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肖抑每天早上上朝,都起很早,冯安安无一例外被吵醒,虽然每次都跟着肖抑一起起来,但总迷迷糊糊。

  等肖抑离宅,她倒头再睡回笼觉。

  今儿也是,睡到辰时自然醒了,不再迷糊。起床一瞧,肖抑竟还未回来?

  冯安安以为是上朝时间长了,王照啰嗦。又等了片刻,收到信报,宫中惊变。

  冯安安都来不及打扮,随手挽了个髻,披件外袍,就赶来宫内。

  仍迟了些,肖抑受伤了。

  冯安安将肖抑护在身后,冷笑着质问顾江天:“幻捕大人,你不是最讨厌幻师么?为何如今出手,招招都是幻术,同我们一道了?”

  顾江天亦是冷脸,道:“古今第一幻捕,大觉高僧,与幻师们同吃同宿,舍身投火,与幻师一道烧成灰烬。我从前读此例,虽熟稔于心,却不明白真意。”

  冯安安沉脸:这货想讲什么?

  顾江天双袖后扬,雪花飘起:“真意既是,幻捕幻师,本是一体。一如山之阳背面是山之阴,菩萨转面是妖魔。白昼与黑夜轮替,看似千差万别,其实是同一片天!”

  冯安安心想:这人真比从前更疯了。

  待会斗起法来,她担忧肖抑,便往后望,见宫中人等已经差不多散完了,就四人影子还能瞧见——两名武官扶着陈如常,挪着后撤,另外还有一人,是一缕明黄……冯安安眯眼,竟是王照逆人群而行,赶往这边来。

  顾江天仍在高声自言自语:“幻师幻捕,有何区别?若想捕尽天下幻师,就必须先成为他们!”

  冯安安才懒得听疯子的言语。

  她只觉王照逆势独行,心中生暖,便使出全身力气,抱起肖抑——自家郎君可真沉!

  递给跑过来的王照。

  呼啸风声噼啪雪声中,冯安安将昏迷的肖抑托付:“陛下,请替我照顾好扬之!”

  王照冠上都是雪花,一缕发丝贴在脸颊上,狠狠点头。

  此时,陈如常见王照逆行,也让两武官过去帮忙,自己在原地等待。三人合力扛着肖抑后撤,顾江天冷眼注视的,风雪愈大,没了神器,他的幻术为所欲为。

  他的目光只落在王照身上,心中冰冷暗道:大殿,等解决完妖女,下一个便是你了。

  因着计划是各个击破,顾江天没有出手阻拦,王照四人不一会同陈如常汇合。

  陈如常看了眼肖抑背上剑伤,呲牙道:“嗞——正好跟我一起治。”

  陈如常带肖抑一起去找十五,王照坚持随行,陈如常又不能总拒绝新帝,心想:算了算了,性命攸关,少些谨慎。

  就带着王照一起去了。

  众人叩门,偏巧十五也是个实心眼,一开门,望见情形,张口就问:“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怎么都受了伤?”

  虽然后来噤声,默默给两人疗伤、煎药、拿药……

  十五去拿药时,王照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他认得十五,冯安安介绍说是妹妹。

  王照缓缓开口问陈如常:“所以……你们都是同门,对不对?”

  “嗞——”陈如常咧着嘴,两臂僵硬,“陛下见谅。臣、臣伤口疼!”

  ……

  且不说陈如常王照这边,是怎样尴尬,单说禁宫战场,一时间只剩下冯安安和顾江天两人,风雪呼啸,白了銮顶,白了回廊,玉桥玉河,尽淹片片风雪中。

  偌大,空旷。

  顾江天幻术障眼,幻出身躯始终悬空俯视。冯安安仰头一见,勾唇嗤笑,旋即幻化高飞,她的身躯比顾江天飞得更高些,俯视看他。

  与此同时,她还幻出红与蓝的彩带,胳膊挽住,与腰间身后飞舞。四周云气流动,天花旋转,衣裙摇曳,凌空飘飘。

  顾江天抬头一瞧,按云头再升数丈,与冯安安持平,冷眼问道:“你当自己是神么?”

  因为周遭太空旷,出声都有了回响。

  冯安安来之前,听过描述,知道顾江天带着张介出场,扮得好似神仙降世。她如今扮相,是有意讥讽他,结果他竟察觉不出来?

