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今
几乎是毫无疑问的,李守信猛地把炕桌推翻,盘子碟子全翻了,吃的喝的洒了一炕一地。
“真能憋啊你俩!”李守信指着两人说。
陈秋霜吓坏了,她听到那一句“我喜欢他”也不敢相信,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小伙儿说什么喜欢我儿子?那怎么可能?男的和男的。
李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岑棽跟着他也跪着,比李他高出一个头来。
李守信暴怒,李他反而不担心了,大不了就像岑棽一样,彻底和家里决裂,反正现在自己也不会死了,不管是病死还是饿死。
李他和岑棽学,学着冷暴力,就那么低着头跪着,一句话都不说。
陈秋霜赶紧去拉自己儿子起来:“这是干嘛啊?地上凉,有话起来好好说嘛……”
李守信把自己女人拉开,指着李他骂:“李他你有病吗?你有病就算了,不去治,还带一个回来,你是打算气死我吧?你没必要用这种法子!”
李他抬头看着自己父亲,眼中的泪始终不会落下来,一个“病”字狠狠把他刺了一刀,眼泪落下来会滴到伤口上,会更痛。
“是啊!我就是有病!我不是早就得白血病死了吗?是你自己不管我、不要我的,我喜欢男的女的管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指点点!”
李守信扬起手,大手一挥,一个巴掌就落在了李他脸上,李他白皙的脸上几乎就出现了五根指头的痕迹。
陈秋霜心疼,赶紧去抱住男人。
李守信还伸出脚去揣李他,被岑棽挡在前面,揣在岑棽身上。
岑棽后背挨了几脚,骨头生疼,但他却暂时顾不上自己,抚摸着李他的脸,问李他痛不痛。
李他使劲摇头,眼泪还是飞了出来。
“你是老子生的,老子凭什么不能管你!老子不管你!老子要是真的不管你,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你以为你那细胳臂细腿儿的啊,那是老子给你医病活活医出来的!老子不管你,对啊!老子就是不管你了!你也知道自己得了病,啊?那你知不知道白血病化疗有多痛苦?”
陈秋霜死死地抱着男人,哭得快要断气了,“你别再说了!别说了!现在人不是没事了吗!”
李守信正在气头上,没人拦得住他,“老子不要你,老子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老子砸锅卖铁卖屁股都要给你医病,老子医得好吗?你老子没用,你老子就是穷,医不好你!还不如让你死了算了!”
陈秋霜发了狠,往李守信脸上甩了几巴掌,吼叫着:“叫你不要再说了!人都回来了!”
李守信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把陈秋霜推开,又骂:“你看看你的好儿子,上赶着给别人当老婆!你也不觉得丢脸!”
陈秋霜和男人对骂:“你管他呢!人孩子哪点不好,亏待了你儿子哪里吗!”
岑棽把李他抱在怀里,李他在他怀里发抖,泪水沾湿了岑棽的衣服前襟。
他慢慢地放开李他,转身抬起头来直视着李守信:“是我死活要跟着李他的,不是他上赶着来要跟着我,你要骂丢脸,丢脸的也是我!我就算穷,也不会因为穷就不爱他,他就算死,我也会让他知道我爱他!我比你更有资格!”
啪地一声,岑棽脸上也挨了一巴掌,比刚刚李他挨的那巴掌还重,李守信指着岑棽:“你给老子滚出去!滚出我们家!”
门被打开,冷风呼呼地卷进来,李守信夺门而出,陈秋霜跟着骂了出去。
地上的两人依旧跪着,岑棽转头来依旧抱着李他,把李他摁在自己怀里。
李他伸手上去摸岑棽的脸:“是不是很疼。”
岑棽笑着:“刚刚疼死了,现在不疼了。”
幸好,李守信说要岑棽滚出去,还没有拿着家伙来赶,岑棽和李他一人肿着半张脸,默默把一地杯盘狼藉收拾了,也没去管李守信陈秋霜两人在哪里,悄悄地摸回了那口小窑里。
就算要滚,那也得等明天吧。
岑棽今晚可就没昨晚那么闹腾了,帮着李他把炕烧好,早早上炕窝着。
外面雪还没有化完,还有些白色的亮光反射进来,窗户纸像透明的似的。
李他关了灯,爬上炕,往岑棽怀里钻。
岑棽把李他搂着,把李他的双手压在自己肋下。
李他轻声说:“我们已经连续两年的年夜饭都这样了……没吃饱过。”
“对啊……”岑棽笑起来,“今年比去年好,今年至少还有张炕,不至于冻死。”
李他窝在岑棽怀里咯咯地笑,“我爱你。”
“白天说过了。”
“就算被我爸打死我也爱你。”
“我不会让他打死你的……至少也得我先死。”
两人抱着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是那个姿势。
李他起来收拾两人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早点走,免得晚了被人活活赶出去。
今天风大,岑棽怀疑窗户纸都会被吹破,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哥哥,妈妈叫你们去吃早饭。”
是囡囡的声音,岑棽赶紧把门打开,把小姑娘拎进来,“你喊一声就行了,又跑到门口喊。”
“妈妈怕你们不去。”
岑棽有些犹疑不决,问李他,“去吗?”
