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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时间挖苦我,还不如想想一会儿见了郝总要怎么应付。”杜棋灭了手里的烟,往衬衫上掸几滴香水遮掉气味。

  “一大早就抽啊……”

  “气不顺的时候就抽,抽完就顺了。”

  杜棋讲烟蒂扔进篓子里,想吐槽却欲言又止。那个甲方的裴松青,总叫她徒然生出初入职场摸着石头过河的彷徨。

  “这事你可千万别松懈,别看你们这种关系,但生意归生意。”杜棋最后一次叮咛:“就因为王总知道你们这层关系,你才更要拿到这单才行。”

  肖稔当然明白,搞定裴松青他就升职加薪。搞不定,那就别怪有人要釜底抽薪。

  可裴松青是真难搞。

  昨晚他跟他说:“明人不说暗话,就算我把单子给你,你还要跟那些人玩吗?”

  “害,其实今天是我不够冷静……”肖稔有点感动他为自己打抱不平,但还是解释:“是我没看准时机……”

  裴松青甩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示意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说实话肖稔有点怕裴松青。

  这男人比六年前还阴晴不定、面带凶意,肖稔和杜棋吐槽时还说,幸亏裴松青平时都自己开车,否则就他那面相连地铁安检都过不去。

  “你的小说不写了?”裴松青忽然将话题转移。

  “我都没地方住了还有空写那劳什子?”肖稔撇撇嘴道:“我和读者就是露水夫妻,他们白嫖完我提上裤子就走,甩都不甩我。”

  裴松青皱皱眉,似乎有兴趣听下去。

  “还有一些ky,每都上班打卡一样在下面找茬。”

  肖稔一看就打开了话匣:“你想写浅薄点他说你靠噱头博眼球,你想写复杂点他又说你卖弄文采。反正怎么都是他有个王八蛋道理,你还不能回嘴,回嘴他就说你个不出名还玻璃心,也把自己忒当回事了。你知道咱们最受不了这个婊里婊气,搞辩论的人哪能在嘴上吃亏,我分分钟都能从三个方面五个层次论证他为什么是个傻/逼。不喜欢看的东西叉掉有那么难吗?可有些人就是做不到。这种货色没准生活里也是分个手都要杀人灭口的类型,诶,前阵子那谋杀前女友的新闻你看了吗……”

  “肖稔……”裴松青打断了他。

  肖稔也觉得这一通竹筒倒豆子招人烦了,裴松青肯定也对他忍无可忍。

  “写下去吧。”

  可冰山裴总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知道无声告白是非常孤独的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做你最后的读者。”

  14.无声告白(2)

  午休时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银行入账短信,肖稔那些被扣掉绩效又如数补了回来。胸无大志的他顿觉神清气爽,转身却见领导郝惠东正在身后冲着他迷之微笑。

  “小肖,还没吃饭呢?”

  “您不是看见了么?”

  “巧了,我也还没吃。”郝惠东笑得肉麻,顺坡下驴道:“一起吃吧,我来请客。”

  “呃……下次吧,郝总。”肖稔脸上笑嘻嘻地搪塞:“我约了杜棋呢。”

  一听到杜棋,郝总脸上的春风立刻偃旗息鼓:“小肖啊,咱们做男人的耳根子可不能太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咱们做男人可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要不怎么说还是郝总您有气魄!”肖稔皮笑肉不笑极尽嘲讽之能事,丝毫不避讳郝惠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是小人,杜棋是女子,您都一并招致麾下,可见头顶日月胸中有乾坤。”

  裴松青说做他最后的读者时,肖稔心下陡然潮热。

  “裴总你真是小肚鸡肠……”他也知道自己狗咬吕洞宾,可是就是死鸭子嘴硬:“你居然还在耿耿于怀被我写进小说的事。”

  只因昨夜的裴总未免太过可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堂堂七尺男儿险些泪洒青衫,忽然生出“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勇气。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他忽然就无所畏惧,甚至想抱着裴总的脸蛋亲一口,就算被从这大房子里撵出去也在所不惜。于是他伸手去勾裴松青的肩,想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可裴松青却向后退半步,像避开瘟疫一样避开了他,没给他这个机会。

  切,都是男人,抱一下又不会怀孕!

