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个故事

  亲爱的赵先生:

  昨天又有一个女孩跟我说她不能再来学校上课了。她妈妈刚刚生了一个弟弟,正在坐月子,奶奶忙着照顾弟弟,她得回家帮忙做饭、割猪草和锄地。

  还不到一个月半月时间,这已经是第五个女孩退学了。

  退学的理由五花八门,学校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子,今年才十二岁,她退学的理由是因为她要准备出嫁,她父母不准她再见陌生男子,叫她回家准备嫁妆。

  班上本就三十二个孩子,九位女孩,剩下的全是男孩,她们现在这样一走,班里剩下的女孩子们都有些动摇,最近上课时候频频走神。

  我想起那些村民们送我的蔬果,他们眼神里有对知识的尊重和渴望,却又忍不住想起现实中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的找个人嫁了”、“你看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赚的还不如隔壁杀猪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矛盾却真实。

  读书本就是一件很难看见成效的事情,一年一年的熬着,不像是种水稻,从春到秋,总是有些收获,我充分理解他们对于读书这件事情的现实考量。但知识本身的力量却是有力量的,它不应该被轻视,被这样傲慢调侃。

  这些年和同伴都在往山村里跑,这样的事情见了不少,我以为我能够释然,却在晚上罕见失眠了。

  那晚没有月光,我沿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期间还被跳出来的青蛙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自己在惆怅些什么,但心就是安定不下来。

  直到清晨,我收到了你的信,浮在半空中大半夜的心瞬间落了地。

  我想了许久,还真没想起那送信的,叫贺力的学生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很好,本就是师生缘分一场,在当时的缘分里,我也给予过善意,也就够了,就像是现在对这些孩子们也一样。

  她们有着各自的人生,我也有着我的人生,当我们人生相遇交叠,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够了。

  毕竟说到底,教书这件事情,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大哥说起生死之事随意,但我们作为弟弟和弟妹却不能当真,不能直言长兄生死,只愿他们都是长长久久才好。

  兄弟之间难免有矛盾,偶尔左脚也会给右脚使绊子,却也是有着一起前行长大的情分,各自都陪伴过各自的时光。你能够记起那些陪伴和温暖,学着去理解,起码以后心里畅快些,是件好事。

  听说家里来了窝老鼠亲戚,你也别被吓到了,等我回来收拾它们。

  睡觉时关紧门窗,别让它们跑到衣柜里把那些棉被衣裳咬坏了,尤其是我的嫁衣,这以后是要留给宝贝孙女的,你可得仔细看好。

  说起嫁衣,我就想起你来我们家娶亲,单枪匹马的,倒不像是娶新娘子,倒像是土匪抢亲。

  不过可不是抢亲吗?我家哥哥弟弟们那样多,都舍不得我嫁给你,全拦在门口给你出难题。

  听父亲回忆,他说你那天眼看着就要输了,错过吉时,谁知道你还留了后手,请了个变戏法的,直接来了个大变活人。这一出出乎意料,也就让你顺利进了门。

  要我说,当初就应该穿婚纱西服办西式婚礼,你偏不听,要是西式的,那还需要这样折腾?

  不过经此一事,父亲倒是对你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他评价说你有些他年轻时候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倒也是不那样反对我们的婚姻。

  家人不赞同,也不看好我们的婚姻这件事,你也清楚。

  你逢年过节上门拜访也好,平日里来走动也好,大哥笑都不笑一下,父亲和二哥从来没个好脸色,他们是至情至信的人,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出来,你估计没少挨批评。

  这些却都没见你在我面前提起,我却不能当作没看见。

  那些日子,谢谢你披荆斩棘来,辛苦了。

  不过那时候我也不好过。

  你追求我的事情闹得整个学校沸沸扬扬,我回家后就面临三堂会审,父亲坐在正前方,大哥和二哥分坐两侧,其他的哥哥弟弟都站在他们身后。

  这个严肃的阵仗,我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那位到我家里来求资助,一次就是为了你和我的事情。

  那些年,西方思潮涌进来,父亲和长兄都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对我一向开明,不逼着我结婚,反倒支持我自由恋爱。

  隔壁宅子许家大小姐都谈了两次恋爱,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了,可这些年也没见着我有什么动静,这回还不容易听了些风吹草动,就急匆匆来问我。

  我那个时候已对你有些好感,没藏着掖着,把你的实际情况一一摊开,清清楚楚说了个明白。

  听我说完,我的父亲就直言:“女孩子谈恋爱和嫁人,大多是找个比自己好的。”

  大哥在一旁补充说明:“你从小玩的好的曲家姑娘,嫁了个小学老师,没过三年就登报离婚了,她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称呼那人为教书匠,嘲讽那人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她买一盒香油。”

  二哥点头应和:“诗词歌赋,焚香玩玉,戏剧和理想,赛马和时装,这些你和他能聊上几句?”

