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一五一十地照做。

  他的脸色冷漠,细腻的皮肤上有我留下的,泛红的指印。

  「宝贝,我现在看起来高兴吗?」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关心她。」

  「明知故犯,是不是该罪加一等?」

  「冠月,」我疲惫地搓了搓脸,「你不用说这么多。如果你想杀掉我,你手里有刀。如果你想凌辱我,我可以配合你。如果你想征服我,我现在就可以跪下来求你。」

  我仰头看着他:「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要这样子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加了冰块的红酒顺着我的头顶淋了下来,流向发梢,顺着领口渗透了他的白衬衫,流到我光裸的腿上。

  他将高脚杯好端端地放回桌子上,蹲下来与我平视,抬起我的脸,轻声说:「宝贝,你一次次的骗我,你质问我,咒骂我,给我一巴掌甚至试图杀了我,可我一点都不生气。」

  他手一顿,把我的脸扭向一边,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人类的情绪:「到现在为止,你在我面前一共做过两件冲动的蠢事,都是因为她,我想问问你,凭什么?」

  「冠月,」我逮住机会,凑上去轻轻地吻他,「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在慢慢改。」

  他罕见地躲过我的吻,问:「这也是为了她吗?」

  我愣住了,下一刻却被他扯着,拖行到落地镜面前。

  他扶着我的头和脸,让我直视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中的我是如此狼狈,猩红的酒液布满我的全身,令我看上去像是一个千疮百孔,浑身都在流血的人。

  他贴在我耳边,压低声音,残忍地耳语。

  「宝贝,如果你刚刚那一刀捅下来,我现在就是你这个样子。」

  细碎的冰碴儿融化在我的身体上,寒冷和恐惧令我抑制不住地颤抖。

  「冷吗?」

  「冷。」

  壁炉里的火苗奄奄一息,只剩下零碎的火星,给不了我一丁点温暖。

  梁冠月单手托着我的下巴,禁锢住我的头,看得出来他本想扯住我的头发,但最终并没有。

  「我刚刚真的很想把你的头按进壁炉里,宝贝。」他紧紧盯着镜子里的我,蹲了下来,轻嗅我周身酒精的味道,「火舌会立刻吞噬你的头发和衣服,烧烂你的皮肤和肉,让你比我先烂掉。」

  他侧过头,轻轻舔去我颈间的酒粒儿,忽然撩起我衬衫的下摆,狠狠地撞了进来。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宝贝?你想用这个控制我,让我成为你的奴隶,你的走狗!」他又出现了那样判若两人的癫狂状态,丧失理智一般地对我进攻,「我成全你!我给你!我给你!我根本不想这样子弄脏你,宝贝,为什么你要逼我!」

  他的力道很大,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会被他撞得跌进壁炉里,烧成一块发臭的碳,但却没有——他一直紧紧扣住我的腰,令我不得不直视镜子中这缱绻又畸形的一幕。

  「宝贝,这件事情我只会提醒你一次,就这一次。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漠不关心才是最好的保护别人的方法。」

  他单手攥住我的两只手腕,压在我头顶上,喘着气疯狂地说:「否则,宝贝,这些人会因为你的关心,一个一个的,全部被我毁掉!」

  我任由他摆布,一次次看着他的脸孔昏昏沉沉地陷入黑暗,再一遍遍从他的声音里清醒过来。

  他明明在温柔地吻我,却又毫不留情地想把我破坏。

  我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干渴燥热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其实我并不知道我的潜意识里是想求他放过我,还是想求他给我一个痛快。

  「停下来。」

  我的指甲抠进他胳膊的皮肉里,终于发出了一点点嘶哑颤抖的动静。我的身体软塌塌的,全靠在他怀里,两手不再被他压制,却也只能别无选择地抓紧他的手臂,来维持自己的人型,而不至于糜烂地瘫倒在他身上,毫无保留地敞开。

  眼睛直勾勾地,漠然地盯着镜子里的画面,我差点忘了这是我——羞耻和惶惧被一波又一波永不停歇的欲潮冲刷得不知所踪,浸泡我,吞没我,仿佛我只是一块白花花的软肉,此时正被最熟悉的庖丁熟练地切割,感觉不到一丝痛苦,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丰沛饱满的身体是如何的汁液飞溅。

  可笑的是,那件我用来诱惑他的白衬衫却一直可怜巴巴地挂在我身上,此刻是我唯一赖以遮羞的布。

  绝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大事不妙了。

  「停下来……」

  我猜想我是哭了,不然梁冠月也不会俯下身来轻轻吻我的眼角。

  「宝贝,你自找的,是你逼我。」他的声音温柔,话语却很残忍,「你为什么要挑战我?为什么觉得自己能赢?我已经在配合你玩好每一场小游戏了,随安,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你还要逃?」

