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城墙骤然下陷, 整个凤咸城如同成了一片废墟。

  鼓声隆隆,寒风危急。

  下塌的地面忽地裂出了数道地缝来, 城墙半埋进土里,滚滚黑烟从地缝里吐出。

  那执幡人倏然倒地,面上尽呈惊恐之色, 恰似见了恶鬼一般。

  明明无人扼住他的脖颈, 可他却再难呼吸,只觉得每吸上一口气,肺里都像烧起来了一样。

  他灵海中的灵气所剩无几,只剩一星半点能为他所用。

  身着红衣的女子垂眸看他,模样明艳惑人, 看着孱弱得似是风吹即倒, 可却令他动也不敢动。

  那双眼明明是笑弯的, 可笑意却未达眼底,阴森狡黠得堪比恶鬼。

  一瞬间,他似是成了蝼蚁一般, 只能任人揉捏。

  红衣人牵唇一笑, 手里握着那漆黑的魂幡, 淡色的唇微微一动, 说道:“凤咸王现在何处?”

  倒在地上的人大张着嘴,躬着身撕扯着胸前的布料,过会又锤起了胸膛。

  他挣扎了许久却仍是觉得胸腔如有火烧,而灵海也在抽搐着。

  “说。”红衣人眸中凶戾乍现,一头散乱的黑发如泼墨一般, 更似恶鬼了。

  闻言,地上挣扎着的人才道:“在、在皇都!”

  “为何择此时进犯东洲?”红衣人低着头又问。

  那倒在地上的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了一阵,久久才道:“凤咸王……称东洲国主抱恙,东洲将成无主之地,我等派人前、前去龙脉一探究竟,果真发觉紫气稀疏……”

  他话未说尽,又锤着胸口急急喘气,“加、加之龙脉底下地动不已,定是龙脉有恙,不择此时进犯,更待何时……”

  “那你也该知道,龙脉已将大愈。”鲜钰眸光凛凛,面上的笑森冷无比。

  地上那人猛地锤起胸口,随后又朝脖颈挠去,依旧觉得喘不上气,肺腑似要被烧焦了一般,灵海还抽痛不已,令他头晕欲吐。

  他紧咬的牙关一松,说道:“不错……不知为何,又有人报回消息,称、称龙脉上的紫气复又大盛,我等猜想定是与、与天下灵气枯竭有关……”

  鲜钰微微颔首,握着魂幡的手猛地一摇,刹那间,城墙上的魂灵纷纷退去,弓/弩咚地落在了地上。

  那一抹抹白影四处冲撞着,似是撞不出这城墙。

  她缓缓道:“不错,那便由我告诉你,东洲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那人惊得说不出话,只见红衣人轻摇手中魂幡,那黑旗在风中翻飞着,有一刹那,那魂幡似是成了一张狰狞的黑脸。

  随即,他的四肢似被撕扯起来,浑身皮肉皆在发痛,就连每一根发丝也无一幸免。

  那些撕扯他的,并非是风,也并非是那红衣人。

  那红衣人只是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动手。

  可为何会这般痛苦难忍?

