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正月初一,一生一死。晨音倒是没想过有这么巧的事。不过,这巧合倒显得像老天爷都在帮她。晨音当即改变了计划,命丹朱悄悄通知安嫔。以乌雅氏儿子生得不是时候,触了霉头,抱养来是个遭太皇太后不喜的为由,不再搭理乌雅氏。正月初一产子本是好事,但奈何乌雅氏刚生完,纯亲王便咽气了。说来,若乌雅氏晚生些时辰,赶在纯亲王咽气后。将来还可以装神弄鬼的忽悠说,孩子是纯亲王托生的。可偏偏,孩子生在纯亲王咽气前,落在太皇太后眼里,难免忌讳。晨音想得到这些,佟贵妃与乌雅氏自然也想得到。本来么,她还在妒恨乌雅氏运气好,一举得子不说,还生产在正月初一。这个命里带福的孩子,她说什么也要抢过来。傍身也好,转运也好,反正都必须是她儿子。她心里都算计好了,该如何打垮安嫔。可谁知,形势急转直下,纯亲王殁了。念起太皇太后悲戚的面容与还算硬朗的身子骨,佟贵妃便知,这个孩子是要不得了。至少,太皇太后在世时,是要不得!-永和宫。乌雅氏看着皱巴巴,啼哭不休的儿子,心中百味杂陈。按理,她这样的低位妃嫔,生下的孩子要么给高位妃嫔抚养,要么送去阿哥所。可因为纯亲王的事,佟贵妃与安嫔对她避之不及。若不是阿哥所被冬雪压垮了一角,现下正在整修,这个孩子怕是生下来便得被抱走。若是真只能送去阿哥所,她之前的盘算,便尽数落空了。那她不惜喝药,把孩子催生在正月初一,有何意义?乌雅氏环视四周,永和宫的偏殿破败简陋,特别是这大雪天里,燃再多的炭盆都驱不散那股阴冷的气息。她入宫,可不是为了在这种地方耗一辈子。乌雅氏反复思量了几日,期间还曾悄悄派人去确认佟贵妃与安嫔的心意,谁知,吃了碗闭门羹。宫中伺候的奴才,个个都是人精。看这形式,便猜到她儿子废了,自身也八成是起不来了。明知她还在月子里,受不得寒,送上来的饭菜却总是冰凉冰凉的,白花花的油星浮在面上。养胎这段时日,乌雅氏有佟贵妃照看,吃穿用度,全是比照贵人份例,过惯了好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乌雅氏那还受得了这个。一番深思熟虑后,刚出月子,便带着备好的东西,迫不及待找上了安嫔。-这日夜里,皇帝歇在乾清宫。晨音接到安嫔传信,说有急事想见她。也不含糊,直接让汤嬷嬷从连通储秀宫与翊坤宫的那道小侧门里,把人悄悄带了过来。安嫔进屋,连斗篷风帽都未来得及摘,便急吼吼的把怀里的木匣子摆在晨音面前。“乌雅氏给的,里面有……”

  安嫔喉咙滚了滚,眉目凝着惊恐,呼出的白气荡在空中,“有佟贵妃当年故意用堆云糕谋害承祜,引得元后难产的证据,可……还有……你自己看吧,我脑子太乱了。”

  谋划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晨音从暖呼呼的袖笼里伸出手,指尖不易察觉的颤了颤。“等等!”

  晨音的手还未碰到匣子,安嫔突然叫起来。“你怀着孕,里面有药,你别碰。”

  安嫔气息不稳的把匣子拖到自己近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暗色香囊,这才再次把匣子推给晨音。匣子里只剩下一张纸,上面写着堆云糕配方。晨音面沉如水,捏着那张堆云糕配方看了良久,口中才吐出两个字,“说吧。”

  安嫔不无担忧的觑她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还罩着风帽,一把拉下,跟下定决心似的,快速说道,“如你所料,乌雅氏想借着儿子和我搭上关系,被我几次拒绝后。她便说,只要我能借助家族势力帮她争宠,她便能帮我报复曾经谋算我的真凶佟贵妃,并以我马首是瞻。这一匣子东西以及她儿子,便是她的诚意。”

  “那张是堆云糕的方子。据乌雅氏说,是当年佟贵妃亲自交给孝昭皇后的。彼时孝昭皇后很是喜欢她,知晓她做糕点的手艺好,便转交给了她。”

  “你应记得,当年承祜险些被粽子卡死,引得元后难产而崩的事。我听乌雅氏那意思,这一切起因便是这堆云糕。”

  安嫔顿了顿,“且佟贵妃此举,并非偶然为之。”

  晨音轻轻放下那张方子,眼神比外边儿的风雪地还要凉,“她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

  堆云糕的事,晨音当年早已从莲千处得知,只是没有实证。乌雅氏的话真真假假,还有故意攀扯孝昭皇后,洗清自己的嫌疑,但这张方子倒是真的。有用!“她还说了什么?”

  晨音目光落在安嫔面前的暗色香囊上。“你说这?”

