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旁边有人咳了一声, 上前一步:“沈夫人,林某这厢有礼了。”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面目威武, 但此时的神态却十分和蔼,看过去有点怪异的违和感。

  柳氏本以为那是卫楚晏的随从, 听他这样招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又是何人。”

  “鄙人林群山, 官至广武将军, 今天是来为卫公子保媒的。”

  跟在后面出来的沈牧吓了一跳,赶紧上来躬身行礼:“不知林将军大驾光临, 怠慢了, 真是失礼, 请将军海涵。”

  林群山比沈牧还客气, 还了一礼:“今日前来,是为小儿女的姻缘之事,不分官位大小, 沈侯毋须多礼。”

  柳氏惊疑不定,忙招呼给客人看座。

  林群山还暗暗看了顾明熹一眼。顾明熹用眼色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站到了他的身后。林群山觉得后背的汗又下来了。

  柳氏心疼沈绿绮这几年的苦苦守候,看着顾明熹丰神朗俊的样子, 就觉得分外刺眼, 她才不管林群山是什么将军,当下哼了一声:“敢问这位公子是何许人啊?与我们沈家有何干系啊?”

  “小可卫楚晏,与沈家二姑娘有婚姻之约, 今日请林大人保媒,特来求娶,求沈侯爷、沈夫人肯首。”顾明熹朗声道。

  柳氏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卫小公子啊,这么多年了,哎呀,我都快忘记你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你死哪里去了,现在记得回来了,我告诉你,我家阿绮已经嫁人了,和你再无瓜葛,你赶紧走,爱娶谁娶谁娶去,别到我家来捣乱。”

  顾明熹心里再一次把顾弘韬大骂了一顿。

  这四年来,他跟着顾弘韬东征西战,诸多凶险,但他没有一刻忘记沈绿绮,每隔半年就会给沈绿绮写一封信函,托人寄出。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沈绿绮的回信,那是自然,因为他不敢告诉沈绿绮他究竟身在何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所写的信函,都被顾弘韬截下来了,一封不漏。

  直到这回顾明熹打算到洛安去见沈绿绮,临行之前,才无意发现了这个情况。

  顾明熹十分愤怒,而顾弘韬只是冷冷地道:“胸无大志,做这等小儿女丑态,也不怕人笑话。”

  顾明熹气得眼睛都红了,和父亲大打了一场,两个人都负了伤,最后顾明熹愤然离开。

  但这些缘由,顾明熹不敢对柳氏说明,他对柳氏抱拳,用最诚恳的语气道:“沈夫人恕罪,我这些年一直想挣出个好前程来,才有脸回来见阿绮姐姐,我在林将军手下做事,军情机密、事关重大,不可泄露,上峰严令,只字片纸都不可往外传递,并非我负约,实乃形势所迫,还请沈夫人体恤。”

  林群山赶紧搭话:“是,卫……呃,卫都尉身担重责,事涉要务,我令他须得严守军纪,倒是耽搁他了。”

  柳氏的父兄都在军中,知道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听了这番说辞,心下微微有些松动。

  顾明熹观察颜色,再接再厉,道:“我这回立了一个大功,得封中黄门都尉,还得了很多赏赐,我想差不多可以回来了,这才向林大人说明缘由,幸得林大人体恤,还愿意随我前来,为我做个保媒。沈夫人,我知道我不对,但我对阿绮姐姐却是一片赤诚、天日可鉴,求沈夫人成全。”

  他指了指外头:“我当年答应过阿绮姐姐,定要混个出息,如今,虽非显贵,我亦尽我所能,备了聘礼,聊表诚意,请沈夫人过目。”

  柳氏嗤了一声:“你当我眼皮子浅,贪你那几两银子的聘礼吗?”

