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是的， 无论怎么看出现在两面间的那个存在就是个“人”。

　　他有着模样普通，身高普通，打扮普通， 丢到街上就找不到人的那种普通， 属于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

　　然而在这份“普通”之下，还有着一般人无法看到的另一面：

　　这个普通人实际上并没有“自我”与“感情”。

　　他吃饭不是因为他无法忍受饥饿，而是因为其他人都会在固定时间吃饭；他能得体的与其他人交流不是因为它需要，而是因为其他人都需要社交；他会笑会哭会烦劳并不是因为他有这些感情， 而是因为他知道在遇到特定情况时需要流露出这些感情。

　　他不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根据不同的情况调整脸部表情作出不同的回应，他仅仅是按照学到的“常识”以及过去生活中观察到的“经验”， 如同条件反射般的完成着“人”应该做的一切。

　　但在那普通人的表皮之下，是一颗机械般冰冷的“心”。

　　“这个……”

　　安德鲁在片刻的沉默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是人！”

　　“为什么这个不是人？”

　　唐雪凝反问道：

　　“他学习的是属于人的文化， 有属于人的反应， 更有属于‘人’的社交行为。

　　这怎么不算是人？”

　　“是的，从社会意义上和生物学意义上，这的确是人， 但在我看来，连‘自我’都没有怎么能被称为‘人’？

　　你就像是指着一具尸体然后问我‘那是不是人’一样。”

　　安德鲁不急不缓的解释道：

　　“确实，这个自认为‘人’的非人之物可能会被人类潜意识所认可，但这却又变相的证实了我的观点——集体潜意识的天然属性是‘秩序’， 以至于可以让表现出‘秩序’的‘异物’也混入其中。”

　　“唉， 你还是没有明白……”

　　唐雪凝听完安德鲁的解释之后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加重了语气接着问道：

　　“那么， 这些是人吗？”

　　出现在安德鲁面前的，是一张张人们耳熟能详的画像：

　　达尔文、哥白尼、伽利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天才’与‘疯子’， 在集体潜意识的判定中几乎等同于‘怪异’——因为不论是好还是坏，他们都会带来混乱。

　　是的，在我所期望的未来中，这类人很可能会被误认成怪异。”

　　安德鲁点了点头，用十分遗憾的语气接着说道：

　　“但每当世界有了重大的进步，少许的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历史会铭记他们的牺牲，未来会为他们正名。”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的股友认知依然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到那个近在咫尺的答案！

　　是的，一切高科技都与魔法无异，所以当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人永远不可能依然还是现在我们所熟知的样子，就像古猿到类人猿，类人猿到人一样，虽然彼此有些极为紧密的亲缘关系，但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了。

　　而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人类的集体潜意识确实也会随之慢慢改变。

　　或许在现在的人眼中，刚刚那些是个‘怪物’，但当人类真正达到那一步之后，他们依然会被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所认可。”

　　这一次，刚刚出现过的“妖怪”、“机器人”、“海星”和“人”一同出现在桌面上。

　　如果仅仅是看外表又有人会知道这些食物里最像人的那个最不像人，最不像人的存在反而最智慧最高等的生物呢？

　　接着，唐雪凝向安德鲁问道。

　　“但你知道他们改变的方式吗？

　　是先进的，更有竞争优势的物种靠着一点点积累来的优势挤占落后者的生存空间，让他们无路可走，最终用死亡淘汰掉这些落后者。

　　而你将成为的那个神会打断这个过程，因为对于洛后者意识占大部分的集体潜意识来说，这些进化后的存在才是异类！”

　　“进化与进步从来都是一个点滴积累的过程。

　　我们跳过十年数十年向前看，或许会发现现在的生活与那时完全不同，跳过千百万年，甚至我们都可能都无法与我们的祖先们彼此理解。”

　　安德鲁面对唐雪凝的步步紧逼，依然十分淡然的向她解释起来。

　　“但当我们真正身处其中时，这种变化却又往往难以觉察，或许hi有年轻人会感叹老人们跟不上时代，但对于人类整体来说，这种变化却不会带来丝毫的异常。”

