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柳氏和沈绿绮一起, 闲坐在梨花树下。

  两只白鹿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转了回来。樱桃手里拿着嫩嫩的草叶逗它们, 这两只白鹿低头嗅了嗅, 就着樱桃的手就吃了起来,引得兰溪院的婆子丫鬟们都过来看稀奇。

  两只大雁被剪了翅羽, 在那里扇着翅膀扑腾着,可惜飞不起来, 气得“嘎嘎”大叫, 满院子跑来跑去。

  方嬷嬷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两条大鱼, 拴在草绳上, 还不住地拍打着尾巴。

  “夫人中午在我们院子用饭, 我出去买了两只鲈鱼, 正好等下熬鱼汤吃。”

  柳氏笑眯眯地道:“那敢情好,我正馋着呢。”

  柳氏的侍女接了鱼进去拾掇了。

  风吹过来,带着梨花淡淡的香气, 那边呦呦鹿鸣、嘹呖雁声,还有小丫鬟们清脆的笑声,一切静好安宁。

  过了一会儿,小厨房里的饭蒸好了, 鱼汤也熬得差不多了, 尘世烟火的香味在小院子里弥漫开来。

  兰溪院的墙外头种了一棵桑树,有人爬了上去,偷偷地从墙头冒出一个脑袋来。他年轻又英俊, 他的笑容和天上的太阳一样明亮。

  “今天煮什么呢?味道真香。”

  沈绿绮仰起脸,望着顾明熹,她微微地笑了起来:“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顾明熹亦笑着回她:“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沈绿绮红了脸,微微的侧过头去。

  柳氏“嗤”了一声:“你们两个,可打住吧,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欺负我没念过书吗?”

  沈绿绮扯着柳氏的袖子:“母亲,我们进去吃饭吧,别理他。”

  谁知道这个人又塞给管家多少银子,让人家放他进来了。

  顾明熹趴在墙头,眼巴巴地望着沈绿绮:“我肚子饿了。”

  柳氏看着沈绿绮害羞的神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得朝顾明熹招了招手:“可怜见的,下来,姑母请你吃饭。”

  顾明熹大喜,从墙头一跃而下。

  少顷,下人在厅堂布好了饭菜。柳氏本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想着反正聘礼都收了,顾明熹和沈绿绮就要成亲了,也不必许多避讳,就让顾明熹一起坐下用饭了。

  顾明熹特别开心,一边吃着,一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沈绿绮。

  沈绿绮被他看得简直都吃不下饭了,问道:“我脸上有花儿吗?”

  “那是没有。”顾明熹笑眯眯地道,“花儿哪里及得上你好看呢。”

  柳氏叹气了:“看来我是年纪大了,搞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年轻的姑娘小伙了,好端端地吃个饭也不消停,非得打情骂俏,当我不在你们面前吗?”

  沈绿绮红了脸,低下头去:“母亲,你又在打趣我。”

  顾明熹看着沈绿绮,觉得这饭也吃得特别香,不知不觉吃下了三碗,倒把柳氏惊呆了。

  “你这孩子,胃口也忒好了。”

  顾明熹厚着脸皮道:“阿绮秀色可餐,我对着她,还能再吃两碗。”

  他连“姐姐”都不叫了。

  沈绿绮被他说得受不了,放下了碗,逃回自己房间去了。

  饭毕,柳氏叫了顾明熹过来,认认真真地问他:“你倒是和我说说看,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你还在林大人军中做事吗?那阿绮怎么办,一成亲你就要让她独守空闺吗?”

  顾明熹胸有成竹:“我在陇西郡置办了宅子,成亲后就带着阿绮过去安家,行军打仗没个定数,莫说阿绮不放心,我也舍不得,我谋划着去讨个文职,往后就能天天回家陪她了。”

  柳氏奇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扯到陇西去了?”

  顾明熹自然是想成亲以后把沈绿绮拐回陇西,到时候再对她说出实情,她性子温存,既然做了他的夫人,看在夫妻情分上,说不得要对他从轻发落。

  他继续胡扯:“沈夫人不知道,林大人马上就要调任陇西行军司马,叫我和他一块过去,少不得要在他手下谋个前程。”

  至于林群山的调令,无妨,他明天就可以弄一份出来,到时候叫上林群山继续陪他把戏演下去,好歹先把沈绿绮哄回陇西再说。

  说起来,顾明熹自己也觉得这谎越扯越大了,很有几分心虚,但这事情已经做了九十九步了,还差最后一脚,绝对不能露馅了。

  他不由摸了摸鼻子,那神色落在柳氏的眼中就很有些形迹可疑的意味。

  柳氏问道:“这也太奔波了,若那位林大人将来又要调任别处,你也跟去不成?我们家阿绮娇滴滴的,无论谁娶了她回家去,都要好生供养起来,我和你说,我可舍不得她去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吃苦。”

