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刚走到公寓楼下, 温皎皎就后悔了。她抬头望着六楼的灯光，有点犹豫该不该上去。
好像太冲动了。
她还没想好答案。
可她是第一次喜欢人, 没有经验, 做什么都像被蛊惑了般, 等反应过来她人就在这了。
她轻叹了口气, 从口袋里拿出一袋跳跳糖, 蹲下身倒出来一颗颗细数：“上去, 不上去, 上去......”
不知数了多久, 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皎皎？”
温皎皎抬头看了白恒一眼, 她对他还有点印象, 记得他是陆初阳的司机。不过他是不是很自来熟, 才见过几次啊, 就直接叫她皎皎了。
她礼貌地朝他笑了下，低头，望着撒了一地的小糖，她刚数到哪了？
白恒看了眼公寓, 又看了看一脸苦闷的温皎皎, 心下了然，“你来找陆总吗？”
温皎皎摇头。
白恒无视她的否认，笑着邀请她同行：“正好我也有事找他，一起上去吧。”
最终，温皎皎放弃了数糖果。她从兜里拿出纸，将地上的糖果包起来, 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然后同白恒一起坐电梯上六楼。
走廊里很安静，感觉没什么事发生。
到了六零六门口，白恒伸手按门铃。温皎皎站在他旁边，紧张得手心冒出细汗。
开门的人是小朋友，见到温皎皎，他勉强笑了下：“妈咪你来啦。”
温皎皎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心疼又担忧地问：“怎么哭了？”
“陆爸爸突然倒在地上，我......”小朋友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害怕......”
白恒脸色猛变：“我过去看看。”
温皎皎也担心陆初阳，但小朋友很显然被吓到了。她蹲下身，轻拍着小朋友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小朋友的情绪，有些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不怕不怕，妈咪来了。”
小朋友慢慢平静下来，虽然情绪依旧有点急，但能把话说清楚了：“刚刚黄叔叔来看过了，说是有惊无险。他让陆爸爸去医院检查身体，陆爸爸不肯去，温妈咪你帮我劝劝他吧。”
“好。”温皎皎此时没法拒绝他。
小朋友牵着她往房间内走，这是她第一次进陆初阳的房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有点不安，还有点抵触，她不敢抬头乱看，也没心思乱看。她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被坐在床上的男人吸过去了。
陆初阳平时温和镇定的脸色难得显出几分脆弱的苍白，他左手挂着吊水，右手拿着手机。似乎感受到了温皎皎的目光，兀地抬头，脸上微微露出错愕：“皎皎？”
温皎皎不敢直视他眼里的炽热，微微侧头，小声说：“那个......我来看小朋友。”
“呵~”他忽地笑出声，原本轻皱的眉眼舒展开来，没揭穿她。
温皎皎越发不敢看他了。
白恒刚刚得知陆初阳没什么大碍，心情放松了些，他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陆总，人送到了，我先走了。”
温皎皎：“？”
你不是有事找陆初阳吗？
还有，你先走就先走，为什么把小朋友一起带走了？！
房间一下子只剩两个人，顷刻间变得无比安静，静到温皎皎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来缓解这诡异的气氛。她偷偷长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我听六六说你生病了，怕你照顾不了六六，所以过来看看。”
陆初阳温柔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角微扬：“我没事，就是低血糖犯了。”
低血糖啊。
难怪他说自己短暂性地昏迷了一下。可是，若不注意的话，突然昏迷是很危险的。
温皎皎好心建议道：“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六六。”
陆初阳盯着女人一开一合的红唇，很久没见过她这样为他担忧，他神色恍惚了下，心底的呢喃脱口而出：“小小。”
温皎皎声音蓦地停住，猛地抬头看向陆初阳，他是在叫她吗？？
还是，她又听错了？
陆初阳看见她猛变的神色才惊觉自己失言，他眸光闪了闪，眼底跃过的波澜恢复平静，笑得温柔：“小小，过来我这边好吗？”
温皎皎压下满心的疑惑，几步走到他床边，别扭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极其复杂不解。
陆初阳身体往旁边挪过去一段，手指在床边缘轻点了两下，“再过来点，坐这里。”
温皎皎：“......”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小名吗？”陆初阳微微停顿，又点了点床边缘的位置：“过来，我告诉你。”
温皎皎坐着没动。
她也不是很好奇，好吗？
“你不必害怕，我是病人，占不了你便宜。”话是这样说，可他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压迫感，“过来。”
“......”
