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力
【家庭暴力】
苏媛当然不会真的让秦辽下厨的——他可是病人诶。
可是秦辽却意外地执拗。“小伤。”他说道，“和磕一下没什么区别。”
没区别个鬼啦！我们对“没区别”这个词的定义好像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苏媛根本懒得和他争执，直接拽着他的胳膊，试图将他往床的方向拖。
他的胳膊真的很结实，甚至能让正伸手握着它的苏媛感受到一种违和感——她真的没怎么接触过这么健壮的男性。倒也不是肌肉虬结，就是整个人都很结实，胳膊腿都会比很多男生粗上一圈。
也正是基于这份结实，苏媛拉了他一下，却根本没能拉动。那一瞬间，苏媛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他像是长在地上的一样。
“真的没事……”秦辽坚持道，盯着苏媛的脸色，语气中似乎有小心的试探，“就小事，没什么感觉。——你不饿吗？我一会儿就能弄完。”
“不饿。你去躺下。”苏媛道，语气坚定不容回绝——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他面前变得这么随性支使任意嚣张的？
两个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秦辽低着头，见她神色坚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跟着她了。
秦辽的冰箱里放着莴笋和肉，放着虾仁和鸡蛋，还有龙利鱼。每隔一小段时间，他都会把材料换成新鲜的。
他知道她喜欢吃莴笋炒肉、滑蛋虾仁，还有水煮鱼，她在外面吃饭经常点这三种。所以他就一直一直准备了材料，想要煮给她吃。
他甚至连话都没怎么和她说过，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做着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场的准备。
他觉得自己是个变态，是个跟踪狂，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人的家伙。
可是，哪怕是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够被命运垂青。他居然真的有可能给她做饭的机会。
虽然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秦辽趴在床上，有些失落。可是这份失落很快就消失了。
人不应该奢望太多，他今天已经得到很多了——也许是最多了。他很满足。
像他这样的废物。像他这样，不被期待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的废物，能够得到这样的运气，已经是命运出格的垂怜了。
可是……可是……
已经有了这样的，这样的经历，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继续下去。一想到伤口恢复后，或者辅导结束后，他就无法再与她有更多的交集，他的心就猛地缩成一团。
一旦曾经有过交集，回到过去就更加令人难受了。
可是……不能够太贪心了。像他这样的人，注定不配得到什么美好的东西。他不能够太贪心了。
他告诫自己。
他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在发什么愣？”苏媛将被子盖到秦辽的身上，问道，“累了吗？睡一会儿？”
“好。”秦辽下意识答应道。
“那我也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考虑到如果秦辽要睡觉，那自己也没什么事了，苏媛问道。
秦辽没答话。就在苏媛疑惑着想要再问一遍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不是还要辅导吗？”
“你不是要休息吗？”
“我没很困。”秦辽忽然很利索地爬起来，看着苏媛，又偏开了视线，“快……快要期末考了。”
这个人……意外得好学诶。
“可是你还有伤呀。”苏媛对此耿耿于怀，把他往被子里按，“你就休息两天吧，我们后天再学。放心吧，有我划重点，不需要很久的。况且……”苏媛将他按到被子里，看着他，“你今天休息一下，明天还要和我去见导员呢。”
“为什么？”秦辽没能理解她的决定。
“什么为什么？”苏媛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当然是要跟她解释清楚呀！不然你这打就白挨了？他们就白告你了？导员就白冤枉你了？你的名声就白被败坏了？”
秦辽看着她认真的脸，眸子闪烁了一下。
“没事。”他这样说道，“也……没什么区别。打就打了，名声坏……就坏吧。”
本来，他也只是不会被任何人喜欢的那种垃圾，就算死在哪里也只会让所有人高兴而已，这点小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偶尔有像苏媛，或者像他室友那样善良的人，能够给他和颜悦色的假象，他就已经心怀感激了。他无所谓那种程度的冒犯。
“什么啊。”苏媛不满地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教育他，“你也不要太大度了。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大度的人，他们才会这么嚣张的，知道吗？”
大度。
秦辽愣了一下。她真的是用很好的词形容了他。
他的母亲认为他是垃圾，他的父亲觉得他是废物。他是全世界最不被期待的存在，他认定这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太糟糕了。
可是她却用很好的词形容了他。
秦辽下意识捂住了胸口，他的心脏在那里砰砰直跳，跳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看着苏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怎么了？哪里难受吗？”苏媛关切道。
秦辽摇摇头。
“那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见导员哦！”苏媛道。
“好。”
他什么都听她的。他只想一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什么都听她的，她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做。