  顾明熹这下倒是不笑了,他的脸上的神情格外地认真:“沈夫人放心,陇西繁华富庶,不在洛安之下,阿绮慢慢会习惯的。我从小就爱慕着她,既娶了她,自然待她如珠似宝,倾我所有,护她一生喜乐无忧。”

  柳氏沉默了半晌,叹气道:“其实我本是不看好这门亲事的,阿绮生得那般美貌,这洛安城里多少公子爱慕着她,随便找一个嫁了都是好的,她偏偏死心眼,非要等你到现在,我毕竟不是她亲生母亲,没奈何,也不能强扭她,只希望你做个诚信君子,不要负了今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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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绿绮盘坐在软塌上,大红的嫁衣置于她的膝头,逶迤地垂到了地上,鲜亮如火。她拈着针线,在绣那一朵盛开的牡丹。

  顾明熹从窗边探进头来:“阿绮的手真巧,这花绣得好看,和真的一样。”

  沈绿绮的头也不抬,浅笑道:“你这个人,总爱在窗子旁边偷偷摸摸的,没个正经,这毛病多早晚能改过来?”

  顾明熹马上道:“我想进屋去,可以吗?”

  方嬷嬷在那边大声地咳嗽:“表公子,早几年你还小,没那么多讲究,如今不行,你们还没成亲,要避讳着点,姑娘的闺房,你可不能进来,不然,夫人能把你腿打断。”

  顾明熹悻悻然:“我恨不得明天、不、今天就和阿绮成亲,为什么还要等三个月,存心急死我吗?”

  方嬷嬷笑着:“这谁家娶媳妇不得筹备上一年半载的,只因为你火急火燎地催促,如今就三个月,姑娘备着嫁衣都来不及了,你还嫌慢。”

  顾明熹望着沈绿绮,柔声道:“我知道,委屈阿绮了,一切权且从简,等后面我们安定下来,我为你再补上,我会为你备下这世间最华贵的嫁衣,铺下一路红毯,用十二人抬的花舆把你迎进门,我要告诉所有人,我娶到了天下最美丽的姑娘,让大家都来羡慕我。”

  沈绿绮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虽然年岁长了,这心性一点儿没变,还是和小孩子一样,这么招摇做什么,岂不是惹人笑话。”

  隔了一会儿,好像那两只白鹿和大雁打起来了,樱桃在外头大呼小叫的,喊着方嬷嬷过来帮忙。

  方嬷嬷摇头笑着出去了。

  顾明熹马上一纵身,从窗外翻了进来。

  沈绿绮吓了一跳:“做什么?你又不守规矩,让人看到了怎么办?”

  “我分明规矩得很,谁看到我不规矩了?这里又没有旁人。”

  沈绿绮的脸又红了:“你再油腔滑调的,我要恼了。”

  她的腮上有着海棠的颜色,眼眸里流淌着烟雨江南的春光,那一眼望了过来,似嗔非嗔,无尽宛转。

  顾明熹半跪在沈绿绮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声道:“阿绮,我很想你,这四年来,无时不刻都在想你,你呢,有没有想起我?哪怕片刻也好。”

  沈绿绮的手指颤了一下,一不留神,扎到了针。她“嘶”了一声。

  顾明熹立即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柔软而娇嫩,是凝固的酥酪,而他的掌心炙热如火,几乎要把她融化。

  沈绿绮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来。

  顾明熹紧紧地抓着她不放,凑过去,轻轻地含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有一滴血珠,他舔了上去。

  淡淡的腥味,又仿佛有点甜,还有她身上清冷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这种味道令他战栗。

  顾明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沈绿绮惊呼了一声,用力挣脱开了,她太过惊慌,跌在榻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又气又羞。

  顾明熹自己似乎也呆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你流血了,我心疼,想给你吹一吹。”

  沈绿绮抓起了手边的一个软枕,砸了过去。

  顾明熹接住了枕头,抱在手里,继续结结巴巴:“你、你别生气,我、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话一说完,他自己又觉得不对,“不是,以后、以后可以的,现在不敢了。”

  沈绿绮听他越描越黑,脸上烧得都发烫了,娇嗔道:“登徒子,快点给我出去。”

  这时,柳氏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什么登徒子?”

  随着这声音,柳氏推门进来了。

  顾明熹心中暗道不妙,飞快地起身,从窗子又翻出去了,动作干净利落,十分迅猛。

  柳氏进门正好看见顾明熹在翻窗,瞥了一眼,又见沈绿绮脸色绯红,她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大怒。

  “臭小子,胆子肥啊,看我不打死你!”

