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苏安从没有哪一次年初一出门拜年的时候，笑得这么真情实感又心不在焉。
他脸上笑容的喜气能把门口贴画上的胖娃娃给比下去, 手踹在口袋里摸着手机, 感觉到震动就忍不住拿出来看一眼。
明明才分开第三天, 晚上就能见到了，苏安还是一刻不停地想着太阳快些下山, 时间再过得快一点。
“哎哟, 安安，你怎么啦？”一个亲戚家的阿姨注意到他的情绪，“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苏安大言不惭地回答：“因为考得好呀。”
他心情好到连有亲戚忍不住显摆自己儿子在班上次次前三，明里暗里嘲讽苏安这点成绩也敢得意都满不在乎, 脸上笑嘻嘻心里不屑：呵，我男朋友全市前十我说什么了？矫情。
口袋里的手机又轻轻地震了下，苏安坐在某个亲戚家客厅的角落里, 拿出来看了眼。
——我在候车了。
——车站人还是很多。
——拿多少红包了呀，未成年小朋友？
现在每次看到齐文轩强调未成年, 苏安就觉得他有阴谋, 带颜色的那种。
——反正够请你吃饺子的。
——我去接你！
放下手机, 苏安跟杨兰说了声, 跟亲戚告别说：“我同学来找我，我先走啦！”
亲戚客套道：“带你同学一起过来吃晚饭啊。”
“不了不了, 谢谢谢谢。”苏安走到门口，舅舅也追问了句：“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啦！”苏安挥手道，“晚上我带他出去吃, 你们不用管我们啦。”
孩子早就长到不会跟着家长后面指哪跑哪的年纪了，家长想管也管不住，苏安走后，几个长辈聚在一起感慨一眨眼小鬼头都长得比他们高了，自己也从年轻姑娘变成黄脸婆，岁月不饶人。
五点多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苏安走出楼道，身后的声控灯一层层熄灭，人走过的楼梯口又恢复成昏暗空冷的样子，楼下脏兮兮的小水坑终日躲在背阴面，结了层不厚不薄的冰，有两个不知谁家的小孩儿裹得熊一样，往冰上放擦炮玩，一丢就尖叫着捂住耳朵跑远，炸出两个黑黄的浅坑。
一个小孩倒退着跑，差点就撞上苏安，他扶了他一把，恐吓说：“一会儿楼上的凶婆婆就过来抓你们！”
这栋楼上有个脾气很差的老太太，小孩子都怕，两个小孩听了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抓不住抓不住咯！”
两个小傻子。苏安叉着腰笑，笑了会儿又恍惚，他怎么连吓小孩这种事都干出来了，还笑人家小孩傻，人家才几岁，现在看上去肯定是自己更傻。
笑了自己两声，苏安裹紧围巾，大步流星地往小区外走。
公交站台上只有零星的两个人，都缩在大衣里哈着白气，正巧去火车站的公交进站，苏安刚站了半分钟，就离他们而去。
过年期间的车站，人还是很多，苏安到的时候天已经大黑，远远看见候车室灯光透过玻璃照出来，亮堂堂的，底下黑乎乎都是人头，看着就暖和。
按计划齐文轩还有半个小时才到站，苏安在出站口附近的KFC找了个位置，点了杯热牛奶，付完钱坐在靠窗的位置随便一瞥才注意到隔壁有个小超市，牛奶三块钱一袋。
亏了，苏安捧着自己价格翻倍的牛奶，用细吸管吸了口，烫得直吐舌头，忙把它掀开盖子晾在一边，给齐文轩发消息。
——我到了我到了我到了！
——我在出站口右拐的KFCKFCKFC！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苏安坐立难安地等了十分钟，齐文轩发过来语音邀请。
“我马上到我马上到我马上到。”他学着苏安的复读机一叠声说，“刚刚眯了会儿，听见到站广播提示了。”
“好啊好啊好啊！”苏安声音欢脱得像只蹦来蹦去的兔子，“你饿不饿，要给你买点儿吃的吗？”
“不用。”齐文轩笑着说，“我现在比较想吃兔子。”
“啊？”苏安不知道兔子招谁惹谁了，“兔兔辣么可爱……要不我们找家卖烤兔肉的店？”
齐文轩在电话那端笑起来，混着列车广播和乘客大声交谈的背景音，满满都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啊，我要准备下车了。”一串广播音后，齐文轩说，“待会儿见，我去找你。”
“嗯，拿好行李，小心扒手。”苏安嘱咐了句，也放下手机。
两分钟后，急性子的苏安还是没能等齐文轩来找他，握着依旧热乎的牛奶纸杯就挤到了出站口检票闸机那儿接人的人群中，眼睛一眨不眨地扫过每个往这边走来的乘客，生怕错过他要等的人。
