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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稔原本都已经放弃了,可裴松青威胁他说“你敢”的时候,他更是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现在不去,只怕更要断子绝孙了。

  “我不敢?我有什么不敢?”他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你别以为我是杜祺,拿张破合同就能让我俯首帖耳、曲意逢迎。老子就是跟你睡,那也是老子想占你便宜。老子就喜欢你这种腿长臀翘肤白貌美的,睡着就是带劲儿!你给我放手,听见没有!否则我让你再看看我砂锅大的拳头!”

  裴松青才不理他嘴里说什么屁话,任他花拳绣腿也架不住他势大力沉,一个锁喉箍住就把人往停车场拖。

  凌晨的街面原本也就是稀稀疏疏的几对行人,见肖稔滋哇乱叫得有如遭到强奸,自然也惹不少路人投来观望的目光。

  “是不是绑架啊?”

  “哎,人家小情侣打情骂俏呢。”

  “那是俩男的吧!”

  “男的就不能打情骂俏了?”

  肖稔真后悔自己当初没好好健身,他被裴松青箍着脖子宛如一条死狗被拖进了车里。裴松青推他进去的动作依旧粗鲁,他的头又一次结结实实磕在车顶,眉头一紧、眼前一花便又被人压在了身下。

  他不由打了个冷战,裴松青的吻如沸水溅在冰上,他整个人都被融化。

  滴答滴答。

  肖稔不记得上一次热泪滚落脸颊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几年前又好像是上辈子,总之就是非常遥远。

  这倒也不是他事事如意,相反,生活对于他来说也十分不易。

  王忠诺说他太年轻,郝惠东评价他情商低。可情商高的人能化解情绪,情商低的人发泄情绪。前者不生气,后者不叫自己受气。只有像肖稔这种情商不高不低的人,才被这前两者夹击,弄得焦头烂额、一败涂地。

  而肖稔的尴尬还不只如此,他从小给自己树立的目标就是堂吉诃德那样顶着烈日、冒着狂风的骑士,必须勇敢且谨慎,慷慨并大度。而一个深知理想主义的危险,同时又不愿堕为蛆虫的人,原本就比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或是蛆虫更容易痛苦。

  裴妹妹说对了,其实他一直都很痛苦,病入膏肓而不自知。

  直到他被杜棋耍猴似地从北城叫到南城,又被裴松青一顿生拉硬拽磕到了脑袋,他的情绪才忽然就崩溃。

  他像一块冰被裴松青舔化了,吧嗒吧嗒地流成了一个小水潭。

  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

  裴松青发现肖稔的脸上潮湿,抬起头看见他已是泪流满满。

  “小稔……”

  肖稔的眼泪让裴松青有些慌了,他怔了半晌才将他揽入怀中。

  他不知道杜祺是编了什么瞎话把肖稔喊来的,他甚至没发觉她借故离席,其实是躲进洗手间是去给肖稔打电话。他只是轻抚着他颤抖的脊背,在他的耳边不断喃喃自语:“我不是要捉弄你。小稔,别哭了好吗?对不起……我爱你。”

  “爱你妈逼!”

  肖稔哭得已经不能自已,嘴里不干不净说了没病:“裴松青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再不要见你!你这个王八蛋!挨千刀的陈世美!早晚有男人替我日你!”

  他就这么又哭又骂,直到用声嘶力竭才倒进他怀里。裴松青就这么抱着他,一直守到天明。等肖稔再睁开眼,已经到了裴松青家的楼下。

  “你把我带这儿做什么?”一想起昨晚失态肖稔就觉得忒没面子,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恨恨道:“我他妈还得打车回去。”

  “我送你回去……”

  “没那个必要。”

  “不要看看你儿子桑丘吗?”裴松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哀伤:“去了那边就看不到。”

  因为肖稔,他也不止一次读过《堂吉诃德》。

  其中最喜欢的董燕生的译本。

  还记得那篇叫《呼唤堂吉诃德归来》译者序里,董先生写道:“一旦桑丘失去了堂吉诃德,他就离开了他的正道。”