  柳氏马上去抓鸡毛掸子,沈绿绮担心柳氏的肚子,急忙上去拦住她:“母亲,没什么事情,您别瞎着急。”

  顾明熹抱头逃跑,远远地还喊道:“阿绮,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今天晚上我也会想你的。”

  简直是火上浇油,柳氏冲着顾明熹的背影喊道:“明天我拿着棍子在大门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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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怀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听完了手下的密探对他的禀告。

  “居然还有这么一番缘由,那竟是顾四郎看中的女人,我说她怎么敢拒绝本王,原来是偏爱少年郎,那可不好,将来在我府里伺候着,须得教她懂得恪守妇道,断不可如此轻浮。”

  身边的幕僚躬身请示:“王爷,是否多派几个人手去,偷偷地把那位姑娘给接过来。”

  “顾四郎在那里呢,你觉得能从他手里把人弄出来吗?”周怀悯慢悠悠地道,“这个事情,倒要叫秦国公出面帮我个忙了。”

  他招来了一个侍从,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那侍从领命去了。

  幕僚有几分踌躇,不免劝道:“王爷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我们此番前来,本来是暗中行事,这一个不好,闹将开去,露了行踪,反而不妙。”

  周怀悯笑了起来:“如今我改主意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借口吗,我要摆明身份入城,先去拜见一下我的好侄儿,他想必很乐意看到我和顾四郎对峙争执,我不妨哄他高兴一下。”

  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听说顾四郎和他老子打起来了,就为了那个女人,这样一来,本王的兴趣更大了,不把她弄到手,觉得心里仿佛不舒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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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明熹回到了陇西王府的别院。

  几个侍女迎了上来,手脚麻利而殷勤,一个为他脱去了外裳,一个捧来了水盆,一个弓腰服侍他濯手,一个奉上了香茶。

  顾明熹换上了宽松的袍子,坐在那里喝茶。

  陈景从外面进来,给顾明熹呈上了一封书信:“公子,王爷给您的信。”

  顾明熹接了过来,打开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扔在案上了:“老头还不死心,又在啰嗦,我和他说过无数次了,我已经和我夫人定下了婚约,不会娶永嘉公主的,他若非要这个儿媳妇不可,横竖他还有另外三个儿子,谁爱娶谁去。”

  陈景大着胆子道:“公子,所谓婚姻,须得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是过不了王爷这一关,夫人就算嫁给你,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无妨。”顾明熹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我早晚会让父亲松口的。他总觉得这天下只有公主之尊才能当得起顾家的女主人,真是迂腐,我的夫人,我自会给她无上尊贵,哪怕是公主也越不过她。”

  他说到这个,又想了起来:“对了,到时候我带着夫人回陇西,这路上要走上两三个月,夫人那么金贵的身子骨,可受不得颠簸,我明天去宫里,叫周雍把最大的八宝马车给我,还要加宽加固一下,还有,路上要有人照顾她,樱桃咋咋呼呼的不成事,方嬷嬷又老了,要找几个伶俐的丫鬟跟着……”

  他扫了一眼边上侍候的侍女。

  侍女们马上俯首:“公子放心,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少夫人。”

  “你们几个不行。”顾明熹又把眼睛转开了,“那天在林府,她见过你们了,知道你们是陇西王府的人。”

  真是遗憾,他原本试探着,想以顾氏子弟的身份给沈绿绮献个殷勤,可惜被断然拒绝了。

  “我去宫里顺便找些能干的宫人,她们伺候过公主嫔妃,算是妥帖细致的。”

  顾明熹自言自语着,陈景忍不住在边上重重地咳了一声。

  顾明熹冷冷看了陈景一眼:“怎么,你想说什么?”

  陈景觉得自己的这个主人平日里都是英明睿智、杀伐果断的模样,但是一旦涉及沈家姑娘的事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蠢得让人不忍直视。

  陈景好心地提醒主人:“公子,夫人都快要过门了,你还打算继续瞒着她吗?你有没有想过,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被你气死?”

  那肯定是会的。

  顾明熹被陈景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十分扫兴:“那能如何,都到这个地步了,骑虎难下,这个节骨眼,我能告诉她吗?”

  陈景慢吞吞地道:“公子,你一个下等军官,如何能有宫廷御用的八宝马车、如何能让宫人来服侍夫人,这不是马上露馅了吗?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用着青棚马车和粗苯小丫头比较妥当。”

  顾明熹一时语塞,恼羞成怒了:“去、去、去,你自己连老婆都没讨上呢,你懂什么,快走开。”

  陈景自认为已经尽到了一个忠仆的职责,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顾明熹一眼,不作声地退出去了。

  顾明熹被陈景这么一搅合,心里的旖旎之情都散了,原来刻意掩饰的不安又涌了上来,他挥了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去了。

  案几上的茶渐渐地凉了。

  顾明熹在房间里转着圈子,转来转去,转到了日落,心里也拿不定一个章程。

  月光从窗口落了进来,温柔而清冷,就如同她的眼波,一直映到了他的心底去。

  他想起了白日里她手指的触感,那么柔软,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他的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

  “阿绮,你会原谅我吗?”他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月,喃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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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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