  不仅察觉不出来,顾江天甚至振振有词,斥责冯安安:“我听人说,如果小时候把孩子宠溺如神,到了成年,他们就会行如魔鬼。只怕你少时就是太过被溺爱,因此行事猖狂!”他说着,举着袖里剑指向冯安安。

  冯安安道:“你不觉得太冷了吗?”明明已经入春了,为何还要幻化寒冬?她抬手一扫,风停雪止,彩带飘飘,落地尽成待开花苞。

  顾江天眸色阴沉,剑往下一斩,繁花竞开,万紫千红。

  冯安安一笑,在花海中徜徉,起手挥摆,令鲜花更盛。

  幻师其实比常人更易沉浸于幻术世界,自己的,别人的。这两人似乎都铁了单挑的心,为了制服对方,互相舍身进入对方的幻境。

  当然,无论是冯安安,还是顾江天,布障眼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小心翼翼护住自己的顶、眉、喉、心、太阳、肚脐、足底,这七处命门。

  忽地檐顶异兽,柱子上盘旋的龙,甚至大鼎上的神仙妖魔,全都活了过来。在一片鲜花海中笑嘻嘻,露出獠牙眼神迷离,冲向冯安安。

  姹紫嫣红的花瓣因此飞起落下,妖魔鬼怪们都笑着:“嘻嘻嘻——嘻嘻嘻——”

  又重复旧套路?

  冯安安晓得,在她未赶来前,顾江天已经用烂了这招。

  就没点新花样么?冯安安心怀鄙视,捻诀见真,却大吃一惊——屋檐上的瑞兽好好的,仍如往常一般昂首对天。金龙玉龙仍盘旋在回廊的柱子上,大鼎……同样是以前的模样。

  顾江天没有借助器物!

  这一切神仙妖魔,他都是凭空起,凭空幻!

  他的功力,怎么突飞猛进得这样快?!

  但她也不差,比起顾江天,冯安安自觉对妖魔鬼怪更有想象力。突地地缝裂开,伸出无数只手,叽叽喳喳,四面八方要抓顾江天。

  顾江天活的是墙柱上的异兽,冯安安活的是墙柱本身,无论红墙金壁,统统变成粉色肉。壁,先是睁开一只眼睛,而后睁眼许许多多只,肉。壁无一丝空余。

  连树也变成布满眼睛的肉杆,天上飞着好多血窟窿,时聚成团,时单飞旋转。

  顾江天举剑向前砍去:“魑魅魍魉!”

  看似向前,却忽地身形一闪,在后面半空中现身,一手抓住了两下,将万只血骷髅当中的两只,掐个粉碎。

  冯安安不由得“哎呀”一声。那两只血骷髅,正是她障眼的重中之重。

  无须借助外物的强力幻师,她杀过一个,便是虿翁。

  那时候用去筋散卸了他的力量,又用软骨香迷住他。

  本来,冯安安是打算趁顾江天不备,也算计他的。

  哪知道被顾江天识破,攥住散和香。

  冯安安面上慌张,实则心头发笑:两药都破了,香气已经开始弥漫,不晓一刻钟功夫,顾江天就会软绵绵、晕乎乎。

  顾江天见她惊慌,昂首挺胸道:“下三滥!”说完,将两手粉末狠狠抖落。

  他仗剑挥砍,将妖魔鬼怪尽去,同时收了自己的幻术。

  天地现出本色,风飘飘云淡淡,万籁无声。

  白昼里现出星辰来,星辰背后,是缥缈流光,恍若银河泻影。顾江天本就穿着白袍,这会白袍连同身躯,一起变得透明起来。

  渐渐地,恍若于星辰银河融于一体。

  天马飞下,道道流光,骑在马上的天兵天将手持画戟,朝冯安安冲过来。

  她抬手,原本打算同样幻出大军,与顾江天对阵,却突然想到肖抑——既然她的郎君可以单枪匹马,如入无人之境,那她为何不能?

  冯安安只身迎入天阵。

  她拔下髻上双钗,成雌雄双股剑,左右旋转,犹如胡旋舞,天兵天将,皆被横斩。一时银光飞舞,潋潋漫天。

  她不急,千军万马,不允近身,一个一个斩杀。

  她在等顾江天药效发作的那一刻。

  可斩出数百道白光,却仍不见顾江天倒下。

  冯安安心中发疑,偷偷观察不住甩袖施幻的顾江天,正思忖着,顾江天忽然捂住胸口,皱起眉头,接着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冯安安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地,得意暗道:两种药终于起效了。

  她望见顾江天跪在地上,佝偻着腰,抬头狠狠盯着她:“你给我下了什么?”

  冯安安歪头笑答:“一些招待老朋友的东西。”

  顾江天咬牙切齿:“无。耻!”举剑要砍,身子挣扎着要站起,但是失败了,“咚”的一声重新跪下。

  顾江天支着剑,凶狠盯住冯安安,胸脯起伏。一开始他喘着粗气,到后来气息越来越弱,终匍匐下去。

  软趴趴,在冯安安眼里,仿佛一条鼻涕虫。

  于是,她过去踢了两脚。

  忽地觉身边一寒,冯安安反应敏捷,但发现上腹以上,胸以下,还是被完整的划了一道。

  她赶紧去捂伤口,一测深度,还好还好,只是划破皮肤划伤鸡肉,会留疤痕,但不至于开肠破肚——再一回忖,若她反应慢上一秒,定会被顾江天的快剑斩成两截。

  冯安安想着已经翻身转过来,面对顾江天:“你暗算我!”