然后，苏媛就离开了。
【最漫长的一夜】
秦辽第一次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
距离第二天十点——他和苏媛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有十二个小时零三十二分钟。
可是他已经觉得仿佛度过很多年了。
果真，曾体会过美好才会让人更加失落。秦辽深深地吸气，呼气，开始再次不断地告诫自己。
不能太贪心。
不能太贪心。
她的善良给他妄想，会让他产生自己不被厌恶的错觉。他不能放任这样的错觉，不能够太贪心，否则，等假象破开，他会……
会很难过。
明明是这样想的，明明一直在告诫自己，可是不过几秒钟，秦辽就忽然翻身而起，穿上了衣服。
从北门入校，穿过一条小径，以他的步程，不用三分钟，就可以到东苑九号楼了。她的宿舍楼。
租房子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她最近的地方。
他站在她的宿舍楼下，抬头看着她的灯光，一直一直看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熄灯时间到，整栋楼的灯光都熄灭了。黑暗蔓延开来，只有老旧的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秦辽仍仰头看着，独自一人仰头看着。
一层楼的高度大约是三米，她住在七楼，那就是十八米。
他距离她十八米。这可真是很近很近的距离了，他几步就可以走到。哪怕考虑高度，他也可以在两分钟之内爬上去，他对自己体能有这样的自信。
所以，她离他真的很近很近。
他仰头看着。
可是……可是，也很远很远，远到像他这样的人，一生能够与她有这样的交集，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她聪明，善良，漂亮，闪着光，吸引着他的视线，让他不顾一切地追随着她。
她的身边最终会出现勉强能与她匹配的男性，而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像他这样的……像他这样的……
垃圾。
秦辽忽然蹲了下去，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指甲捏得发白。
不能太贪心。
他第无数次地告诫自己。
不能太贪心。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澄清】
“事情就是这样的。”苏媛道，“他完全是为了帮我。”
“这个……”辅导员看着苏媛，又看着苏媛身边的秦辽，有些尴尬。
她前天才刚刚因为这事好好教育了秦辽一次，还联系了他的家长。这才隔了一天，苏媛就来告诉她，是她冤枉人了？
“这个……秦辽，你怎么也不好好解释呢？”辅导员道。这么说着，她又有些心虚。她确实记得秦辽说过“是他们先要动手打人”一类的话，可是她压根没打算信。毕竟秦辽打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说了这样的话，她以为秦辽会辩解“他曾经解释过了”一类的话，却没想到，他居然低了低头，道：“对不起。”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她冤枉了他，他居然还反过来道歉？
好像理所当然这世界上所有的错都是他的错似的。
这么一想，以前他也是，辩解一句两句，然后低着脑袋，好像完全能认同所有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这个样子，辅导员就更加不自在了。“你也是，动不动就打架，这样别人对你的印象肯定不好呀。你说你前段时间不还打了二班的男生？”
秦辽不说话。
苏媛反倒在旁边听得有些气。“老师，他以前打架和现在也没关系嘛。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是有理由的。”说着，苏媛看着秦辽，“对吧？你说说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居然有一种迷之自信了，相信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哪怕他的名声确实劣迹斑斑。
意外的，秦辽却没答话。
苏媛有一点尴尬，马上转移话题，道：“总之，就是这样了。谢谢老师听我们解释。”
出了办公室的门，苏媛看了秦辽一眼。
其实，以苏媛的性格来说，如果是什么秦辽不愿意说的事，她也不会追问。
可是，想了想，她果然还是好奇。在她的心里，秦辽已经有了“不会随便惹事”的印象。那么，“他为什么会打人”就变成了一件让人很好奇的事。
于是，苏媛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打二班那个男生呀？”
秦辽仍低着头，没说话。
就在苏媛放弃的时候，秦辽忽然低低地开口，道：“他……女朋友，我听见他说了，所以……”
虽然仅仅是这么没头没脑的几个字，苏媛却忽然听得灵光一闪，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最近，女生这边都知道，二班有一个女生打胎了。有意思的是，这消息不是女生这边传出来的，反倒是男生那边传过来的。
就是这个女生的男朋友和朋友吹嘘，然后消息就一路传到了女生这边。最后，居然就连像苏媛这种不八卦，甚至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生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再往前，就是秦辽打了那个男生的时间点了。只是，打人的消息都是在明面上马上传播开来的，而打胎的消息却会暗地里私底下传播，因而打人的消息当然会比打胎的消息传播得更快，导致苏媛一直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这个，秦辽才怎么都不肯说打人的理由。
苏媛恍然大悟，然后又忽然难过了起来。秦辽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有人都误解他了！
他会不会很寂寞？
苏媛忽然转身，一把抓住秦辽的胳膊，道：“我要告诉所有人！”
“什么？”
“我要告诉所有人，你其实是个特别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