  是那些被他驭使的魂灵,如今反噬而来了。

  鲜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人,只见地上那人忽然不动了。

  那人没了气息,身上脸上处处皆是黑色的印记,正是那些守城兵的魂缕所留下的。

  她下颌一抬,朝那在风中飘扬的魂幡看去。

  魂幡上的古字弯扭可可怖,一笔一划似是连成了一张鬼脸,这等阴邪之物,想来也会反噬其主。

  地缝仍在吞吐着黑烟,那攀上天穹的浓烟似是登天的墨龙。

  鲜钰一哂,五指稍一施力便将那魂幡折断了。

  咔嚓一声响,周遭响起阵阵尖锐刺耳的喊叫声,是被这魂幡所驭的魂灵所嚎出来的。

  她将那魂幡往城墙下正燃着的火堆里扔,那魂幡顿时被火焰吞噬。

  骤然间,焰火攀高了数丈,陡然又落了下去。

  再一看,那魂幡已被烧得一干二净,竟连灰烬也寻不着了。

  数不胜数的魂灵终于冲出了城墙,转瞬便消失在这苍茫天地间。

  四万精骑奔入凤咸城之中,高台上的人猛地撒下了一把铁蒺藜。

  人仰马翻,精兵登时被掀倒了一片。

  那下陷的城墙上,红衣人皓腕一转,地上那些铁蒺藜便腾空而起,朝藏身在高台上的人疾袭而去。

  高台上的人面上和脖颈上血红一片,惨叫着从高台上摔下。

  战火烧起,四处皆是兵器相交之声。

  城中八万妥那兵,而攻入城门的却只有四万精骑。

  少,还是太少了。

  战力只及敌方一方,换作了任何一人,也不敢冒险带兵攻城。

  鲜钰低声笑了,可她偏要让厉青凝将这凤咸城夺回去。

  她在人群中找着厉青凝的身影,素腕一翻,手如拂风一般,那朝厉青凝射去的火箭顿时嘭一声炸裂。

  厉青凝猝然回头,只见箭矢在半空化作了齑粉。

  火焰伴着齑粉四溅而出,陡然落在了墙角立着的草垛上。草垛上烟缕升起,随后熊熊火焰攀上了屋宅的墙。

  城墙倒得太过突然,而东洲的精兵也来得太快。

  妥那军的八万精兵速速四散而开,本想藏进地穴之中,可地穴却被堵死了,而底下将地穴撑起的木梁也已被烧毁,地穴里定然已被落泥和石块堵得藏不得人了。

  城里的箭塔仍为妥那军所占,道上的路障不断,东洲的精骑在城内近乎寸步难行。

  那一地铁蒺藜像是朵朵黑花,开了个烂漫,不但挡住了精骑的路,还将其往箭塔处逼。

  一支支火箭从天而落,似要将攻城的精骑一一击杀。

  人群之中,厉青凝抢过了弓骑手里的弓/弩,将利箭往弦上一搭。

  利箭离弦而去,嗖一声射上了箭塔。

  箭塔上的弩手被利箭刺了个正着,从箭塔上一摔而下。

  在箭塔上的弩手倒下后,又有人攀了上去,将箭塔上的空位给填补上了。

  厉青凝面色冰冷,她紧蹙着眉心,避开了朝她脖颈横来的砍刀,又抬起了手中的弓/弩,将爬上了箭塔上的人又射了下去。

  “夺箭塔!”她扬声便道。

  精兵扬声高呼,队伍中两人从箭塔后爬了上去,近身同那弓/弩手相斗。

  鲜钰站在倾倒的城墙之上,那身姿单薄似纸,她拈来了一缕风,那风绕上了她的指尖。

  仅一缕风成不了什么气候,可那一缕风却同灵气混在了一块。

  那风无色又无形,却缠上了那转向厉青凝的火器口,管口登时炸裂,将点火的妥那兵炸得鲜血淋淋。

  这凤咸城毕竟被妥那军占据了许久,城中四处皆埋伏着他们的人。

  那挡住东洲精兵的,除了路障以外,还有从远处被推来的投石车。

  数十个妥那兵位于投石车后,一声令下,机枢一动,木框里的石块随即被投射而出,砸向了骑马向前的东洲精兵。

  鲜钰蹙眉朝远处看着,只觉灵海中的灵气又少了些许。

  可她却不慌,心道少便少,总是得少的。

  只是她得布一个阵,趁如今灵气尚未耗尽,就算是再来数十万人,她也能将其全部困在阵中。

  她灵海中那翻滚不已的,大半是白涂留在丹阴卷里的灵气,连那几欲承鼎的国师都能被她所伤,而这些妥那兵又算得了什么。

  城中的妇孺孩童从倾倒的屋里爬了出来,一些能避得开战火的,从坍塌的城墙处往外跑了出去。

  鲜钰点木成阵,倏然间,城中的风似停滞了一般。

  只一瞬,遍地的铁蒺藜皆被卷起,而那些自天而降的利箭也被卷至半空。

  城中四处燃起的烈火皆熄,滚滚黑烟也被卷在了风里。

  凤咸城上那盘旋的风成了一个漆黑的漩涡,被卷在其中的物事相撞,叮当作响。

  若是那风一停,里边的刀枪和利箭定会如大雨般倾盆而下,砸得人头破血流。

  这一阵令守城者无计可施,再布一阵令攻城精兵所向无敌。

  她这两世,除了同厉青凝阴阳相隔外,也未再怕过什么。

  管他人将她看作人或是鬼,管他人如何怕她、畏她,道她如何疯魔、如何诡秘狡诈,她皆不怕。

  她只要厉青凝摘得天上星,能抱得穹中月。

  这凤咸城中刀戟争先哀鸣,墙瓦皆塌,已不复昔日繁华。

  妥那军死守凤咸,而东洲精兵更不能退!