  更想不明白,他明明着了去筋散、软骨香,为何会安然无恙?

  以至于她才大意疏忽,着了暗算!

  顾江天举着袖里剑,目光在剑刃上来回游走,注视那上头沾染的鲜血,嘴角带笑——冯安安恍觉下一秒,他就要舔舐剑刃鲜血。

  顾江天缓缓回头,冲冯安安笑道:“方才不是你最喜欢的招数吗?”

  她方才斩杀天兵,就是一个又一个拦腰斩呀!

  顾江天心中感谢叔父,正是张介死前,喂他吃药,密他“他们那群人多有下三滥阴招”,他才会百毒不侵,才能假装中毒,一袭成功。

  顾江天望着冯安安,咬字道:“你、果、然、阴、险、呐!”

  她的歹毒,就没变过。

  冯安安只觉顾江天一张俊脸,愈好看愈瘆人。

  她抬起刚才按住伤口的手,一张红掌,满是鲜血。她本能防御,挥掌一抬,沾染的鲜血全都化成滴滴红镖,向顾江天飞去。

  而她面朝着顾江天,飞速后退。

  伤口开始疼起来,血流得更多了,冯安安不得不再次捂住。

  但感觉根本捂不住。

  她急需医治。

  顾江天此时以拨开血镖,朝她步步逼近。

  冯安安腾出手,将血镖再朝着顾江天洒了两把。

  顾江天已经不需要剑了,单手提着,另一只断袖忽然成了一只诡异的手,时短时长,可以肆意扭曲,拨开血镖:“我告诉过你,做幻捕,要不应权财,不应色念,不应生死——”

  顾江天两眼圆睁:“这便是幻捕强于幻师的原因,因为你迷恋权财,时时色念,还贪生怕死!”

  眼看顾江天近至眼前,冯安安急了,再退下去,只会被顾江天捉住。她干脆移开两手,欲用自己正往下滴的鲜血结成血网屏障,网住顾江天。

  鲜血渐渐被引到空中,延展开来,形成一层薄罩,忽地,薄罩破了。

  冯安安也忽地张大了嘴,空伸展双手。

  这薄罩不是顾江天破的,而是她自己……不能施幻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顾江天脚下的步子很慢,他想起上回佛院里同冯安安的战斗。那时他多想如现在这般,一步一步走近,逮捕了她。却被她刺伤大腿,眼睁睁看着她被救走了。

  今日,终得偿所愿。

  顾江天走近,在离冯安安一人距离住,定住。

  冯安安旋即掏出匕首,做最后防御。

  顾江天轻蔑一笑:“我只是少了一只胳膊,你可是整个胸腹都受了伤。”便说着,边向冯安安袭去,她不能用幻术,只能与他比拼武力。身上有伤,很快不支,被顾江天打倒在地。

  顾江天提起剑,想要去杀她。

  冯安安却大喊:“等一下!”

  顾江天定住,脑袋外向一侧看着她。

  冯安安问道:“你是怎么缚住我的幻术的?”

  顾江天冰凉道:“用我教过你的方法,封住顶、眉、喉、心、太阳、肚脐、足底。”他答得不紧不慢,答完。重向前迈半步,提剑要再砍。

  近在咫尺,冯安安眼间距上数厘,便是剑锋,她却追问道:“所以刚才你偷袭我,本可以更快,却耗时间封住我的七处命门?”

  她这么一问,顾江天原本要斩的剑放下,改为一脚狠狠踩在冯安安的脑袋上。靴底将她的脸颊踏得变形,毫无怜香惜玉。

  顾江天昂着下巴:“对,我本来可以一剑结果了你,但我更想见你一点点失却最心爱的幻术,法力就跟你身上的血一样,慢慢干涸。”

  他的脑袋原本是歪向左侧,此时说完,又慢慢改为歪向右侧。她还真强,被封了七穴,依然再出了三招障眼,才被缚住。不过这也让他发现,封穴仍出招,再才被缚住的幻师,会反噬得更厉害。

  顾江天歪着脑袋,低着头注视脚下踩着的冯安安,怔怔道:“你好像一只老鼠啊。”

  过街老鼠,终究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顾江天说话时,天地变色为墨,且天与地都剧烈快速地缩小,渐渐若如弹丸。

  吞天食地,也要把两人淫灭掉。

  冯安安心中忽然响起滴漏之声,她知道,那是顾江天给她幻出的倒计时。

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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