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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村里张寡妇号称一枝花,有着澎湃的胸膛和同样澎湃的胸怀。她自称博爱济世,济不济世我不知道,博爱那是必须的。

  冬去春来,榕树间斟漏几更岁月,满山的迷迭香像是一袭奢华的美人紫衣绽出幽幽静芳。

  “我突然发现,这山上的花木似从未凋零过。”停下踢踢踏踏的脚步,我回身看去,远上而去的山阶生满了青苔,老榕树宛若屋脊的冠盖边斜压着淡青的天。横过穿空的云被昏阳染成艳艳的酴釄色,山间涟涟溪水声伴着啾啾鸟鸣,如从古书里脱形而出的秘境仙地。

  方晋尚在为我方才的调笑所恼,抱着臂膀别过头去并不搭我的话,很明显还在为刚才的事别扭。

  我不禁感叹,世人皆惜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人浪费时间在了这些斤斤计较之上?须知蝼蚁浮生不过苍天一念,有空生气还不如多喝碗豆浆,谁知道明天出门会不会给马车撞死、盗匪砍死、一跤跌死?

  师父赞扬过我这是种极为朴素实际的世界观,而后便打发我去将明早府内所有人要喝的豆浆给磨了。

  方晋这孩子虽然心眼甚小,但他一直说服自己胸襟宽广的侠义之人,久而久之他就从小心眼变成缺心眼了,可见暗示的效果如此之好。不多时他就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你我好歹也算是同门一场。此日你前去刀山火海,师兄我虽然不能亲往随行,但你若有须知会一声,为兄定当赴汤蹈火蹲,在所不辞!”

  我诧异扬眉看去:“难道师父没告诉你,让你跟着我一同回去吗?”

  方晋面白耳红,明显血脉不畅,随后表示他死不瞑目。

  “你往哪里走?”方晋见我大大方方,扬长直往山门而去,在身后呼喊:“你我总是要拜别一下师父吧?”

  我未回头地挥了挥手:“要去你去,去了也是白去。”

  不论师父抓不抓阄,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不可改变。就如同十年前,我再三辩驳都无法改变我是个傻子的事实,也无法挽回母亲喝下的那碗汤药。师父抓完阄后,就迅速地力竭体衰道要闭关三月,遁地十分效率。

  方晋不死心地去碰了个硬壁,不久就灰溜溜地提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尴尬地捏捏耳朵边,才扭捏道:“师父果真去闭关了,他让我将这些交给你。”

  我接过包袱打开一看,玉箫一管,陶钵一盏,《小儿经》一本,还有一根糖泥娃娃。我拿起那根剔透碧玉箫,未着一眼,便随手高高地抛到了路边丛花之中。

  原来这就是挥金如土的感觉啊,真是——爽哉了。方晋目瞪口呆,眼见着又要气血不稳,爆体而亡。

  我拍了拍他肩:“我只是在提前适应一下以后的生活,听说京都的小姐们没事就撕撕罗扇,砸砸古董。师父小气惯了,这个肯定是个赝品。”

  方晋欲哭无泪,颤抖着声音血泪斑斑地控诉道:“这是我攒了一年银子,给你在攻玉斋买的十七岁生辰礼物。”

  ……

  少年,做人要诚实。既然是你一番心意,又何必托了师父的名,白白便宜了那个老不羞。

  山下已是秋寒霜浓之时,枫红如火,翩飞如蝶。一簇又一簇的相思草披着霞色暮光,盛放成炽热的火焰。方晋说,这看起来满目红艳,倒十分喜气。可我却觉得,恍若一场焚林之火紧随燃烧,身后再无退路。

  一阵阵急骤的马蹄声踏着肃肃秋霜迎面而来,溅起飞红无数。来人一眼见得我们,紧攥马缰,当下利索地落马,黑底红边的束身袍垫在膝下:“陛下久候公主不至,便命任九前来亲迎公主。”

  我衔着糖泥人,兀自低头拨弄掌心的相思草并不理他。方晋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不理,又捅了捅我,还是不理。他终于恼怒地举起了巴掌,而那边那人却倏地拔出刀直指向他,呵斥道:“不得对公主无礼!”

  我慢吞吞地舔了舔糖人,怯生生地看着他和他手中明晃晃的兵器:“公主是谁,谁是公主?”

  ……

  “阿衍,那你可又认得我了?”任九身后传来一道含笑之语,任九这可怜孩子又立刻“啪嗒”跪了下去。

  十几年未见,云溯这厮长得可真是越发得衣冠禽兽了。我咬了口糖人在心里感慨无限,瞧那双似笑非笑的琉璃色眸子,恍若寒夜点星;睫毛长而纤密,让人含恨;一般女子都穿不来的绛红缠龙锦衣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是合衬得紧,端得是雍容风情无限。

  方晋面上不多好看,紧紧绷着脸道:“开国高祖有训,凡帝王者不入国师府。”

  云溯恍若未闻,迈着慵懒的步子来到我面前,弯腰俯脸看我:“阿衍,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低语仿若鬼魅的呢喃,明明是含笑却让人无端的毛骨悚然:“当初我说的如今我做到了,那你呢?”

  他覆手握紧我手中的相思草,如火的花瓣顷刻间碎落一地。

  我扬起脸,朝他甜甜一笑:“他们虽然说我是个傻子,我却还记得你,你是表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垂下的浓密睫毛若扇面遮去他眸中之色,他并未答言,山道之上一片空死的寂静。我低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啃着糖人,方晋喉咙里咕隆一声。

  良久,云溯执起我的手放入掌心,笑得艳色无边,硬生生将一地相思草压了下去:“是的,表哥来接阿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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