　　“或许正常情况下，是这样——但我们现在的世界它能谈得上正常吗？

　　安德鲁现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有听说过‘天人聚变’理论：

　　当某个关键科技得到突破之后，整个人类社会在极短时间内将发生难以想象的巨大变化，那是整个社会与科技的运作方式对于现在的我们几乎无法理解，如同‘人’在面对‘神’一般。

　　你还记得特异粒子的特性吗？

　　是‘心想事成’。

　　当这些‘人’和这个‘不是人’一起出现在现在的人类社会，那么谁会成为被集体潜意识排斥的对象？

　　人类用‘性别’、‘种族’、‘地域’乃至不同的饮食习惯区分开了彼此，但在集体意识中，却又有着极强的趋同性与盲目性。”

　　唐雪凝说完，指着那四个被她所展示的不同的“人”说道：

　　“人类潜意识所排挤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混乱’，很多时候它自己都展现出了一种混沌！

　　你认为集体潜意识所排斥的是‘混乱’，但事实上它所排斥的，仅仅是与自己主流不同的‘异类’！”

　　“……”

　　安德鲁这次没有反驳。

　　被指出了自己的盲点之后，他已经发现了更多可能出现的问题：

　　如果出现了能够扭曲周围人类思维无视其存在的怪异，集体潜意识能判断得出吗？

　　如果出现了寄生或病毒性的怪异，集体潜意识能判断得出吗？

　　如果出现了能拟态的怪异，集体潜意识又能按断得出吗？

　　……

　　不过同样，他从来不是会轻易选择放弃的人。

　　“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在安德鲁说完的瞬间，四周的一切都好似静止了下来。

　　树冠不再随着微风摇曳，小草不再顺着风儿低头，落叶悬停在半空，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变成了一池“冰雕”。

　　使用过类似手段的唐雪凝清楚，这并不是“四周”的时间静止了，而是安德鲁用某种手段将两人所处之地的时间流动加快了无数倍用来思考。

　　但很可惜，这份努力在她看来是主动徒劳无功的。

　　“安德鲁先生，我很佩服您的所作所为，但您真的错了。

　　我之所以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并不是因为我早就发现了你在人类概念判定上的失误。

　　而是我坚信你的计划‘必然’会有问题——因为从一开始，你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太过宏伟的目标，宏伟到需要靠奇迹才有实现的可能，宏伟到几乎不可能在细节上尽善尽美。

　　因为‘救世之神’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太多，根本无法如您之前所说的那般‘功能简单’、‘目的明确’。”

　　唐雪凝苦笑叹了口气。

　　“其实在我看来，一个追逐着特异粒子大量富集存在大杀特杀的‘死神’都比你所期望的‘救世主’更有可行性。”

　　“唐小姐，你说的可能很对，我很可能愚蠢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远超自己能力的目标。”

　　安德鲁认真思考了片刻后站起身来，冲着唐雪凝点了点头，声音中竟带着一丝欣慰。

　　“唐小姐，非常感谢你！

　　哪怕我这一次失败了，也得到了丰富的资料，而我在集体潜意识上的重大错误也得到了纠正。

　　那么‘下一次’，或许‘我’可以试试唐小姐你所说的‘死神’路线……”

　　———————同一时间，世界树下——————

　　“嘿，醒醒。”

　　空想轻轻拍了拍地上那胸前被利剑贯穿的干尸脸颊。

　　“再睡下去就看不到结尾了。”

　　“我不是‘睡’了，而是已经死了……”

　　在空想的拍击下，那“干尸”竟真的微微张开口回应了他的呼唤。

　　“……我最后成功了吗？”

　　“不，你已经死了——杰克的眼光一直不错，他选的武器确实足以瞬间干掉你。

　　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成功了，你借着他们的手完成了‘登神’的最后一步。”

