当然是一流的啰。哈哈哈……”迷林乐了，不觉大笑。
“唉，一个这么令人爱怜的女人，谁不动心呢？谁不为她打抱不平呢？谁能忍心再让她受委屈呢？”我也哈哈笑。
“呵呵呵……”迷林笑着做了个鬼脸，接着说：“我一开始没什么感觉的，还没见过一个这么坦诚的人！才认识两天她就这样絮絮叨叨的什么都对我说，祖宗十八代的话都掏尽了，哈哈……”
“打住，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有点好奇。
“呵呵，我无聊啊，不甘心一辈子都还是爱情的处女地，就到网上登了一则征友启事，她是应征来的。”迷林有点不好意思。
“哇，进步大大的！得好好表扬一下。”我大笑。
“你不会笑话我吧？”迷林琢磨着我的笑容。
“当然不会！真的不会。早该如此啦。以前听着你那些抨击网络和爱情的偏激言论就来气，就在心里笑你幼稚，哈哈，现在终于长大了。”
“我虽然偏激和幼稚，但是好学嘛，所以就不断进步啰。”迷林也自嘲地笑道。
“好啦，继续你的故事吧。”
“好。讲到哪里了？”
“讲完了她的娘家和婚姻，讲讲你们和她的同性经历？”
“好，那就先讲她的同性经历吧。”迷林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说，“桑桑说她这一生都在寻找真爱，小时候是寻找母爱，长大后是寻找与女性的爱。她的初恋发生在十四岁，也不叫初恋吧，是她单方面的暗恋。当时她感到很郁闷，为什么自己会喜欢女孩子。工作以后她一直对一个同事很好，就像亲姐妹那样往来，有二十多年了，相识的时候她们都在一个纺织厂工作，在一起培训的时候认识的，她们觉得在一起很愉快，无话不说。桑桑说那个朋友总是给她非常迷离的感觉，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桑桑为了这个朋友付出很多，对方需要什么只要她能办到的都尽量满足。这些年来，她自己省吃俭用，估计为那个好友付出差不多十来万。对方也是有家庭的，但夫妻关系一直不和，做丈夫的还好吃懒做，家庭经济状况很不好，桑桑对他们是有求必应的。有一天，大概是去年八月份吧，那个朋友带了一个陌生男人来桑桑家，这两个人在搞婚外恋。见到这种情景桑桑才如梦初醒，她婉转地向那个朋友表达了自己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感情，对方觉得无法理解。因为之前她们从未有过出格的语言和行动。”
“又一个暧昧的典型。蹉跎二十多年岁月的暧昧啊。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我又忍不住插嘴，“最讨厌暧昧！桑桑怎么那么糊涂、那么傻！”
“她太善良了。”迷林说，“这件事后桑桑才幡然醒悟，发现自己一直在走一条此路不通的道路。于是她把自己关在家三天没出门，回顾静思此前的人生，之后走出了迷雾。后来她走进了同性恋网站，在网站认识了一个八零后，相处三个月后就分手了，因为那个八零后到处寻花问柳，和她打电话也常常漏洞百出、支支吾吾，于是桑桑决意分手。她在我和她第一次打招呼说话的那一天买了彩票，也就是守号吧。到现在已经买了两个月了。我说不可能中奖，她说就当是一种信念，能否中奖无所谓。她说，认识我就是中了头号大奖。”
“这个人值得你交往，好好珍惜！”我说。
“刚才你说她什么择偶有问题，什么意思？”
“嗯，我是觉得，两次都是跳火坑式的结婚，估计存在一些心理问题。”
“什么心理问题？”迷林吓了一跳。
“也不叫什么大问题。估计同性恋者大多都这样吧，她们的心另有所属或者总在游离，婚姻在她们的心中不占最主要的位置，所以相应就会出现很多问题，从择偶到婚后的家庭生活都是。你我不是也有这方面的问题吗？”
“哦，我明白了。是这样。”迷林释然。“她很关心我。我们认识十天左右吧，我们这儿不是发生过一场轻微的地震吗？就是那天晚上11点左右，我们正在聊天，突然地面有点晃动，电脑桌和椅子都在抖，我正纳闷。几分钟后电脑就弹出一则消息，说发生地震了。于是我就随意和她谈起，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就关了电脑。谁知她马上打来电话，叫我出去，不要再呆在家里。然后又发来短信，说她今晚不睡了，要我隔一个小时就发一条短信给她，我心里想，哪有这么多事的人的？我们又没有什么承诺，好朋友都还不是呢，就嫌她烦，我说，你别发了，我这就关机睡觉。其实我没关机。到5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她的信息，她说，姐，你到底怎样啊！这一夜怎么这么漫长啊！记住你开机以后千万千万告诉我你的情况！拜托了！原来她整晚都在那里守着。唉，这个人……”