  四日后,妥那国皇城中,那国君依旧躺在酒池肉林里,捧着酒碗道:“凤咸王,为何不喝?”

  凤咸王惴惴不安,哪还喝得下酒。

  他早知晓将妥那军引入凤咸城中的那一刻,他就成了那叛国的罪人。

  起先他便在赌,赌他能不能争回来些什么。

  而如今他仍在赌,却是赌他能不能全身而退。

  闻言,凤咸王连忙伸手去端起酒碗,抬手便道:“敬国君。”

  国君大笑,缓缓道:“不知这一碗酒下腹,能不能听到些好消息。”

  待碗中酒尽,果真又有人快步而来。

  那人跪在地上,面上却不见喜意,而是一副惊慌不已的模样,浑身直哆嗦。

  妥那国君面色一冷,说道:“何事这般慌张。”

  “禀国君,凤咸城内箭塔被夺,投石车和滚木全被烧毁,箭矢和铁蒺藜也被卷在半空,将士们的兵阵一一被破,如今死伤惨重且、且……又无计可施。”跪在地上的人扬声说道。

  方才宫中还乐音靡靡,这话音一落,周遭登时静了下来。

  拨弦的不敢拨弦,吹奏的不敢吹奏。

  宫殿里静悄悄一片,连说话声也听不见了。

  妥那国君面色黑如炭,冷声道:“东洲不过四万人攻城,如此就破了有八万精兵防守的凤咸?”

  跪在地上的人颤声道:“是那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的灵气似源源不绝般,彭老命丧黄泉也未将她的灵气耗尽!”

  “这不可能。”妥那国君磨牙凿齿道。

  “国君,那红衣女子绝非常人!”报讯的人又道。

  “援军何在!”妥那国君蹙眉问道。

  “援军仍在路上,若不出意外,后日便能到凤咸。”被问及的人连忙应声。

  “好,好,不过四万人,待粮草耗尽,可有得是他们受的,那红衣人定撑不久了。”妥那国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厉声说道。

  日落而月升,两日后,半数妥那兵退离了凤咸城。

  而在屋宅之中,鲜钰捧着碗吃了小半碗肉糜。

  她抿了一下唇,放下碗便朝一旁的竹床坐了过去。

  厉青凝仍是一身玄衣,那衣袂上沾了不少污渍,所幸玄衣不显污浊,即便是沾了血也让人看不出来。

  只是她向来爱洁,早已不能忍受,可现下又别无他法,只能忍着。

  竹床嘎吱一声响起,她便知道是鲜钰坐过来了。

  鲜钰不但坐上了竹床,还伸手去捏住了厉青凝搭在膝上的手,她二话不说便将一缕灵气往厉青凝的灵海里探。

  只见那灵海尚未被伤及,她才安心将灵气收回。

  厉青凝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若非是气息乱了些许,鲜钰定以为她睡着了。

  可坐着又如何能睡,想来也并非是真的在睡。

  鲜钰笑了,她就是爱极了厉青凝这故作正经的模样,明明思绪都乱成一团了,偏偏还要装作圣人。

  她压低了声音道:“钰儿给师姐捏捏肩。”

  这话音一落,她便看见厉青凝搭在膝上手微微动了动。

  鲜钰抬起手,将十指轻飘飘的往厉青凝的肩上搭,可还未施以气力,便听见那被她碰了肩的人道——

  “手拿开。”

  言简意赅,冷淡非常。

  鲜钰还偏不将手挪开,手往下一滑,细瘦的手臂便环上了厉青凝那锦带束着的腰。

  “做什么。”厉青凝仍是闭着眼,唯恐一睁眼就看见这人诡计得逞的模样。

  鲜钰环着她的腰,软声细语地道:“怎这般生分了,先前你碰我的次数还少么,我不过是碰你一下,你倒问我做什么。”

  话音一顿,她压低着声音道:“殿下也不问钰儿有多委屈。”

  厉青凝蹙起眉,心道她若睁眼便算她输了,这人明摆着就是故意这么说。

  鲜钰抬起眼,看见厉青凝眼皮底下那眼珠子转了转。

  厉青凝本欲睁眼,想看看这人究竟又在闹什么,可一想到这人定没安好心,又将眼闭得更紧了。

  鲜钰翘起唇角,又意味深长道:“殿下莫不是累极想睡了,不然为何不看我,难不成是梦里见着的我更可人?”

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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