李他把囡囡抱起来,“去吧,要是他还是赶我们那我们走就是了。”
厨房那口窑里,李守信还是坐在最上方,外婆和陈秋霜一人一方,囡囡一落地就摸摸索索爬到了外婆旁边,正对李守信的那边依然是给两人留下的。
李他挺直了腰,偏就要牵着岑棽的手,挺胸抬头地坐下来。
大年初一吃饺子,陈秋霜打了两个醋碟儿,一个放在李守信和外婆中间,另一个放在了李他面前,李他又把碟儿推到了岑棽面前去。
陈秋霜的脸色有些变了,但也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李守信装没看到,给外婆和囡囡夹饺子蘸醋。
外婆知道两人出来吃早饭了,从怀里荷包里往外掏东西。
“外婆你拿什么啊?”囡囡问。
囡囡和外婆生活久了,听力本就敏感,能够靠声音判断外婆正在做什么。
外婆笑着说:“叫哥哥拿手来。”
李他听到了,把手放到外婆面前,外婆从怀里掏出一团红彤彤的东西。
是一个打着同心结的手环,外婆给李他戴在腕上。
李他和岑棽对视了一眼,都不敢说话。
外婆笑着,手里还有一个,但是她又不说话了。
岑棽有些不确定,他小心地把自己的手也伸到外婆面前。
外婆往前摸了几把,终于抓住,一样往岑棽腕上套,套不进去。
“我糊涂了,小岑的手比到西大……”外婆笑着把手环松了一些,套到岑棽手腕上,系紧……
外婆看不见,但是同心结却打得美极了,两个手环几乎像是复制出来的。
“外婆……”李他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有些不忍。
外婆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在上面拍了拍,“外婆老了,手也不像年轻时好使了,只能做这些小玩意儿了,到西不要嫌弃啊……”
怎么可能嫌弃?
李他使劲地摇头。
外婆把李他和岑棽的头凑到一块,摩挲着两个人的头发,小声说:“他们不支持你们,外婆支持你们,外婆祝你们,永结同心。”
岑棽差点给外婆跪下,笑着说:“谢谢外婆!”
大年初一禁劳作,岑棽和李他被外婆送同心结这么一出,气焰嚣张得很,就不走了。
李他背着囡囡,岑棽背着外婆,四人老小上山坡上玩雪去。
那一片山坡还没有人去过,背阴,雪也化得慢,雪上面只有稀稀拉拉几对竹鸡脚印儿。
李他把雪往囡囡面前堆,囡囡蹲在远处堆雪人,她看不清,雪人就堆得缺胳臂少腿儿,一会儿鼻子歪了一会儿脖子没了。
岑棽陪着外婆,站在山坡上看着兄妹两个笑。
外婆不像囡囡,她老了,是完完全全丁点儿都看不见,只能凭借发出笑声的方向来确认兄妹俩在哪里。
山坡上风大,岑棽站到了迎风那边,帮外婆挡了大半的风。
外婆感觉到了,她浑浊的眼睛似乎有了些神采,突然拉了拉岑棽的手。
意思是要岑棽弯腰,听她说话。
岑棽就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外婆旁边,“外婆你说,我听着的。”
“我啊,十多岁就瞎了,到了二十多岁就彻底看不见了,我连我闺女、到西他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到西了。
“但是我知道,我外孙子一定长得很好,要不然,他那小子,又没读多少书,没文化,怎么能入得了你的眼啊……”
外婆背地里就这么寒碜自己外孙子?