“很重情的一个人，只是……”我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这份情太重啦，若情太重对方就有压力啊。”
“是啊。一开始我无法适应。”
“后来呢？”
“她知道我有胃病，就一再邀请我到她家乡。嗯，她是北方人。她说她家乡有个很擅长治胃病的名医，要我去那里治病。我们都害怕见光死。她说，我求你一件事，不管你看得上还是看不上我，你都要跟我去治病好吗？不要嫌弃我，就当我是永远的姐妹好吗？这时，我这铁石心肠才真的感动了！之后我问她，那时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你为什么急得那样？她说，我凭直觉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现在好人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害怕失去。她说，或许我无法和别人比什么，但我可以比真诚。采薇，你怎么了？”迷林转头看着我。
“感动了……”我垂下眼帘，憋不住的两行泪水终于滑了下来。
“咳，她也是这样的人，动不动就会落泪，你们怎么都那么感性！”迷林轻轻摇着头，接着叙述：“见面后，我们就好像是老朋友一样，一点都不感到陌生或尴尬，她说，我在她脑子里一直就这样地熟悉。就这样我在她那里呆了五天，所有看病费用她全部付了，有两千元左右。每天都在外面吃美食、到景点游览。有一次我的脚被皮鞋打破了皮，她立马去商店买，我看中了一双，她马上就去付钱，我说等等，看还有更好看的不，于是又看到一双好的，正在考虑买哪双，她马上叫服务员来结账，说两双都要。之后去逛店，吓得我什么也不敢看了。回家后，她又打来热水，帮我洗脚。真的没有这样享受过啊。我也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这人是否真心呢？但当你感受到她抱着你的那种颤抖和狂热的吻，你不得不推翻所有的疑问，并为自己的狭隘而汗颜。不是说对你好就得爱，而是对你实在太好了，你会不得不爱，就像有句话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她是一个心地极善良的、心思缜密、心胸宽广的人。我自认为自己人品挺好，但与她比，我自愧不如。”迷林的眼神越来越柔和，仿佛桑桑就在眼前，仿佛她们正执手相看。
3 将来
“迷林，有个问题你一定要注意。”我说。
“什么问题？”迷林惊疑地抬起眼。
“你们俩之间我就担心你是出于感激，那不是爱，如果只是感激时间久了可能就不一样了，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进退都两难啊。所以你要找准自己的感觉，不是因为彼此都是好人，彼此都品德高尚就可以拥有幸福的爱情的，你应该懂得。”
“我对她不单是感激，主要还是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志趣、爱好、个性。我们常常发同样的话，同时发，然后一同大笑。在一起时也没有任何拘束感，就像两个孩子一样。我甚至敢让她拍我唱歌的录像，而且还做鬼脸，搞怪。感到很轻松，自在。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哦，谢谢你的关心！”迷林笑眯眯地说。
“能这样就好。祝福你！”我也笑了。
“跟她在一起感觉真的很好。”迷林继续沉浸于她的故事，“她很聪明的，我和她的交流真的很好，一点也不受阻碍。她理解能力很强，性格敏感，比我还敏感，一般讲话就讲半句她就懂。还有，我们很多观点都出奇地一致。其实我很佩服她的，一个初中毕业生，却看过很多书，虽然表达上经常有错误，但你会觉得那些错误很可爱，因为她总体上的语言给你的感觉太好了，就像一篇文采一般却情真意切的文章，让你可以直接进入它的情境和思想而忽略掉它的瑕疵一样。她又很关心你，简直比无微不至还要关心，你就是打个喷嚏，她也紧张。她要是认定一个人，会忘了自己。她对我说，我可以为你去死。她说，她要是和我在一起生活，即使她不吃也让我吃。她还很幽默。待人接物也很好。”
“感觉幸福吗？”我问滔滔不绝的迷林。
“很幸福，太幸福了，现在让我去死都无憾了。”迷林毫不犹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