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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在的,他自己也是热锅上的蚂蚁,眼下房子还没找落,本应该借机离去。可不知怎么他忽就冒出一股子堂吉诃德式的骑士精神,觉得就算里面坐着的是那种“当面议价”的货色,他一个男人也不能丢下妹子就这么一走了之。

  哎,本来挣钱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可他偏要想的浪漫。

  这不,他烟都还没来及摸出,就听见包间里一声凄楚动人的吟低吟浅唱。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不光是被裴松青带走的“白眼狼”,就连屋里的姑娘都要比他肖稔拎得清。

  他真是白瞎了自己这个好名字。

  05. 小和尚今夜宿在哪

  有时候酒桌上的女人要比男人有办法,更何况这杜棋也不是吃素的。

  这女人冰雪聪明,又老练娇柔,是男人都抵挡不下几个回合。肖稔的倒霉领导一见便惊为天人,赶紧把人重金挖了过来。

  肖稔推门进来便见她正万种风情于一群恶狼之间,那颠倒众生的模样宛若掌中惊鸿舞的赵婕妤。只见那妖精眼波凄离流转,落在肖稔身上只一瞬却传递出了深意——

  —— 臭小子可别拖老娘后腿。

  肖稔笑而不语,看着她开始了她的表演。

  “奇哉,奇哉,人间有此艳色!夜半无故而遇明月之珠,怎生发付!”

  意乱情迷的柳主任真把自己当做了《杜丽娘》中的“柳生”,望着梅树下阴阳相隔的杜丽娘,那直勾勾的眼神简直是要吃人。

  杜棋勾人浅笑,像是在说今夜这出游园春/梦,但凡不是天阉之人就谁也别想醒。

  肖稔于众生之外望向那妖精,两个人眼神凌空撞了一下,又各自落了定。

  驱车送柳主任回去,肖稔全程都宛如空气。

  主任早被杜棋弄得五迷三道,也不顾众目睽睽,握着那纤纤玉手便再不撒开。两个人聊着春花秋月何时了、良辰美景奈何天,难舍难分样子倒真似一对世间有情人。可车刚驶离柳主任家的小区,杜棋就在身后冷哼一句:“臭死了。”

  肖稔没有应声,只是抬手开了天窗。

  “你今天不走,是怕我脱不了身?”身后人慵懒地开口,声若林籁泉韵。

  “我怕你照顾不周。”

  “呵呵,你先照顾好你自己。”

  说着,那清冷白花香气就笼住了他,她在他身后夜风中低吟浅唱起来。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绕,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着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从牡丹亭到桃花扇,从西厢记到汉宫秋,她真似有百种身份,千般面孔。

  最后,她还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勾了他一句:“小和尚,你今夜是要宿在哪里?”

  车到杜棋住的小区,肖稔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多此一举。

  这女人住在西城区二环边三环里的一处高档小区,这里一套两居的房租要赶上自己的工资了。他一个住在六环老国营厂家属院的屌丝,居然冒着流落街头的风险,做了一夜的自作多情。

  “你图什么啊?”

  肖稔也不知道他图什么,也就没言语。

  只见那妖精远远望着他嫣然一笑,一双眼眸如萤石闪烁。

  她本来已经走了,可没走几步又停下扭过头望他。一颗烟送到唇边只吸了一口,便将烟头在地上碾灭,又款款向他走来,高跟鞋声步步扣在心弦。

  她如妖娆青蛇从车窗探进身去,缠住肖稔深深地与他接一个吻。他们吻了很久,直到一记“照妖镜”似的强光打断了他们。

  杜棋那妖精花容失色现了真身,仓皇松开了肖稔,吐出了吸进去的阳气。

  肖稔抬眼的瞬间,那束光熄灭了。

  他看见裴松青抱着傻狗站在夜风里,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06. 罗西南特

  杜棋拎着她的香奈儿、踩着她的jimmy choo离开时,还不忘冲拿手电筒照她的始作俑者撩了一记口哨。那女人就像是夜风中的妖,越是在夜里越是顾盼生姿。

  裴松青没做反应,反倒是他怀里的傻狗不淡定了,冲着杜棋逐渐消失的影子吠了起来。

  “呦呦呦,这家伙还真是鸟枪换炮!”肖稔笑着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着裴松青怀里的那只毛光锃亮的小土狗:“以前都是一起在泥里爬,你看看人家现在,这嫁入豪门就是不一样。”