  「停下来!」我终于喊出了声,这声音也像是从逼仄的缝隙中挤出,听起来几近濒死,「冠月,停下来!我快要坏掉了!我真的快要疯掉了!」

  他不说话,甚至不怎么发出声音,只是用力的时候偶尔会难以自持地喘。

  我说出几句放荡不堪的话,他没有反应,我对他怒骂诅咒,他恍若未闻,我放低身段跟他求情,他置之不理……

  我宁可他再野蛮一点,粗暴一点,也好过现在这样毫无反应,仿佛他是一架机器,而我只是他维持运行的工具。

  我甚至怀疑,在这个程序中,他是否真的能感到快乐。

  「没有用,随安,没用的。」他将我抱得紧紧的,丝毫不介意我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不论你诱惑我还是激怒我,不论你讨好我还是反抗我,不论你顺从我还是算计我,没有用的,随安,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如一道审判的符文,又一次撩拨我脆弱的神经,我嘶吼着咬破他的肩膀,血腥味涌进口中,连一双眼睛都睁得发疼。

  「不放过你,随安,我不放过你。」他不在乎,反而更紧迫地勒住我的身体,与他亲密地贴在一起。他靠近我的耳朵,对我轻声细语,声音又低又哑,「随安,你不知道外面有多么坏,我不放过你,你就只用恨我一个人。」

  这又是什么歪理邪说。

  他还当自己是背着枷锁的圣父?下地狱的佛祖?

  「那你杀掉我。」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身体朝他紧紧地贴,双腿明明在打战,却依然不肯罢休地缠着他。

  「冠月,你杀掉我。」我咬着牙,发着狠配合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冠月,用不着刀,我现在很快就要死掉了,你就这样子杀掉我。」

  他也沉默地逼视着我,仿佛在跟我较劲。

  我的身体和理智都在岌岌可危的边缘晃荡,尽管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清醒,要理智,要保持希望,可内心却清楚地知道,人是那么脆弱,稍不留神,我就会与他共沉沦。

  「冠月,杀掉我,把我带去水里溺死。」

  我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失去焦距的瞳孔牢牢锁住他的样子。

  话音刚落,他忽然停了下来。

  「溺死我,然后记得,挖出我的眼睛。」

  他的嘴唇动了动,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应该是在发抖。

  他还保持着与我亲密无间的样子,却忽然用手臂抵住我的脖子:「你,随安,你不要再说了。」

  我的头因呼吸困难而昏胀不已,却依旧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冠月,你不是喜欢我的眼睛吗?那你把它挖出来!你把我的心也剖出来!」

  他举起手,差点给了我一个巴掌,却最终只是抄起地上的一把椅子,砸碎了落地镜。

  画面支离破碎,映出无数个我,也映出无数个他。

  他铁青着脸,终于想退出我,却被我狠狠地绞住,紧紧地纠缠。

  「不准走。」我拼尽全力把他锁在身前,绝不让他躲避我的眼睛,「冠月,你把我吃下去,仔仔细细地嚼,你看到我的眼睛里有你,我的心里有你,你会不会后悔?」

  「我也不放过你,冠月,我要你后悔。」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摆脱我的围困,趴在我身上,劫后余生一般喘气。

  「随安。」

  他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温和沉稳,很少像现在这样不停地发抖。

  他抬起脸来,眼睛很红,却不见一丝眼泪,只有深深的痛苦,仿佛在烈火中狠狠地烧过。

  「随安,为什么你要撒谎。」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明明,你的眼里没有我,你的心里也没有,为什么你要骗我。」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控诉着我。

  「是有过的,冠月。我的眼里和心里是有过你的。」我顿了顿,勾出一个自嘲的笑来,「我真的是瞎了眼睛。」

  「随安,」他打断我,直勾勾地看着我,「你知道些什么?」

  我漠视他足以说得上可怜的表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我回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想知道?那么冠月,我要跟你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回答你的问题,但我要打个电话。」

  他看着我,半晌,忽然也笑了——这个笑容我太熟悉了,这是他的自信和骄傲,就像是在陪宠物玩游戏的主人。

  「好,随安,你先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讲了下去:「第一次,你想在浴缸里溺死我,第二次,你想把我带到水边炸死,第三次,你用花洒疯了一样地冲刷我的脸,我猜,那次你也想杀了我。」

  我看了他一眼:「每一次你发疯般想要杀掉我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去找水,冠月,我不知道谁死在了水里,在你的面前。」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我打断。

  「我不关心,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敛着眼睛,自顾自地往下说,「冠月,你似乎很保护我的眼睛,你会防止泡沫流进去,会小心翼翼地亲吻,甚至连亲吻都不敢,只敢碰一碰自己的手背,你不许我遮住它们,要我一直看着你。」

  他轻声说:「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你也是,冠月。」我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说,「你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总是藏在镜片后面,我曾觉得惋惜,可今天早上我拿你的眼镜戴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你的眼镜居然没有度数,你只是在保护你的眼睛。」

  「你第一次给佳颖发恐吓照片的时候,戳瞎了照片上的眼睛,你对我谎称你杀了她的时候,也幻想她的眼珠流了出来,就连刚刚我对你说我瞎了眼,你也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我笑着,忽略泥泞不堪的腿间,撑起疲惫的身体朝他靠了过去,用近乎残忍的语气对他说,「冠月,是谁的眼睛出了事,才让你如此在意?」