  而这时候,管家又进来了,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清楚了:“夫人、侯爷,卫公子带了一百二十八担聘礼,要我交接清点,我、我有点迷糊了,不行,得叫账房先生过来帮忙。”

  柳氏和沈牧对视了一眼,当下起身走了出去。

  到外头的院子一看,别说沈牧了,连柳氏都吓了一跳。

  院子里满满地摆着百来个箱子,一部分打了开来,乍一眼看去,绫罗鲜亮、珠玉流光,真是奢华无比。

  前头摆着两丛珊瑚树,树高半人,最粗的枝干几乎有儿臂大小,艳丽如血、鲜亮如火,宝光四溢。

  再看那边,一对白鹿在那里呦呦地叫着,通身雪白、皮光水滑,一丝儿杂毛也没有。一对大雁被捆住了翅膀,伸着脖子嘎嘎地叫唤着。这几只禽兽都被挤到墙角去了,好生可怜的模样。

  沈牧腿有点发软,赶紧扶住了墙,连柳氏都觉得有些晕眩。

  顾明熹跟在后面,语气恭谨:“仓促之间,不得周全,这些东西且先将就着,勿嫌简陋。”

  这也叫简陋吗?柳氏强烈怀疑这姓卫的小子是在向她炫耀。

  她勉强把目光从那些聘礼上面移开,咳了一声:“我都还没答应呢,谁允你自作主张先把聘礼抬过来了?”

  林群山在一边笑容满面:“这不是,我这个媒人来和沈侯和夫人商议吗?卫都尉一表人才、聪明能干、英武无敌,是个难得的少年英雄,这般大好儿郎,沈夫人你看看,还有什么不中意的?”

  柳氏怀疑地看了这位林将军一眼,总觉得他的言语和神态都有点谄媚的意味,浑然不似卫楚晏的上司,倒像是欠了卫楚晏的债似的。

  顾明熹挥了挥手,下面站的两个士卒模样的汉子抬着一口箱子过来,放在柳氏和沈牧的面前,打开来。

  一阵黄灿灿的光华宝气扑面而来,那居然是满满一箱的黄金,一锭锭码得整整齐齐的,怕不下有万金。

  沈牧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这、这么多金子!”

  顾明熹语气愈发恭敬:“这里是一万两黄金,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当。”

  柳氏的脸色变了:“这么多金子,你该不会是去当土匪打劫了吧。”

  林群山硬着头皮,上前道:“那个……卫都尉作战勇猛,立下无数战功,去岁冬天的时候,西域楼兰被匈奴攻打,向我晋国求援,皇上命我远征,我带着卫都尉一起去了,机缘巧合,他救了楼兰国主的性命,国主感恩,赐了他万年黄金和无数珍宝,他连着这几年在军中得到的赏赐,都给你们沈家送过来了。”

  这番鬼话,林群山在家里默念了无数遍,已经十分熟练了,如今说出来,言辞和神态都万分真切,差不多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至于楼兰国主为何如此大方阔气,谁管他呢。

  “极好、极好。”沈牧看见这些黄金,心神都荡漾了起来,哪里管他说些什么,忙不迭地道,“我当日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不愧是卫家的后人,没有给你祖父和父亲丢脸,卫沈两家既有婚约,是断断不能反悔的,你回来的正好,阿绮也正想着你呢,快快,我这就帮你们两个把婚事操办起来。”

  什么话都让沈牧一口气说尽了,柳氏气得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沈牧失声惨叫,抱着脚大跳。

  顾明熹笑眯眯地道:“多谢岳父岳母大人。”

  柳氏勉强哼了一声:“别,我可当不起你这称呼,这事情,我还要问问阿绮自己的意思,毕竟,你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呢呢。”

  顾明熹笑眯眯地道:“那成,我马上去问她。”

  他转身就跑。

  柳氏怒了:“哎,你别在我家里乱窜,做什么呢,快停下。”

  林群山过来,有意无意地挡在柳氏前面:“沈夫人,这聘礼也看过了,不如我们商议一下婚期。”

  这头顾明熹已经刺溜一下跑远了,他轻车熟路,直奔兰溪院而去。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看见一个那么英俊的男人忽然闯了进来,都哎呦地惊叫了起来。

  沈绿绮靠着窗边坐着,一瓣梨花落下,落在她的发鬓间,她比梨花更清艳。

  她那时在窗边和他惜别,从那一年的秋到了这一年的春,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望了过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仿佛是搅乱了静影沉璧,那其中波光盈盈动荡。

  “阿绮姐姐!我回来了!”顾明熹冲了过去。

  沈绿绮倏然伸出了手,把窗子“砰”地阖上了。

  顾明熹差点一鼻子撞到窗格子上面,他赶紧刹住了车,委屈地叫了一声:“阿绮姐姐,我是长生啊,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理我?”