  他现在就失了他的正道。

  46.骑士精神(4)

  肖稔一直拒接电话,搞得杜棋只好找上门来赔罪。

  一袭红裙聘婷立在门前,千娇百媚的一声“小哥哥”,就弄得开门的室友五迷三道,赶忙放人进来。

  肖稔正在洗手间里捅咕,闻见有人来找,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上就探出头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穷乡僻壤忽地飞来一只金凤凰,宫海涛的宅男室友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看到美人就满脸非奸即盗,赶忙招呼杜棋坐下,还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杜棋举目四望一片狼藉,也觉得这里确实不像个说话的地方。她跟肖稔说,去他们小区对面的找个餐厅谈谈可好。

  肖稔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咕噜咕噜地漱口,全然置形象不顾。

  “行李还没收拾好,今天还得去递一趟签证材料。”

  杜棋不禁诧异道:“你还真要去非洲?”

  “非洲怎么了?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为巩固中非友谊贡献一点绵薄之力。”肖稔悻悻撂下牙缸,脸色一沉心想裴松青这丫嘴是真的长。

  分别那天明明还装作要一别两宽,把他逼在门上贴在他耳边温言细语。

  “肖稔,我只想告诉你……”

  他的声音犹如窃窃私语,有说不出的柔情:“不管你去哪里,都记得有一个人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你,就像望着够不到的月亮。”

  肖稔当时还被他弄得心上一颤,现在想想全是放屁。

  他这一走就是两年,两年里裴松青的窗前不知换了多少轮明月。他会很快忘记他,就像忘记他们曾相拥的夜是月圆还是月缺。裴松青还是他的清风明月,而肖稔也还是那个难养小人。

  昨日种种不过梦一场。

  “就赏个脸吧。”

  杜棋打断了他的思绪,肖稔回过神来见杜棋冲他百媚千娇地一笑:“就当是给你践行,或是我跟你赔罪。”

  他到底还是个纯爷们,见不得美女示弱。

  “如果你真要赔罪,那我就不客气。”

  他嘴上虽这么说,却也只点了三菜一汤,一如既往喋喋不休的聒噪,心不在焉地东拉西扯着。

  杜棋听得出他是怕自己尴尬,不禁想到那日在裴松青家门前。裴松青连门都没让她进去,就将她朝思暮想的合同递了出来。

  他说:“既然肖稔要走,那一切也就都没有意义。”

  杜棋有些不好意思,她解释说是自己擅作主张才造成的误会,会登门跟肖稔赔不是。可裴松青却说错不在她,叫她别再为这件事去打扰肖稔了。

  他说:“是我对他不够好。”

  杜棋没听他的话,还是来找了肖稔。是因为裴松青一语道破,她很是惭愧,她对他也不够好。

  “我也辞职了,不想知道我去哪儿?。”

  “你到哪里都能如鱼得水。”肖稔似乎意料之中,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操那份心干嘛?”

  “是因为裴总给了我敲门砖,我才走的顺畅。”杜棋收敛眼角眉梢的轻佻,换了一副郑重的神色望向肖稔:“我说了你可以跟我一起走,这份承诺如今依然做数。”

  “心领。”

  肖稔拒绝的果断,关于未来怎么走,他早有了决断。

  杜棋沉默稍许后笑道:“那就祝你一切顺利。”

  那句“对不起”,一直拖到了分别的档口。

  杜棋已经很久不需要讲这句话,自她丢掉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起,她就再不想跟任何人讲这句话。

  曾经的她也如日出朝阳,对一切还抱有最美好的期盼。像是以为把自己点燃了,就真能发光发热。直到一次应酬的饭局,她被一个大客户一眼相中。对方私底下联系她,提出要跟她做笔交易,并说了许多令她惶恐不安的话。她将这件事告诉经理,可没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非但不保护她,转身就将这事捅到了老板那里。好在当时的老板还算个厚道人,叫她来办公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通知她,如果实在不愿意就辞职离开公司。毕竟公司也是开门做生意,像那样的大客户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