　　空想洒脱的坐在干尸旁，抬头看向了世界树顶端。

　　在那里，一个巨大的光球包裹了整个树冠——那是“半神”安德鲁刚刚创造的“神界”所在之处。

　　“不过现在和我说话的，只是‘你’在踏上成神之路后留下的‘残渣’，为了目标所付出的‘代价’而已。

　　空想学艺不精，没法维持‘你’的意识太久，只能让你粗略看个大结局了却一下心愿了。”

　　“大结局？”

　　干尸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死亡”，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

　　“‘神’成功拯救人类了？‘”

　　“当然……”

　　空想突然话锋一转：

　　“没有，你那计划正被一小姑娘批得体无完肤呢。”

　　“……是吗？”

　　干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那声’是吗‘却异常的沉重。

　　接着“它”换了个话题。

　　“那么你这次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尽职尽责的人力资源师，为你找来了最合适的测试者；

　　自带瓜子花生的看客，瞻仰了一下时隔数千年再次现世的’半神‘；

　　还是一个你最好的朋友……”

　　空想不以为意的掏出一本被画得乌漆嘛黑的书本朝着干尸扬了扬。

　　“牺牲了一本从特事局搞出来的好东西，屏蔽了你的部分’天机‘，让你没有能提前预见到那个女孩所发现的问题。”

　　“为什么怎么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带着欣慰死去——庆幸自己没有成功，没有对世界造成更大损害的欣慰死去。

　　而不是带着’奇迹是靠无数次尝试堆出来‘的疯狂，蛮干一番后带着大半个世界一起陪葬。”

　　空想那得道高僧般的平稳声线突然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空想觉得和你正面较量的话胜算实在太低，一不小心还要翻车，于是就想办法躲掉了那个要和你生死相搏的未来。”

　　“你早已经预计到了今天这个结果吗？为什么不……”

　　干尸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如果早知道结局如此，你会放弃吗？”

　　空想歪头瞥了干尸一眼反问道，好像在责怪对方明知故问。

　　“当然不会放弃这么难得的实验机会！”

　　干尸认同了空想之前作出的决定。

　　“如果这么容易……放弃，如果没有这份固执，我们当年也无法在……在这个世界活过那最无助与疯狂的几十年了。”

　　“哪怕你进行这个实验需要付出生命？”

　　空想再次问出了问题，不过问话时他的神色已经严肃了许多。

　　“科学理论……本来就是靠现象与……无数的实验数据归纳总结出来的……”

　　干尸回答道，但回答时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有一两百次乃至上千次的失败都非常正常……总结经验找出问题，然后再进行下一次……”

　　“那如果到最后，仍然证明这条路走不通呢？”

　　“至少我证明了……这个救世方法不对……”

　　干尸的声音中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只要不断的思考……不断的尝试……出路总会有的……”

　　“安德鲁，有句话在我心里埋藏了许多年了，现在很可能已经是最后机会，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你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顽固的混蛋。”

　　“……你难道……不是一样吗？我的……”

　　干尸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即便是他身边的空想也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坐在干尸身边的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抬头看天的动作。

　　许久之后，才慢悠悠的回复道：

　　“我的朋友，你说得没错，我和你一样，都是固执的混蛋……”

　　—————————————————————————

　　在得到了安德鲁的回答后，唐雪凝终于松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接着，就看能要到什么好处了，毕竟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就算不给几个什么“神佑”、“不死”之类的增益BUFF，借他这位半神之手进行几个实验，以验证自己的一些猜想也是好的嘛。

　　但就在唐雪凝准备行动的下一刻，她愣住了。

　　因为安德鲁不知何时已经向着天空抬起了手臂，仿佛握向了某种无形之物。

　　“等……等等！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几乎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向了安德鲁高举的手臂，但这短短的距离却咫尺天涯。

　　“感谢你的帮助，但我认为不该就这么放弃。

　　毕竟按照你们华朝的说法’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失败是成功之母‘，不是吗？”

　　说话间，安德鲁全身绽放出了刺眼的强光。

　　“所以我最后决定还是要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原创确实不如写同人轻松啊，最起码构思一个相对合理的剧情难度要高好多。

　　感谢在2020-05-01 10：11：44～2020-05-04 03：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星辰、1693412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尼拉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甘伍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