  他嘴快是真的,但嘴贱也是真的,总是话脱了口才意识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都知道裴松青未来老丈人是A市高官,裴松青再得天独厚也免不了被人在背后他的捅肺管子。像被说是“扯着老婆裙带子往上爬的倒插门”,这种话裴松青平日也一定没少听。想到这层肖稔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怪不得领导不待见他,嘴是真的臭到了家。

  他正懊恼,裴松青却不咸不淡道:“搅了你的生意,真是对不起了。”

  肖稔当时就释怀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松青这个货就是欠收拾。

  “裴总,是不是我又踩您尾巴了?”肖稔直接熄火下车,凑到到裴松青身边一通挤眉弄眼:“我这人就是嘴欠,要是说错什么您就看在以前情分多担待点儿。不过人家姑娘的清誉可不能被我毁了,那是我们公司同事。不比裴总您家大业大,我这每天都费死八活还挣不到三瓜俩枣,这不到现在才下班嘛。”

  说罢,他还伸手逗了逗裴松青怀里的狗子,玩味一笑:“你呀,都忘了自己是裴总被掳走的吧,居然这么快就认贼作父,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傻狗子似乎听懂了,冲着他呜呜地一声闷哼。

  “你不是住在书峻龙庭吗?”肖稔忽然想起了裴总激情邀他同居的事,挑眉望他:“那是在东城区吧,这里可是西城啊。”

  谁知道裴松青一张嘴就插他肺管子,他一脸正经地说:“我房子多了。”

  “我看是狡兔三窟吧。”肖稔才不示弱,立刻反咬:“你这是想背女朋友金屋藏娇吧。”

  谁知裴松青这次没接茬,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去:“你房子找到了吗?”

  “没。”肖稔一听这事头都要炸,裴松青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最近的房子是真难租,就他那点工资也没什么选择余地,再这样耗下去还真得考虑和别人合租了。他最近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没准他真该离开A市回到家乡去,找一个安稳靠谱的工作,住在父母给自己的安乐窝里。

  环视眼下,这小区的开发商还竟真在北方城中造出了湖光山色,引水绕楼、跨岸搭桥。风光甚好,有钱更好。

  肖稔对自己还是有很客观的认识。他觉得就算是去卖屁股,他也很难住到这样的高档小区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把年纪卖屁股都轮不到他。他要是有裴松青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为五斗米折腰。他要是有杜棋一半的本事,也就能逢凶化吉、见招拆招。

  可这些他都没有,他只有一身落魄的骄矜与无用的倔强。他现在看着裴松青怀里的那只狗,想起大话西游里面不是有句戏谑的话——“你看看那个人多像条狗啊”。

  他甚至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

  “走了。”于是他挥挥手,转身走向他一个人的黑夜里。

  今夜的每一盏灯都格外孤独,孤独到他也想学着杜棋引吭高歌一曲。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裴松青在夜风里叫住了他,他跟他说这小破狗还没名字,既然肖稔与它有过一饭之恩,不如再取个名字给它。

  肖稔想了想,苍白笑一笑。

  罗西南特。

  他眼下只想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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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西南特,是堂吉诃德的马的名字。

  07.你以为你是谁(1)