  其实在银河浩瀚的星系里,像太阳那样能自己发光发热的恒星也只是极少数。公转自转都早已有它的规律,而杜棋这样出身的人,也不过是这些轨道上的微末星辰而已。

  她得借来三分春光,才能五光十色。

  杜棋也是从那时开始明白,原来“被牺牲”也是要你感恩戴德的。没有人会对你的牺牲而感到抱歉,也不想看你满脸写着苦大仇深。他们不关心你的有苦难言,就想看你识不识抬举。可就算你再怎么识抬举,最后也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卖掉你,然后又道貌岸然地讲你是如何自轻自贱、男盗女娼的。

  这些年的走南闯北,经历的越多心也就越狠,当年那几寸古道热肠早已散尽了。如今本是吃里扒外如家常便饭,损人利己更是不在话下。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忽然有变回了多年前那个初入涉水的小姑娘。

  她虽然不能认同他,却对他由衷地愧疚。

  毕竟这么多年,他是这些年第一个什么也不图,只想伸手拉拉她的人。

  “那天的事,真的对不起。”

  分别的十字路口红灯倒数的最后几秒,她终于对他开口:“但如果真遇到麻烦,我想我也会第一个打给你。”

  “不至于,你可是相交满天下。”肖稔摆了摆手,露出那种颇有深意的微笑:“姑娘,别再喊狼来了,也别总在河边溜达。”

  说罢,他便转身顺着绿灯放行的人群,融进了那渺无边际的人山人海里去。

  47.骑士精神(5)

  临行前,肖稔却忽然接到不速之客的电话。

  他的表弟于昊听说他去非洲讨生活,几乎要幸灾乐祸。说是周末刚好要去A市出趟差,顺便上肖稔那儿转转,算是给他践行。

  肖稔是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借口说自己忙的不可开交,没时间招呼。

  毕竟无家可归这样潦倒的事,肖稔还不好意思跟家里提起。他如今自己都还寄宿在别人的合租屋里,哪有心情招待这位不怀好意的表弟。

  表弟于昊是肖稔舅舅的独子。舅舅是中国家庭里典型的老幺,属于那种父母宠着、兄姐们惯着,最后落得一事无成的类型。早些年他接了自己父亲的班,刚分配到国营厂做一名普通工人。可偏巧赶上了国企股份制改造的浪潮,他就在大浪滔天中被推下了海,从此就没怎么上过岸。古话说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肖稔的舅母眼见自家老公如此烂泥扶不上墙,便很快在外勾搭起别人的老公,转身就抛来一顶硕大的绿帽。两家弄得不欢而散,最后协议离婚,表弟于昊选择跟舅母生活一起生活。奈何“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舅母一番苦心经营,最后却落了个人财两空,于是又要儿子回来冲亲爹要钱。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抚养他是责无旁贷,可肖稔舅舅没想到竟生出个白眼狼,儿子毕业翅膀就硬了就闹着要跟他断绝关系,并争起了他和前妻共有一处房产。

  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肖妈要肖稔去劝。肖稔一个电话过去,反倒是被对方疯狗似地咬了一顿。这种说出来本就家门不幸,可于昊非要把它说的冠冕堂皇。先是痛说革命家史,再是大放一地厥词。也让肖稔明白,为什么那些混蛋玩意说起话来都是含沙射影、故作高深。

  毕竟语言是很有力量的东西,有些话要真要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说话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未免忒不是个东西。

  说实话,肖稔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这个表弟,可他现在这番窘样也只能叫人看笑话。家里人还一直以为他在A市过的惬意,谁知他只不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眼下于昊一来,一切都得露馅。

  宫海涛不知道肖稔这些顾虑,他跟肖稔说反正在A市混都这条件,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肖稔就是把人领过来坐坐也无妨,只是过夜的话就太勉强了。