  里面传来沈绿绮的声音,冷冷的:“樱桃,外面有什么在乱叫,吵闹得很,把门窗都给我关紧一点。”

  顾明熹赶紧转到房门那边去。

  樱桃正好在他面前把门关上了,临了还不忘对他扮一个鬼脸,重重地“哼”了一声。

  顾明熹靠在门口,把方才对柳氏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然后可怜兮兮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在战场上好几次都快要死了,但是想着我还要回来见你,硬生生地又咬牙撑过去了,我没有忘记过你,一刻都没有,阿绮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在这世界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一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沈绿绮在里面沉默着。

  “我这回在外头受伤了,因为急着回来见你,骑马日夜赶路,伤口都有点裂开了,现在觉得很疼……”

  门又打开了,沈绿绮脆生生地站在那里:“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顾明熹挽起了袖子,他的皮肤是一种亮泽的蜜色,肌肉结实有力,手臂上有一道伤痕,已经结疤了,不过仍可以看得出来是新近添的。其实那是他和父亲争吵打斗时所受的伤。

  沈绿绮心疼了,她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当时就和你说了,别去从军,多危险呢,你偏偏不听,看看你,这几年是不是经常受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顾明熹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回来了。”

  沈绿绮终于抬起眼睛来看着他,而后微微一笑,她的眼眸中有泪光点点。

  顾明熹见过十丈红尘的繁华、见过无尽高处的风光,然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她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是世间最柔软的存在,让顾明熹沉溺了下去。

  她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是流淌而过的泉水,涤去风霜,唯留相思一片。

  “回来就好,长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唤过他的名字了,在唇间吐了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羞涩,“我日日向菩萨祈祷,只愿你平安,菩萨有灵,终于让你回来了。”

  顾明熹张开了双臂,就想要扑过去。

  冷不防后面一声大喝:“卫家的臭小子,你想做什么!”

  顾明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柳氏终于不放心,搁下了林群山,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了,她毕竟是个妇人,怎比得上顾明熹跑得飞快,追了半天,累得直喘。

  她愤怒地叫道:“岂有此理,这是姑娘家的闺阁,哪容你乱闯,真是登徒子,小心我叫人给你打出去。”

  沈绿绮回过神来,脸都红了,缩了回去,“砰”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原本一片旖旎,硬生生地被柳氏打断了。顾明熹气极,瞪着柳氏,眼睛几乎要喷火。

  柳氏叫得更大声:“怎么,你还敢生气,哼,你再不规矩一点,我不把阿绮嫁给你了,我和你说……哎呦!”

  柳氏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痛叫了起来。

  沈绿绮赶紧又打开了门:“母亲,怎么了?”

  顾明熹慌慌张张地举起手:“不干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沈绿绮直奔到柳氏身边,扶住了柳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柳氏额头上冒出了汗,咬着牙道:“不知怎么回事,肚子疼起来了,该不会是被这坏小子气出毛病来了吧。”(

  “不是,和我没关系的!”顾明熹觉得十分冤枉,忍不住大声抗议。

  结果没人理会他。兰溪院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柳氏扶回去了,连沈绿绮都跟着去了,留下顾明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好生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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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柳氏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

  沈绿绮吓坏了,赶紧按住她:“母亲、母亲,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这般冲动,快躺下。”

  沈牧自从娶了柳氏以后,说话就经常结巴:“我的夫人、她、她有了身孕了?大夫,真、真的吗?你没摸错脉?”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瞪了沈牧一眼:“尊夫人的喜脉这么明显,已经快三个月了,老夫行医几十年了,怎么会看错,侯爷,你不要乱说话,老夫的招牌可是响当当的。”

  他顿了一下,又对柳氏嘱咐道,“你这个妇人,太不小心了,幸好你身子骨结实,日后断不可像今天那样跑动,要是再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牧虽然一直很嫌弃柳氏,但他一把年纪了,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都没有,乍然听说柳氏有孕了,他心中还是喜不自胜,搓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嘿嘿,太好了、太好了,肯定是个男孩、男孩。”

  柳氏这会儿又恢复了精神,瞪起了眼睛,中气十足地喝道:“怎么,如果是女娃娃,你敢不要吗?”

  “不、不、不敢。”沈牧连连摆手。

  柳氏心满意足,摸了摸肚子,自语道:“我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以后就有指望了,唉,总算可以不需要那个臭男人了,这可真好。”

  沈牧踉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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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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