  不过裴总这人向来靠谱,准时六点车就停在肖稔楼下。

  杜棋在裴松青那儿没讨到便宜,她本想跟着肖稔去献一献殷勤。肖稔却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毕竟跟裴松青死缠烂的妹妹也不会是一、两个。裴松青是多矫情的一个人啊,被人三两下就追到手那他多没面子。

  “那就全靠你了,肖经理。”杜棋扔了手里的烟,凑上来在肖稔的耳边暧昧地软哼:“咱俩现在可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没等肖稔的心跳加起速来,她又戏谑一笑转身潇洒离去。

  “不过你该庆幸是和我绑在一根绳上。”

  肖稔心想我跟你们谁也不想拴在一起,他现在只想到裴松青车上去。

  一见到裴总肖稔就扯开了话匣子,他告诉裴松青他的绩效补发了,他们郝总还来跟他套近乎似乎想缓和关系。

  裴松青似乎并不意外:“看来你领导也不算蠢,那你是不是要见好就收?”

  “我也不蠢,厕所里的蛆才急着抱团。”肖稔不屑一顾:“要抱我也不舍近求远。”

  说着他一把挽住裴松青的手臂,眨巴了眨巴眼睛娇憨一笑:“裴总,您晚上想吃什么,我都能给您做。”

  “今天你生日,我们在外面吃吧。”

  肖稔自己都忘了,半信半疑地望着裴松青:“你居然记得我的生日?”

  裴松青当然记得,肖稔的生日是九月十八。

  念大学的时候,每年九一八凌晨十二点宿舍楼里的男孩们都闻风而动。他们像鬼子进村四处扫荡,看见谁有空着的暖瓶就会抱着往楼下砸。高空坠物十分危险,但据说是为“牢记使命、不忘国耻”的传统,但这传统其实也并不可考。

  肖稔也跟着室友出去凑热闹,可一开门就碰上要去水房的裴松青,兄弟几个盯着人家手里的暖水壶却没一个敢上去抢。

  果然是万事开头难。

  要说还是肖稔胆肥,他抱住裴松青的水壶就往阳台跑,也不知是谁神助攻一把摔上了门。裴松青隔着门也听见自己的水壶从五楼阳台落下,“啪啦”一声粉身碎骨,紧跟其来的就是宿舍里一群混蛋仰天长笑。

  事后肖稔像没事人一样打开门,他递给一脸铁青的裴松青一块蛋糕,说那水壶就当送他的生日礼物了。

  如此厚颜无耻,要别人怎么能忘。

  “你的礼物在后座上。”

  裴松青说的平淡,其实早思绪万千。

  瞠目结舌的肖稔未来得及转头,却已听见后座传出甜美软糯的一声。

  “喵呜~”

  15.无声告白(3)

  裴总的烛光晚餐自然值得期待,可一看到纸箱里的小甜心肖稔的心都化了,他是一刻也不想跟这小家伙分开。

  他将脸埋在小猫软绵绵的肚子上一通猛吸,小家伙被这厮轻薄后“喵呜”一声,肉爪登鼻上脸拒绝他轻薄。

  肖稔这登徒子却贼心不死,抱着小美人举过头顶强行打情骂俏。七尺男儿一脸荡提别提多违和,可裴松青看在眼中却只有心动。这多年过去了,肖稔的眼神还是那么清亮。他一兴奋眼底就发光,那光芒如月白风清、白水鉴心。

  那光芒曾惊动过裴松青的目光。

  “裴松青同学!对我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出来!别这么凶狠地瞅着我好吗?”

  “瞅你怎么了?”