  肖稔当然不可能把于昊领到合租房来,他想着就找个上档次的餐厅就把表弟打发了。可当他看着表弟搔首弄姿地从T2航站楼里出来,一见面就拿腔拿调地跟他调侃起A市的空气质量是多么的糟糕。那一身笔挺的名牌的logo瞎子也能看到,头发抹了油梳得一丝不苟。曾经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如今已变成油头粉面的老油条。

  “感觉你看起来憔悴不少。”于昊见了他就不禁嗤笑:“这都要去非洲挖矿了,防晒霜可都得提前备好。我朋友这周回国,要在免税店给你带几瓶吗?不挣钱给你啊。”

  “你什么时候做起微商了。”肖稔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他的行李:“A市现在六环里都要办准入证,我就把车卖了,咱们就坐……”

  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来晚了。”

  一只手搭上肖稔肩头,风尘仆仆的木质香调晕开在鼻息。

  “你跑得可真快,不过还好赶上了。”

  于昊把自己捯饬再怎么鹤立鸡群,却也不及眼前人生的得天独厚。

  星眉剑目、肩宽腿长,一袭深灰羊毛呢风衣虽然款式低调,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尤其是他搭在肖稔肩头的那只手腕,百达翡丽和玫瑰十字袖扣更是惹得有心之人眼下一红。

  谁是商务精英,谁是卖保险的,高下立判。

  “肖稔的表弟是吧?”

  那男人一只手揽着肖稔的肩,另一只手结果肖稔手中行李箱。

  他浅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你好,裴松青。”

  48.骑士精神(6)

  肖稔不知道裴松青是怎么跑来的,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于昊显然比肖稔要有眼力见,他一看裴松青这派头就是大有来历。一路上净顾着跟裴松青攀交情,早讲他那倒霉表哥抛到了脑后。

  “裴哥您在哪高就?”

  “瞎混而已。”裴松青从后视镜里意味深长地斜了一眼肖稔:“我们是回家,还是先找个餐厅给咱弟接风。”

  肖稔也回了一眼:“裴总倒是挺会捡便宜弟弟……”

  “哎,这有什么关系!”于昊打断了他,喜笑颜开地巴望着裴松青扶助方向盘的那只手。

  “裴哥,一会儿把你的表借我看看呗。”

  裴松青从不让人失望,他现实找了个高档餐厅带着两人饱餐一顿,吃饭的功夫又给于昊安排了今晚落脚的地方。

  “你还能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于昊一面损这自己表哥肖稔,一面“有奶就是娘”地跟裴松青称兄道弟:“裴哥,那我这就不打扰了,咱们改天再叙。”

  说罢,他便欢快地提着行李,大摇大摆地进了裴松青给他订的高档酒店。

  “是宫海涛告诉你的?”

  裴松青没有否认,望着于昊消失在旋转门前的背影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

  既然是举手之劳,那就没必要特别鸣谢了。

  忘恩负义的肖稔哼唧一声转身就走,身后人忽然开口留住了他。

  “你儿子生病了。”

  一听见“儿子生病”,肖稔猛地停住脚步。

  “好像是猫鼻支,这几天总打喷嚏……”

  裴松青的话没说完,肖稔就扯住他的手腕要往他家走。可一看到活蹦乱跳的“桑丘”,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瞪着裴松破口大骂道:“你是不是想咒死它才满意?”

  裴松青不接这茬,把眼神默默移开:“我只是说好像,它早上是还有打喷嚏。”

  要不是一猫一狗看着,肖稔早扑上去揪裴松青的脖领了。上次半夜里把他骗到酒店,肖稔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他还以为裴松青是认真地悔过了,可没想到他又故技重施,再他一次。

  “你是拿我寻开心吗?还是你觉得这点小恩小惠,我就该铭感五内?”

  肖稔觉得好失望,他觉得裴松青就是在用钱打发他。毕竟“钱”对于肖稔来说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可对他裴总来说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再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好人。

  裴松青说,他不要他感激。

  肖稔不想和他再争论这件事,他将桑丘放回到猫爬架上转身就朝外走,而裴松青也不出意料地扯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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