  第二天肖稔到了公司,就被郝惠东通知南厅大厦的安装项目要他不用跟进了。

  “郝总,我能问问为什么吗?这个项目一直都是由我在跟进,我想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南厅项目的情况。”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肖稔知道郝惠东这厮一直没憋好屁,但没想到这屁居然叫他憋的这么臭。但不管私底下多瞧不上这尸位素餐的郝总,可官大一级它就是压死人。事关月度绩效工资,肖稔又恰处在最缺钱的时候,他必须要厚着脸皮去跟郝惠东据理力争。

  “你还好意思问我?”郝惠东也上了脾气:“柳主任一早给我打了电话,说南厅那事他也拍不了板了,让我们自己去公开竞标。你说说你,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死皮赖脸地不肯走,没准今天合同都签了。”

  肖稔丧着脸从郝惠东办公室出来,就被多事的刘姐一把拽进了茶水间。

  “又给你穿小鞋了?”她说着将一杯刚冲好的热咖啡递到肖稔手中:“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就是老板的老同学吗?平时除了签字盖章能弄干什么啊?”

  肖稔只是无声笑笑,这个刘姐也不是很么善茬。办公室里都知道她是老板娘安插在公司的耳目,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却连郝惠东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要不怎么说这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你呀,要是有人家身段一半软,也不至于在这儿受闷气了。”刘姐阴阳怪气地用眼角一挑,肖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抹妖冶倩影钻进了郝惠东的办公室,门“哐啷”一声暧昧地关上。

  “说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处男杀手,我看不尽然。”刘姐咬着牙冷笑一声:“分明是老少通吃的公交车。”

  肖稔不予置评。

  就算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总在人前编排一个女人是“公交车”难免不叫他想到下流。不管人家是否浪得虚名,说这话的人首先其心可诛。大家各凭本事吃饭,坦白讲像这位刘姐,纵使她有杜棋那副花容月貌,也很像杜棋那样左右逢源。

  手腕、格局上首先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下班时肖稔最后一个走,虽说郝惠东停了他的工作,但他还是得给自己找房子。他蹭了一会儿网联系了几个房东,可结果也不尽人意,起身时却发现杜棋正在门外等他。

  “呦,您今夜这是唱哪出?”肖稔笑着望她。

  “白狐报恩。”那女人在夜里就像只漂亮的波斯猫,望着谁都满眼柔情蜜意:“小和尚敢上我的车吗?”

  敢啊。怎么不敢。

  肖稔觉得,若是杜棋能将他卖了,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总比他自己劳神费力地王婆卖瓜要强。

  “听你的意思是眼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杜棋开着她那辆巴比伦红的宝马x5穿梭于车水马龙之间,给A市旖旎夜色增添了一抹红霞。她车里香气缭绕,却不像蜘蛛精的盘丝洞那样妖妖冶冶。那是一种极为清冽的白花香,与她身上的香水味一样,调子极冷,不甜也不暖。

  “跟郝总认个错吧,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啊。”

  “图什么……”

  肖稔长叹一句,落下车窗让长风灌入,吻遍全身。这冷风一吹头脑立刻清明,不知怎么醍醐灌顶,忽然聊发少年轻狂。

  “图我的不死欲/望,图我的英雄梦想……”他说着嘴角都泛着笑意,伸手出窗搅了搅今夜的软风。

  “图我能将这一世当做一百世一样。”

  08. 你以为你是谁(2)

  “若是放在七八年前,听了你这翻慷慨激昂,或许我会想跟你上床。”

  杜棋靠在她的宝马X5上燃了一支烟,像一颗星落在地上。来往过路的人都朝她身上打量,她是这六环边极为少见的都市丽人,何况举手投足皆是风景。

  “但现在我只能请你滚上你的筒子楼,然后送你一句‘你以为你是谁?’”

  肖稔不跟她一般见识,他只是笑着跟她道谢,却不请她上去坐坐。

  “肖稔……”

  在他走进楼道的那一刹那,杜棋忽然在背后叫住他。

  “你是个好人,可是好人没有用。”

  肖稔不禁笑了,这样的道理居然要一个姑娘告诉他。

  是啊,谁不想横而不流,谁又愿蝇营狗苟。可自古扬尘浊泥,本就沉浮各异。

  “美德的小径总是狭窄,恶德的大道总是宽阔!”