  曾为他一身不羁的书生意气所扰,冷眼看他把风车当巨人、以瘦马为良驹,也笑他痴心妄想要以唇为枪、以笔投戎。可爱慕之心却油然而生,势不可挡。

  我对你的想法,你可能不想知道。

  “行吗?”见裴松青若有所思,肖稔扯了扯他的衣角眨眼道:“回去我做好吃的给你啊。”

  裴松青晃神又回神:“可今天是你生日……”

  “哎,生日怎么了!”肖稔娇憨地蹭了蹭裴松青的肩:“为了裴总当牛做马我愿意,三千裘马也换不了爷高兴。”

  两人超市采购一番回到家已是夜幕低垂,肖稔抱着他的“生日礼物”一路旋转跳跃,裴松青跟在后面提着两袋沉甸甸的食材。

  裴松青家的陈设看不出他已名花有主,一水冷灰色调毫无情趣可言。他的冰箱空空如也,浴室也单单调调。昂贵的厨具被束之高阁,平时在便利店买俩三明治也就打发了。

  看不出有女友的痕迹,再加之裴松青说他连孩子都不想养,肖稔心想这男人保持生猛的秘诀难道真是无欲则刚?

  相比之下肖稔就精致很多,生抽和老抽有着天壤之别,糖和盐却是朵双生花。他一边做菜一边喋喋不休地传道受业解惑,裴松青一个字都听不懂,可肖稔让房子里充满吵吵嚷嚷的烟火气。

  他叽叽喳喳的,却像是给紧锁的房间开一扇窗,给空久的花瓶里插一枝花。

  “猫都是乳糖不耐受,冲我买的婴儿奶粉给它。你要用手试试温度再给它,可别烫到它。”他说着又哈哈大笑:“还说不想养孩子,我觉得你现在就像个超级奶爸!”

  罗西南特徘徊在裴松青脚边,看着裴松青奶孩子。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瞅着裴松青怀里灰啾啾的小家伙,焦躁地哼哼唧唧。

  其实狗养久了都会生出二皮脸,除了迎来送往是做狗的自我修养,分毫不可怠慢。其他的谄媚就都是为了工作。工作就是工作,绝不能影响生活。生活中的罗西南特与堂吉诃德那匹尥蹶子的瘦马如出一辙,对跟他的衣食父母也毫无敬畏之心。

  裴松青怀里那团小东西可不一样,那小家伙在主子怀里居高临地瞥它一眼,哀怨地喵呜一声简直叫罗西南特狗心大乐,一整晚都围着那小东西打转。

  “舔狗果然是名不虚传……”

  “它不会是想吃了它吧。”

  “他敢!”肖稔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裴松青闻声进去,见肖稔在他的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扎着腰上的围裙带勾勒出他纤细却板直的后腰,肩带压过肩胛骨轮很廓美好。

  “炒好了的都先端出去。”

  裴松青被这烟火气的背影灼了眼眸。

  你就是一蔬一饭,也是肌肤之亲,你是人间烟火四月,也是我逃不过的红尘千念、一念一劫。

  16.无声告白(4)

  “猫的名字想好了?”

  见肖稔托腮思考,裴松青又补了一句:“叫桑丘好不好?”

  堂吉诃德的仆人——桑丘.潘沙?

  肖稔眼睛一亮:“裴总此言深得我心!”

  肖稔的手艺不错,四菜一汤也做的有声有色,尤其那道糖醋小排裴松青吃着尤其可口。大三那年他们的告别赛后,整个辩论队的人叽叽喳喳齐聚在农家小院。肖稔也做了一道糖醋小排,浓油赤酱、鲜甜适宜,最合他胃口。

  那天大家玩起兴一直闹到后半夜,肖稔喝多了就上蹿下跳扯着裴松青的裤子不撒手。

  “三年了,你一直都骑在我头上拉屎,最后一天就不能跟我认个怂?”

  二十岁的裴松青也年轻气盛,他心想我凭什么给你认怂,于是抖抖衣袖要走。谁知肖稔那厮“嗷呜”一声扑了过来,直接将他摁倒在沙发里。其他人都在桌前玩狼人杀,一堆话唠聚在一起光忙着高谈阔论、旁征博引,才没人在意角落里两张叠在一起的“王牌”。

  那晚肖稔吻了裴松青,只是他后来又忘了。

  他还在他声若雷鼓的胸前趴了一会儿,然后他喊他“宝贝”,他反复说这是他最后一场比赛,要他不要走。

  他其实是把裴松青当成了林澜,还问他为什么不来看他比赛。

  裴松青仰面躺在沙发上,远处喧嚣与近处梦呓,已经分不清虚与实。

  “裴总,我要敬你一杯。”