岑棽远远地看着李他笑:“嗯,他是没读多少书,但是……有别人不知道的好多好处。”
外婆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岑棽说说好多好处,到底多在哪里。
岑棽就继续说:“我其实没什么见识,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干干净净的,又古灵精怪讨人喜欢,坚韧起来又让人敬佩,主要是……对爱一心一意。”
外婆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她拍拍岑棽的手,“所以你要对他好一点。我那女婿,从小对他不大好,因为他总是病秧秧的,养不活的样子,他一出生我就想好了名字,叫李道熹,多好听的名字啊,一路迎着熹光往前走,走得久了,大太阳就出来了。
“可是后来算命的说这名字不好,他连‘道熹’是哪两个字都没问,直接就说到西,要归西的意思,建议说别叫这名字,改个贱名儿,好养活。所以他名字还是上户口那天临时想的,随便想了一个,我取的道熹,叫着叫着就成了到西。
“你别说我们农村人迷信,走投无路了呀,什么都得试一试。可是好像迷信还真不行,改了名儿,还是三天小病五天大病,没少折腾他爸妈,我们这不像你们城里,养不活的,扔了也没人管。
“我女婿也干不出来这事来,就一直养着,还给读书,但还是冷冰冰的,故意让到西不亲他。因为越亲他,以后要是养不活了,扔了,或者直接让他死了,到西恨他。
“后来村卫生站检查出来,说到西得了那个什么病,活不久了,我丫头也不知道和女婿吵了多少次,我老了,插不进嘴去,眼睁睁地看着女婿冷落到西,不敢疼他,因为疼狠了,就舍不得他死了,就得给他治病,治又治不好,一家人都给拖垮了……”
外婆的眼泪水流出来,岑棽用外婆自己带出来的手帕给她擦干,岑棽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了。”
“外婆帮不上什么忙,眼看着到西不见了,在外面不知道是死是活,要是死了,他就遇不到你了……”
岑棽赶紧打断:“遇到了,都过去了,外婆你放心吧,我会对他好,”岑棽说着,还文绉绉起来,“用我毕生爱人的能力发誓,永远对他好。”
岑棽从来不相信“永远”,今天却鬼使神差地用“永远”发了个誓。
外婆又笑了,老人褶皱的脸上被白雪反射出来阳光金色的光辉。
“外婆!看我的雪人!”囡囡在山坡下面喊。
外婆顺着囡囡的声音看过去,笑着和囡囡挥手。
李他笑着,也把囡囡的手举起来朝外婆挥着,金色的光辉也洋溢在李他的脸上。
四个人在山坡上来回玩一趟,就该到点儿回家吃饭了,李守信陈秋霜没去隔壁家或者村头,准备了好些吃的,这些都是往年吃不到的,陈秋霜甚至还拿出了之前在镇上买的红包,包了大大的四个红包。
陈秋霜先给了外婆一个最大的“寿比南山”,然后依次给了岑棽一个,李他一个,囡囡一个。
岑棽兴奋得差点鞠躬喊“谢谢妈”,但是碍于李守信的脸色,还是老老实实喊了一声“谢谢婶儿”。
陈秋霜高兴,她离灶台近,要给岑棽舀猪肉炖粉条,岑棽拗不过,只能双手把碗递出去,然后双手接过陈秋霜给自己递过来的满满一碗肉。
碗就从李守信头上过,李守信轻哼了一声,冷笑说:“一天到晚,光吃饭不干活,白长那么高!”
李他赶紧在桌子底下扯岑棽的衣角:“待会儿记得洗碗。”
李他说得小声,岑棽就只听到了“洗碗”两个字,蹭地一声就站了起来。
李他又赶紧去拉岑棽的衣服,把人扯下来坐着:“待会再洗!”
囡囡能看得到光,他感觉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大哥哥一起一坐的光线变化,扬起小脸问:“岑棽哥哥你在干嘛啊?”
岑棽有些尴尬,“没什么。”
李守信把岑棽送的那瓶酒拆了,给自己倒了一杯,给外婆夹了煮得稀烂的肉糜,给囡囡夹了一只猪蹄,说:“帮倒忙的。”
当晚小两口回那口小窑里睡觉,关上门岑棽就把李他往床上抱。他憋大半天了,迫不及待地问:“你爸什么意思啊?他喝我买的那瓶酒了!我看好像有点松劲儿了。”
李他还是不开心,他还在生闷气,“不用管他什么意思,反正他现在不敢赶我们出去,我们住两天就走,不管他。”
那可不行,新姑爷头一遭上门就狂风骤雨似的又打又骂,要是还换不回什么来那就太亏了。
岑棽还是兴奋,琢磨着怎么让李守信心软。
要是换作自己,他肯定不管爸妈什么意见,爱接受不接受,但是李他不一样,他能感觉得到李守信心里非常在意这个儿子,只是好像从来不会表达。
李他也非常在意自己父亲的态度,只要是李他在意的,岑棽都想努力去争取。
因为他的词典里最近录入了一个新词汇: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李他原本的名字,外婆只和岑棽说过,是外婆和岑棽的秘密哦
连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道熹”这两个字,他一直以为是“到西”
(“李他”这个名字取得太随意了,所以临时加了“道熹”这个情节,算是作者给李他崽崽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