  今夜的风如浩浩荡荡的大潮,刮过树叶时哗哗作响,如一生潮兴之时。而他乘兴而舞,他就像堂吉诃德,骑着他的罗西南特去挑战风车。

  少读王小波的《万寿寺》,里面的男主人公“王二”写道一句话——“总而言之,我所有崇高的努力都会导致最恶毒的玩笑”。

  那个王二在万寿寺里写红线女与薛嵩,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说作家。而肖稔也郁郁不得志,巧的是他觉得自己也算是个小说作家,正因如此,他更倒霉。

  眼看租期将近,房子的事依旧毫无下落。郝惠东这边也猫腻不断,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空降部队为了巩固大权,特地高薪挖来几个自己的旧部下,一点点从肖稔他手上分走了原属于他的工作。

  郝惠东打心眼里瞧不上肖稔,虽说肖稔名校毕业的背景在这家小公司显得鹤立鸡群、风光无限,可也就因为这点才招人讨厌。这类年轻人都一个熊样,表面谦卑内心清高,各个都执拗得像难以驯服的野马。全世界就数他们最清白干净,别人都是龌龊的无耻混蛋。

  这社会哪那么容易混?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屁孩子懂什么?幼稚!

  郝惠东瞥一眼屋外的肖稔,手起刀落就在他这月的绩效工资上打了叉。

  “不如去找老板试试?”刘姐在肖稔旁边有意无意地念叨:“他这样做不就是要撵你走么?你还赖在这儿每个月领个基本工资,人家更会瞧不起你。你在他手底下也干了一两年了,难道还没点儿他的把柄吗?”

  她说的对,这些领导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可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弄不好就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莫非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刘姐有在耳边撺掇道:“你跟郝总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肯定也在老板那儿说了你不少坏话。要是别人我就不提这事了,麻溜收拾东西走人就好。可你是老板亲自招过来的,没准他愿意听你说两句呢。”

  “他都背成这样了,刘姐您就别把他往火坑里推了。”杜棋不知怎么听到了一耳朵,冷笑一声:“这种事孰轻孰重,老板心里都有数。”

  “呦,还真是狗咬吕洞宾。”刘姐明怼暗讽:“我们这些打杂的,自然不比小杜你了解老板的心思。”

  “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这些都是应该的。刘姐您不是也跟老板娘那边打的火热吗?”杜棋嫣然一笑,手下迅速誊了张便条扔在了肖稔的桌上:“不过这事找老板娘没用。”

  肖稔定睛一看,那纸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老板这几日的行程安排。

  “你啊,不撞倒南墙是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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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德的小径总是狭窄,恶德的大道总是宽阔!”

  ——《堂吉诃德》

  09.你以为你是谁(3)

  “其实都知道南厅大厦那事不赖你。”

  杜棋私下向肖稔透露,是委托方临时要求总包单位公开竞标。原本向下分包是采购主任柳富明可以全权拍板的,但这一次就连他也做不了主。

  “老板最近为这事也急的上火,正想办法托关系接洽对方的负责人,但据说不是好打交道的角色。”杜棋说着将车停在路边,从包中取出香水喷了喷:“这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又是在郝总手里飞的,他怪不上别人可不就只能怪你,谁叫你总触他眉头。”

  “这事能赖我吗?”肖稔笑着吸了吸鼻子:“瞧他妈给他取那个倒霉名字。好会动?怎么不叫坐上来自己动……”

  “还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杜棋侧目嗔道:“自己的名字就够埋汰了,还要埋汰别人。”

  说罢,她将香水撇进香奈儿小包中,拢了拢鬓角发髻英姿勃发道:“老娘要去为你们这些臭男人开疆拓土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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