不过这个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齐文轩长得高，在一堆大包小包压弯了腰赶路的旅客中格外显眼，拉着行李箱步履轻快从容。
“轩哥！”苏安朝他抬起一条胳膊，生怕他看不见，还踮起了脚。
齐文轩朝他看过去，见到苏安的那一刻笑容里的温柔就直透进了眼底，他刷完票出去，穿过熙攘的人群，朝苏安微微张开双臂。
周围拥挤到施展不开，苏安也只能跟他简单拥抱了一下：“冷吗？渴吗？饿吗？我这有牛奶要不要喝？”
“不冷，动车上过夏天似的，我到现在背上都一层汗。”齐文轩牵着苏安网人群外空旷的地方走，“走吧，去你外婆家还是？”
“嗯……”苏安想了想，“先去吃麻辣兔头？”
齐文轩笑着停下脚步。
“不吃麻辣兔头。”他按住苏安的肩膀，稍微低下头，亲了口他的小兔子说，“我是想吃这只兔子。”
苏·小兔子·安握着牛奶的手一抖，差点就泼两人一身，紧跟着，嘿嘿嘿地一路傻笑到公交站台。
*
过年期间，很多店面都贴了告示关门放假，整条街上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在空寂的街道撒下方寸柔软的光。
“他们都去我……呃，我妈妈的舅舅的二女儿，我大概是叫表姐？堂姐？”苏安带齐文轩走在路边，行李箱跟在旁边一路骨碌碌地压过沙石，“反正他们都去那家吃饭了，家里没人，今晚就凑活在外面吃点吧。”
齐文轩不挑，只说：“记得啊，我要吃你包的水饺。”
“记得记得，嗯……家里还有饺子皮，明天跟我妈去超市买点肉，下午就给你包。”苏安说着，撩开一家小炒店的门帘，“就这里吧？我以前吃过，味道还行。”
苏安笑着补充了句：“有兔肉。”
“行啊。”齐文轩乐了，“吃兔肉。”
可怜的兔子今天终究难逃一劫。
小炒店里有两桌生意，苏安他们挑了个僻静点儿的两人小桌，拿过菜单念念有词：“招牌小炒香辣兔肉，炖兔肉，葱烧兔肉，枸杞兔肉汤……还挺多。”
齐文轩看着苏安对菜单上的兔肉眼馋的样子，调侃他：“苏小安啊苏小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走开你，我又不是兔子，谁是兔子。”苏安在小炒香辣兔肉上打了个加粗的勾，接着把菜单递给齐文轩，“剩下的你点吧，我做东，我请客。”
齐文轩接过来，依着两人的口味点了几道菜，把单子递给穿着围裙的年轻男孩——看上去跟他们差不多年纪，估计是放假在店里帮忙的。
后厨里翻炒的声音和包间里另外两桌热热闹闹的谈笑透过墙壁和门，汇集在苏安他们在的外间，本来还觉得大过年两人在街边吃饭有点寂寥，现在却只觉得热闹。
“菜来了！”年轻男孩很有活力，满脸笑容地把第一盘菜端上来，“要来点饭吗？”
“两碗饭谢谢。”苏安竖起两根手指。
“好，我去帮你们盛。”男孩说完，转身刚要去盛饭，又被包间里的客人喊了进去，忙得热火朝天。
“生活的气息。”苏安举起装着淡淡大麦茶的杯子，跟齐文轩一碰杯，“新年快乐，轩哥。”
“新年快乐。”齐文轩说，“祝苏小安今年，榜上有名。”
“那，祝轩哥全省第一好了。”苏安哈哈笑着，说完觉得还应该补点什么，“嗯……祝我们……”
“祝我们不用辛苦地异地恋。”齐文轩接话道，“以后每个节日都能一起过。”
“嗯，好！”苏安追着齐文轩的杯子又碰了下，要不是怕喝多了酒回去会被一屋子大人念，他觉得这种情形就该喝上几杯。
吃得暖和和的，两人在行李箱不知疲倦的滚轮声中沿着小路，慢悠悠地走回家。
“虽然从小每年都会过来，但我对这里也不熟。”苏安指着前面的街道说，“小时候这里好像不是这样的，不过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应该是什么样子了。以前每次过来，每次都住不了几天，大人也不会肯我离家太远，活动范围就这——么大。”
苏安张开双臂比划着，忽然转过身，收紧双臂抱住了齐文轩，脑袋搁在他的肩头。
“在上幼儿园之前……在跟你做邻居之前，好像是有几年住在这边的，跟着外婆住，不过啊那时候太小，也记不太清了。”苏安接着说，“脑子记不住，但身体记得，所以虽然后来很少见面，我还是跟外婆很亲。”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妈妈当初没有不听外婆的话嫁给那个人，我从小就住在这个小城里，跟外婆舅舅他们一起，挺好的。”
“但那样的话，就遇不到你啦。”苏安感叹着说，“所以啊，缘分真的很奇妙。”
对苏安而言，苏鸿这辈子唯一做的好事，大概就是当初把家安在了齐文轩家对门。
“轩哥。”苏安抱着他说，“能遇见你真好。”
齐文轩轻轻拍着苏安的后背：“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