  安嫔眉头紧蹙,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问了晨音一个问题,“你可相信世上有能迷人神智的药?”

  “我……”

  晨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从未见识过安嫔所说的药。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罢了,我就当你信的吧。不然这事儿,我便无法给你讲了。”

  安嫔指着那个香囊道,“这是乌雅氏给佟贵妃当宫女时,无意在佟贵妃常年紧锁的妆奁匣子里发现的。后来她偷听佟贵妃与阿沁说话,才知晓这个东西有迷人心智的作用。又恰好听见了孝昭皇后的名讳,直觉有异,便悄悄弄了些出来。”

  安嫔脸上闪着疑惑,“我来得及,并未查过这药真的假的,也没想清楚这药和孝昭皇后有何关系。不过乌雅氏现在要求着我,料她应该也不敢戏耍于……”

  安嫔话未说完,晨音突然高声呵了一句,“丹朱,进来!”

  外面守着的丹朱与汤嬷嬷以为出了事,急匆匆的推门冲进来。见晨音好端端的坐着,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未放回去,又听晨音寒着脸道,“丹朱,你可还记得清孝昭皇后崩逝前的事?”

  丹朱跟在晨音身边这几月,还是第一次见她盛怒,心头一凛,点头道,“奴才记得。”

  丹朱原原本本把当日的事讲了一遍,晨音并未听出任何异常。直至安嫔回去了,晨音还坐在那里想。“今日天色太晚了,娘娘还怀着孕,不能过于忧心,奴才伺候你早些歇着吧。”

  在汤嬷嬷的坚持下,晨音上了床,拥着被子,却是一夜未合眼。天蒙蒙亮时,听见外面院子有扫雪的声音。晨音披了衣裳起身,顺手想推开窗,仅一条缝隙而已,外面寒风霎时灌了进来。晨音被冻得一激灵,立刻松手合上,窗镉碰撞,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院子里铲雪的小太监隐隐听见了声响,扭头问同伴,“你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铲雪扫雪的动静呗。你小子少偷懒,快些干活儿,主子要起身了。”

  “不对,真的有声响。”

  “别是你脑子睡糊涂了吧,这地儿乃主子的殿外,你瞧瞧,那殿的主子会这个点儿起身……”

  两个小太监的声音渐渐模糊,晨音记忆里,某个场景却逐渐清晰。当日孝昭皇后崩逝前,秘密把她藏在偏殿,让她听了自己与皇帝的对话。其中有一句是,“是我推了承祜。”

  晨音当时乍一听,只以为是孝昭皇后弥留之际,脑子病糊涂了。那般良善的人,怎会害人,她肯定是在故意刺激皇帝。世人都爱先入为主,所以她从未想过,孝昭皇后所说,也许是事实。晨音目光落在昨夜安嫔带来的木匣子上。蓦然想起当年承祜落水后,她偶然间瞥见孝昭皇后犹如活见鬼的脸色。也许在青梧清醒过来前,有些事已经做下了……然后,她便只能拖着病体,积着一腔狐疑甚至愧意,把自己生生怄得芳华早逝。可怜承祜至死,都以为是自己用落水算计了孝昭皇后,报了母仇,甚至还问她那些话……殊不知,他与孝昭皇后两个,仅是别人一箭双雕的猎物而已。没有输赢。-丹朱一早进来伺候晨音梳洗,却冷不丁听她问,“承祜落水前,乌雅氏可曾接触过孝昭皇后的衣食?”

  丹朱想了片刻,回道,“那时娘娘早已知晓乌雅氏不是个好的,从不让她贴身伺候,所有衣食全是奴才与白盏两个亲自过眼的。不过……”

  时隔太久,丹朱记忆模糊,简略讲道,“那日奴才与白盏好像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乌雅氏便主动熬了药,送去给娘娘,但娘娘没喝。”

  没喝。也许那药并非是入嘴的呢。晨音闭闭眼,把那个匣子交给丹朱,“这些,都要去查!”

  丹朱手里有部分线索,只要留心去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出了正月,宫中便该忙活二月二龙抬头的事了。晨音已六个多月的身孕,行动间颇有几分笨重,皇帝怕她太折腾了,便没让她去亲蚕礼。但太医也说过,总闷在屋里不好。所以午后,晨音便领着丹朱在院子里走动,无意走到了东边苑墙附近。见四周无人,晨音小声对丹朱说道,“这乌雅氏还算有几分用处,有了她作证,去皇上面前告佟贵妃谋害皇嗣的事,必多几成胜算。你抓点紧,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最好等皇上等会儿从地坛回来,便紧着办了。”

  “是。”

  丹朱叹了口气,“我们手里证据不足,要想胜,便只能出其不意,打她个措手不及。现在啊,奴才只能盼着皇上能多信乌雅氏几分……”

  主仆两慢悠悠的走过,隔了许久,有道着太监服的瘦弱身影突然从不远处一个吉祥缸后冒出来,头也不回的朝承乾宫方向奔去。-片刻之后,汤嬷嬷报,“娘娘,小松子跑了。”

  “嗯。”