  他罕见地躲闪了我的目光。

  「还有,冠月,你说你要把我吃下去?你哪来这么丰富的想象力,给我构想了如此魔幻的死法儿?」我嘲讽地笑他,「冠月,你知道的,我是个作家,现在我要把这个故事连起来了。」

  我捧着他的脸,缓缓说:「你把 TA 在水中溺死了,起初 TA 还挣扎,却最终拗不过你,于是你感觉到 TA 在颤抖,TA 的生命在你手下分秒流失……终于,TA 死了,巨大的水压使 TA 的眼睛往外冒,似乎永远都在看着你,那双眼睛目眦欲裂,外翻露出的白眼球上泛着红血丝……你无法直视 TA 的眼睛,而你更无法面对的,是 TA 的离开,所以你把 TA 吃掉了,细细地煮起来,连骨头都煮成渣滓。」

  我说完,微笑着看着他:「冠月,对吗?」

  他也笑:「你觉得我杀过人?我杀过谁?」

  我低下头,眨眨眼睛:「你瞧我,居然忘了介绍故事的主角。」

  我伏在他耳畔,将声音压得很低:「冠月,你的狗,味道如何?」

  他偏过头来看着我,不答,又问:「随安,你为什么要撒谎,你的眼里和心里都没有我。」

  我嘲弄地笑笑:「未必,等你有机会,或许真可以挖出来看看,万一有呢?」

  他听了我的话,轻轻地笑起来:「随安,你的故事很精彩,也符合逻辑,但并没对多少。」

  他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知道了什么,看来是我想多了。不知道就好,会吓到你的。」

  他站起来,回到餐桌前坐下,残羹剩饭都冷了,他不介意,只是往空空如也的杯子里再斟了一杯酒。

  「行了随安,去打电话吧。虽然你的故事没讲对,但也算有趣,去领你的小奖励吧。」

  我看了他一眼,拖着酸痛的身体,向不远处地板上的手机爬了过去。

  我捡起手机,没有打开通讯录,而是调到了拨号界面。

  梁冠月没看我,只坐在餐桌前,问我:「随安,你要给谁打电话?」

  我头也不抬地按下 110。

  「我要报警,我死都要送你去坐牢。」

  他发出一声又轻又短的笑:「可以,你用不着死。」

  他把杯子里的红酒尽数饮下,缓缓地说:「不过随安,郑嘉颖还在德国,你记得吗?」

  我悬在拨号键上的手指微微发抖。

  「其实用她的命来换你的自由也挺划算的,随安,你自己取舍吧。」

  我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确定自己不会因愤怒而立刻猝死,才张开嘴对他轻声发问。

  「冠月,我究竟做错什么事?」

  他因我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而微微怔住,发出一个尾音上挑的「嗯」。

  于是我又问一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你这样的惩罚?」

  我把手机狠狠地朝他掷过去,他头一偏,手机砸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在他肩膀上弹跳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他不怒,笑笑地看我:「不打电话了?」

  「我问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我冷眼看着他,攥紧拳头质问,「我关心我的朋友,这是错吗?我想要自由的生活,这是错吗?我不爱你了,我想离开你,这是错吗?」

  我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朝他走过去,抄起桌子上的红酒瓶,在桌沿上磕烂了瓶底,用尖锐的碴子指着自己。

  香气四溢,香醇的红酒顺着我的手淌到桌子上,流了满地,踩上去,会发出「啪嗒」的声音。

  「你干吗还拿红酒来充样子?冠月,我浑身是血究竟是什么样子,要不要给你看看?」

  「放下。」他沉声命令,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使我整条胳膊都开始发麻,「随安,今天的事,你凭什么生气?」

  他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俯视我。

  「是不是你自己猜测我杀了你的朋友?」

  他向我逼近一步。

  「是。」

  「是不是你先拿着刀说要杀了我?」

  「是。」

  「是不是你穿成这副样子,故意勾引我?」

  「是。」

  「那随安,你生哪门子气?」

  我在他缓缓地逼近中不退半步,抬头注视着他。

  对峙中,我发出一声放肆的嘲笑。

  「冠月,我要是个拎不清的小姑娘,这会儿差点就被你洗脑了。」我也靠近他,分毫不退让,「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把我当傻子糊弄?」

  「没有你,我压根不用处心积虑地糟践自己。没有你,我根本不需要患得患失地担心朋友的安危。没有你,我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更别说是要杀人。」

  我看着他,用另一只手在他肩头一下一下,重重地推,尽管他纹丝不动。

  「你是怎么想的,冠月?你该不会觉得,你取掉了我的手铐,把我从地下室里放出来,特许我打个电话,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吧?你该不会觉得。你给我洗个头发做个饭,给我上过两回药,我就该痛哭流涕地重新爱上你吧?你该不会觉得,你没有动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就该心满意足,心怀感动地留在你身边吧?」

  「你问我凭什么生气?冠月,那我问你,你做了这么多罪无可恕的事情,还要求我不能生气,你凭什么?」

  「随安,」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点无奈地笑了,「你这个小笨蛋,居然还试图跟我讲道理,你以为我是正常人,还能跟你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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