  我从小就是一个极其有主意,且一意孤行的人,当时既然已经认定了你,自然没有听了几句话就退缩的道理。

  当时我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我的父亲问他:“您不希望我远嫁,这座城里,您挑了好几年,挑出一个家世比我好的好儿郎了吗?”

  “曲映秋跟我玩的可不算好,也就是小时候一起学钢琴,九岁时,她嫌累就没再来,此后我们就没见过。”我又回答我大哥:“更何况,我有报社,有自己经营的商行,在铁路公司也有股份,为什么还要花别人的钱?”

  最后二哥见我看向他,自觉求饶:“二哥错了,二哥错了还不行吗?”

  父亲和长兄管不住我,也不忍心对我用上手段,就这样拖着,谁知道拖着拖着就收到了我的结婚请柬。

  我还记得当时父亲的脸色,板着一张脸叫我在母亲牌位前跪下,吓唬我说如果敢嫁过去就要和我断绝父女。

  可时我只是叫了一声父亲,他就软了态度,缓了神色,无奈叹气:“你母亲走时叫我给你找个好人家,现在你嫁过去,我怎么对得起她?”

  “可是父亲,那是你对母亲的承诺。”我记得我当时这样回答我的父亲:“不是我对母亲的承诺,也不该由我来偿还。”

  父亲擦拭母亲的牌位,转过身去不让我看见他红了的眼眶。他一向不太爱在孩子面前哭,也不喜欢看见我们哭。

  “要是过的不顺心了,你就回来,我们再给你找个好的。”

  这是出嫁那天我父亲对我的叮嘱,我记了一辈子,也感恩了一辈子。

  将来等孙女出嫁的时候,我要把这句话说给她听。

  为孩子谋今后,总是会忍不住往最坏的情况想,想必是见多了悲欢离合于世事无常的缘故。

  如果孙女遇上良人是最好,要是没有遇上像他爷爷这样好的,也能让她在今后的婚姻里不至于失了底气。

  说到良人这件事,我就想到结婚后第二天你也没打声招呼,直接就收拾行李消失了三年。

  要不是你留了封信,我也信你,就差点报警了。

  回门的时候我一个人去的,把我父亲气的够呛,念叨着打断你的狗腿。

  就算是后来你回来了,他也气不过。有几年年节时吃团圆饭,父亲都借口不舒服没来,为的就是这事。

  后来也不知怎的,他对你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你们之间的关系比以前更融洽了不少。

  我当时和你刚结婚,觉得婚姻中应该给彼此尊重和自由,怕这一问,就把握不好分寸,所以话到嘴边就咽下了。

  不过时隔这么久了,也没见你解释。这都老了老了要入土了,我可不想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去过下辈子。

  今天既然说到这了,那你回信的时候要不要说一下你这三年都去哪了?

  如果不想,或者是不愿意也没事,沉默或者不回答,我都能理解。

  或许带着疑问去下辈子还能记着你,遇见你。

  但你要是开口说了缘由,我希望你不要撒谎,对婚姻的真诚,不要毁在这件小事上。

  我正给你写信,抬起头时看见月亮已经爬上了高高天幕,圆圆的,像是汤圆,又像是芝麻团和月饼。

  也是凑巧,不知道那儿的桂花开了,香气淡淡的,还不是很浓郁,若有若无。

  想着你那边的桂花还没开,就想着给你折一枝,随这封信给你寄过去。

  可打着手电筒寻了许久,都没看见桂花树的影子,我就想着天亮的时候再去找找。

  可等我向村民打听村里有没有桂花树的时,每个人都摇头说村里没有。

  难道是做了个梦?还是年老了,糊涂了?可我要是做了个梦,怎么信上的字也和梦里一模一样?

  为了这事,我想了一天,把给你寄信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等孩子们下课,我站在办公室往楼下看,正好看见高高围墙挡住的一颗矮矮的树,绿叶间有些星星点点的淡黄色。

  花不多,我摘了一些,放在信封里,和信一起寄给你。

  虽然晚了一日,但能同时闻见同一棵树的桂花香,也就算是我们在一起看过了花开。

  苏白

  农历六月十六日写于桂花树下

第69章 第六个故事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给你一颗巧克力[快穿]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给你一颗巧克力[快穿]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