  晨音盯着院墙跟下,已发几簇嫩芽的迎春花老藤,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当日孝昭皇后曾说过,她没有机会再过一个龙抬头了,那便让她亲手所植的迎春花代她看看吧。这世间总有人会因为她是青梧而记得她。也总有人,会明白她的苦闷冤屈。-二月二这日夜里。大概是因为白日出宫举行亲蚕礼劳累过度,妃嫔们一连病倒两人。一为承乾宫佟贵妃,一为永和宫的乌雅答应。乌雅氏位卑人轻,无人注意。但佟贵妃可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自然有不少妃嫔准备着上门探病。可携礼走到承乾宫门,才从守卫处得知,贵妃得的病容易过人,皇帝已下旨封了承乾宫。除了每日送吃食的宫人,其余人等不得擅自入内。佟贵妃隔着一道宫门,隐隐听见僖嫔在问守卫,贵妃得的什么病,何时能见人。佟贵妃呵呵冷笑两声,抬头望着天上时卷时舒的云。想起昨儿夜里,那番兵荒马乱的拆穿与被拆穿戏码。她这样说,也许过于委婉。若要用皇帝的话来讲,便是狗咬狗,一嘴毛。昨日,她刚返宫,便接到小松子的消息。得知宜嫔与孝昭皇后的那个宫女丹朱已收拢乌雅氏,准备当晚便以她谋害皇嗣为由对付她。她这些年,手上染了不少皇嗣的血,可乌雅氏参与并知晓的,唯独承祜一个。时间紧迫,她无法细究,只能匆匆使人核查了一遍小松子说的话。果然查到乌雅氏处,近来吃穿用度好了不少。而丹朱,则悄然出宫了一趟,找了家世代开酒楼的少东家,问堆云糕的事。还好,只是堆云糕。而非是迷人神智的药粉,与下给青梧的□□等等。想来,乌雅氏也怕把所有事情说出来,把自己牵连进去。便只说了个最轻简,也最容易撇清嫌疑的堆云糕。难怪小松子传回来的话说,宜嫔因证据不足,不太有把握的样子,所以才想到打她措手不及这个主意。她当时便觉,宜嫔真是年轻,凭这么点似是而非的‘证据’,便想扳倒她。乌雅氏会‘揭发’她谋害皇嗣,她难道不会哭诉乌雅氏因她不收养四阿哥,便心生怨念,故意谋害旧主么。嘴上功夫而已,谁又比谁弱。她不信,自己与皇帝多年感情,会抵不过一个奴才的三言两语。所以,一接到皇帝传召,她便脸不红,心不虚的去了乾清宫。当时乌雅氏并不在殿中,她看地上碎了几件未来得及收拾齐整的瓷器片,若无其事问道,“皇上怎么发这么大火?”

  皇帝果然很信她,笑着让她坐下,这才说道,“那些个奴才秧子,不省心得很。竟敢因你不抚养老四,便对你心生怨恨,特地跑来朕面前诬告你。你放心,朕已处置了她。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这人该如何处置为好,毕竟事关你的清名。”

  怎么处置?当然是杀了一了百了,死人的嘴才最严实。可明面上,她不能说得这样直白,“毕竟是皇子生母,处置不好,皇子长成后,若知晓生母……万一伤了皇上与皇子的父子情可不好。”

  皇帝杀伐果断,“朕知晓你心软,可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她听见皇帝话意已明了至此,心中欢喜,索性顺水推舟,“哎,乌雅氏倒是不足惜,只是可怜小阿哥小小年纪便没了生母。不若这样,皇上把小阿哥给臣妾养,以后只对外称,小阿哥的生母病重亡故了。”

  说这话时,她忍不住偷觑皇帝的面色。正巧,瞧见皇帝眼底的暖意倏尔被冰霜笼罩。她清楚听见皇帝不带余温的声音,“病了,倒是个好理由。”

  再然后,皇帝一击掌。顾问行手里拉着被堵了嘴的女人从侧间出来了。看清乌雅氏那双写满怨毒仇恨的眼时,她便隐约觉察到,她怕是也得‘病’一场了。乌雅氏当着皇帝的面,把这些年为她办的那些阴私事,从元后到孝昭皇后,桩桩件件,交代得一清二楚。她想反驳,皇帝却扔了个木匣子在她脸上。里面,全是她用来害过人的证据。皇帝捻着她命人从塞外行商手里买来的药粉,玩笑一般,问她。“听说这能迷人心智?佟贵妃,在你眼里,朕可算听话?你打算何时把这药粉用在朕身上?你是不是觉得佟佳氏抬旗抬错了?朕应该把你们拱到太和殿金銮上去才对。”

  皇帝虽在笑,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措地想要辩解,又被皇帝截断。“佟贵妃,佟佳.冬乐,表姐。你应是个聪明的,朕这般审讯,你难道猜不到缘由。”

  当然——猜得到。憎恶一个人到极致,甚至连看她哭求出丑都是一种折磨。也是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她这‘病’,怕是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第67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宜妃晋级手札(清)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宜妃晋级手札(清)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