  裴松青收回思绪望着现在的肖稔,他与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不同,就连眼里的光也是一样的皎洁。

  “谢谢你给我一间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目光莹莹真诚地与他四目相对。他想告诉他,尽管不是一世只是一时,他也领情。

  晚饭后时间也不早了,裴松青带狗下楼,肖稔收拾好厨房便趴在裴松青家的大阳台上俯瞰脚下万家灯火,潺潺夜风吹得星空湛冷,让他忽然就生出惆怅。

  看似吵吵嚷嚷的日子里,他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却终究如断鸿声里的江南游子,无人会、登临意。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他明明就站在A市这座危楼之上,脚下也是飒沓星河。可他仍摘不到一颗星,没有一颗星的光是真的属于他。

  身后门锁响动,长风随即而来灌得满衣袖。他蓦然回首,见裴松青灯火阑珊处。

  四目相撞让肖稔也回想起彼年的九月十八,他抢了裴松青的水壶,慷了他人之慨。裴松青好倒霉啊,好像每次遇上他都像倒八辈子血霉。

  他不禁笑出声来,冲着裴松青摇了摇手里的红酒杯。

  “这也算是生日礼物。”

  肖稔还是那个肖稔,缺德起来无人能出其左右。

  “你还真是会挑……”裴松青不动声色望着桌上的红酒瓶。

  “我虽然不懂酒,但是82年还是看得懂!”肖稔沾沾自喜:“裴总你不够意思,又好酒还不舍得给我喝。”

  “那瓶酒保存不当,已经不能喝了。”

  “过期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放在那里臭显摆啊!”

  面对肖稔的恶人先告状,裴松青不禁笑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今夜是第一次能祝他生日快乐。

  17.无声告白(5)

  在裴松青家住的这两日,肖稔甚是满意。唯一不满意之处,便是裴松青从不跟他提合同的事。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他担这么个肥差还不得好好捞一笔”杜棋听后冷笑:“你也忒迟钝了一点,是不是人家的暗示你没领会?”

  “男儿重义气,何须钱刀为?”肖稔瘪了杜棋一嘴巴:“我们可是在一个澡堂子里赤诚相见的交情,裴松青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觉得你们可不只是在一个澡堂里泡过的关系。”杜棋一只手妖妖娆娆地搭上肖稔的肩,另只手却一把拍在肖稔的屁股上:“要不是人家的女朋友是大名鼎鼎的卢局长的千金,我或许会觉得你们俩是睡过的关系。”

  杜棋不提肖稔都快要忘了这事。

  裴松青如今是名草有主的人,他这样厚颜无耻地住到人家家里,会不会打扰人家情侣间的正常生活。

  晚饭时他忽然提起此事,谁知裴松青脸上竟露出一丝不悦。

  “她在美国,暂时不会回来。”

  “那我也不能鸠占鹊巢……”

  “肖稔……”裴松青打断了他的话:“我和你说过,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

  “就因为你不想要孩子?”肖稔皱了皱眉:“可你又养猫有养狗的,不像是不喜欢孩子的人……”

  他还没说完裴松青就撂了碗筷,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肖稔在厨房洗碗的时候,裴松青忽然补了一句:“你还想着林澜吗?”

  林澜啊……

  “常在梦里见。”他关掉水龙头,哑然嗤笑道:“可每次你都冒出来搅局,让我在梦里也不得圆满。”

  裴松青沉默稍许,忽然张口道:“想见她吗?”

  “想啊!”肖稔笑笑:“我猜她一定比六年前更美。”

  他一句戏言而已,没想到裴松青第二天竟真带着他去见他的梦中情人。

  “我不知道她也来了A市。”肖稔在车上还酸一旁的裴松青:“怎么你们一直都有联系?”

  “前两年偶遇的。”裴松青答得轻巧:“她在二台做记者,有次采访中碰见了。”

  肖稔听后点了点头,沉吟须臾终于问了那句埋在他心底许多年的话:“当年你们为什么分的手……”

  裴松青似乎不屑回答,他说:“你去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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