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云

  醒来的时候,凭风发觉自己仍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浅绯纱衫,静良已不知所踪。鎏金炉中,香已燃尽,散着淡淡烟尘。

  昨夜缠绵,恍惚忆起,又如雾如梦。她整衣下榻,见房中也无人。在一角的金盆中,用清水洗过了脸,又捧水漱了口,终是清醒了一些。

  步入宽广花园,其中一样安静,不见侍女家仆的身影。高墙围住的天空晴蓝无云,澄澈得有些失真。

  凭风忽然有了一种猜想。她回房取了佩剑,上上下下走遍了整个许府内,几十进宅院。堂堂一道治所,府尹宅邸,昨夜探查所见的生活气息荡然无存,果然未见一人。

  原来,她还在游戏中。游戏所谓的边界,也包含幻境,或说幻象,对于精神上的观感来说,是一个意思。进一步说,这可以看成一个副本。游戏本身,也随着玩家自身的意志,不断产生扭曲改变。

  至此,凭风心想,她似乎还没触及到最关键的核心。情感的唤起是一方面,用理性去分析疏导情感,做出正确的应对,方能解开谜题?对于爱情的求索,所产生的强大力量,能让一个人走多远?若是关于人性的实验课题,为何又选择了她?

  不管怎样,应当先出去,去找师妹。想到师妹,凭风拍了拍脑门,自责已将其完全抛诸脑后。自行推开许府大门,街上所见,一如往常的熙熙攘攘。

  包袱仍在,听雾已不在客栈。她能跑去哪里?难不成担心师姐彻夜未归,出去寻找了?即使是游戏,凭风也觉得,同她极为亲近,是共处十几年,拥有和睦亲情的姐妹。作为长姐,是她失职了。

  凭风茫然坐在客房中的桌边,视线停在师妹的包袱上。或许里面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线索。打开包袱,里面除了日常衣物,一些琐碎小物,还有一支老圣山的灵签。

  老圣山?虽然也是道教名山,凭风却从未去过,更未听师妹提起过。老圣山就在益城城郊,听雾是有可能去了那里。其实凭风并无多少头绪,只是与其寻遍全城,不如先去此山一趟。

  山中草木葱茏,云深雾重。溪水在山腰暂缓,积成一汪清潭,潭中小桥上,隐见二人,风姿清雅。其中一人,朦胧中举手投足,看起来极为熟悉。

  凭风远远匿于山路边几棵古柏之后。她贯通真气于耳,凝神倾听潭上之人的对话。

  “摄云,别来无恙……”着绛色的那人叹道,轻盈中带着沉稳的女子音色,竟是唤了师叔的名字!

  “无恙……只是你此番前来......怕是不便吧!”摄云师叔的声音中透着焦急,底色却是有些欢喜。

  师叔出远门,何以是在此处?无论师妹此前察觉到了什么,她应该就在此山中了。

  “不便又如何?”那女子回道:“为你...我曾是尽了全力,然而世事常不能如意。如今小小不便,又算得了什么?”

  摄云师叔白衣如雪,看似洁净无扰,却也低头轻叹道:“如此我已满足......只是听雾......”

  ☆、观雪

  每个游戏,都有其独特的世界观和法则。剧情至此,凭风心中清楚,这个世界的神,并不是全知全能,而是有一半,取决于她自己。然而人生如戏梦,戏梦如人生,重大的选择,往往孤决于一念之间。抓住了这偶然中的必然,或许能称得上抓住了命运。

  对于这世界,陈凭风总有种抽离感,仿佛自己跳出了自己,在观察那个所谓的自己的一举一动。游离与精分,多重视角,懒散与执着,不正常地正常着。什么是自己想要,幸福是自己想要?幸福是什么,被看见被承认?被理解被接纳?为何静良,能给予她如此大的触动。

  胡思乱想间,转眼潭上已无人。凭风从树后现身,重踏上山路,方才并无人从路边经过,想必师叔与那女子是往山上去了。很多时候,人没有选择,也是人不给自己别的选择。

  凭风脚下发力急行,一路奔上山顶,竟也没追上二人。山顶云雾更浓,重重殿宇在流云中若隐若现。

  凭风往道观中各处寻找,皆是清净无人。跨入三清殿,终于寻到摄云师叔一人,背手立在堂前。

  “师叔!你怎么在这儿?听雾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凭风见了她,直截了当地问。

  摄云惊讶之余,并无多言:“凭风...原来你也找到了。随我来吧……”说着转身往后方走。

  穿过中庭,天色阴沉。后殿四角点着青铜多枝灯,中央置一巨台,台上并排躺着的两个少女,皆着白衣,似沉沉睡去。一人眉梢俏皮,嘴角含笑,正是师妹听雾;另一人眉目冷冽,清丽如画,竟是同自己温柔缱绻过的静良!

  凭风不禁怔住。事态已完全出乎她想象之外。此时从台后殿柱阴影中转出一人,绛色纱衣覆在玄衣之上,是山腰亭中之女子。她年纪看着与师叔相当,容貌比起师叔之清雅,更多一份骄矜。低调服色更衬托出,这是个耀眼的美妇人。

  “师叔,这位是......”凭风心中疑惑。

  “我曾经的师姐,现今府尹的夫人...许夫人......”摄云淡然答道。

  “师伯...许夫人...静良的母亲?”凭风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已不仅是惊讶,仿佛有无数信息等待自己的脑补,心情也变的更复杂。

  “没错...是我。”许夫人仔细打量了凭风,微笑道:“多年未见,长这么大了,越发活泼有神采了。”

  凭风愣了愣,又有人说曾见过她,已见怪不怪。她拣重点问道:“那听雾是怎么回事?静良呢?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许夫人看看摄云,平静不语。

  “观雪…你......”摄云师叔面露难色。

  原来师伯的道号是观雪。

  观雪听闻,似有所动容:“你终于这么叫我了……这么多年了,我当你仍在赌气......”她的话语越过高台和凭风,抛给这一侧的摄云。凭风瞬间感到,自己的存在像是空气一般。

  “我何曾气过你......只是,你不要总是出于愧疚,迁就我了......我已经都想通了。”说罢摄云师叔抬头,目光凝聚于极远处的一点。

  凭风恰好捕捉到那一点,那远方极有启发性。

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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