温皎皎看了眼虚弱的陆初阳，想了想，觉得他现在应该打不过她，放下了防备。
她起身，走到床边缘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自然是她自己告诉他的，陆初阳轻笑了下，温声说：“我问过秦云岫。”
温皎皎点头。
原来是这样。
她没再细问，她怕陆初阳想起之前的事情，又来追究她的责任。
陆初阳柔和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突然开口说：“小小，我是陆小猫。”
“呃......”温皎皎诧异地看着他，“这是你的小名？”
“嗯。”
“......”她实在叫不出来，“我觉得笑面虎比较符合你的形象。”
话刚落地。
房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温皎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完了，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尴尬的气氛弥散在空中，她坐立难安地动了动，不敢看陆初阳难看的脸色，只好抬头瞅了眼他头上快空掉的吊水瓶，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陆初阳敛了敛唇，跟着她的视线往上看了眼，将手伸到温皎皎面前，“帮我把这个拔掉。”
温皎皎愣了愣：“啊？”
陆初阳抬眸看她，问：“会吗？”
会是会，只是......
温皎皎说：“我怕弄疼你。”
“呵~”陆初阳再次忍不住笑出声，眉眼轻挑，流出暧昧的意味，“小小，你不用暗示我，我现在没力气。”
“......”
不好意思，她听不懂。
温皎皎面上强自镇定，仿佛真的不懂他的意思，只是耳尖不知何时早已被染得粉红。
陆初阳瞟了眼她红得滴血的耳尖，扬了扬唇，不再逗她，“帮帮我？”
行吧。
温皎皎弯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替他取下针头。看着他惨白的手背，她忍不住再次劝道：“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陆初阳完全没注意她在说什么，她身上的清香钻进鼻尖，引得他心神混乱，他眸光暗了暗。
等她放下针，他顺手将她往怀中轻轻一拉，温软的身体抱在怀里，他空荡了多年的心脏仿佛被整个充盈满，霎时无比心安。
温皎皎被他抱得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僵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本想用力将他推开，耳边却传来了他虚弱的声音，“小小，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温皎皎动作停住，沉默良久，才想起来小声反驳：“没担心......”
“嗯。”
陆初阳将头埋在她颈窝里，舍不得移开。为了把周末的时间腾出来，他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他是真的疲惫到了极点，身体又虚弱，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说话都像在梦呓：“感觉像在做梦，小小，你很久没来我梦里了。”
温皎皎怔住，什么意思？
他梦见过她？
她以为他还会在说些什么，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耳边渐渐传来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温皎皎愣了愣，睡着了？
她莫名不敢乱动，呆呆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只是身体虽然绷得笔直，思绪却忍不住乱飘。
他梦见过她吗？
所以，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说过的那样，喜欢她？
听着不平稳的心跳声，温皎皎确定了一件事，不管他对她的喜欢有多少。
她好像是真的很喜欢他。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响起女人闷闷的嘀咕声，“又占我便宜。”
“等你醒了再找你算账。”
……
从房间里出来，温皎皎去小朋友房间里瞅了眼，小朋友好像真的被白恒带走了，此时房间里空无一人。
温皎皎叹了口气，看来她今晚是走不了了。她倒是想狠心，可她知道这会肯定叫不来任何人，总得留一个人在这里候着，免得陆初阳出了什么状况没人知道。
陆初阳若有什么意外，她赔不起。
她掏出手机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说她在朋友家，老爷子没多问。没隔几秒，温怀瑾发来了一条信息：【在外面记得保护好自己。】
......
怎么感觉他猜到了呢？
温皎皎收起手机，轻手轻脚走向客厅的沙发，躺下来拿起上面的抱枕，自言自语道：“小抱枕，你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谁能想到呢。
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果然心软是病，得治。
黑夜在寂寥中被拉得无限漫长，温皎皎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承受不住，才合上眼缓缓睡去。
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女生娇小的身躯窝在男人怀里，轻声细语地问：“陆小猫，你会玩东南西北的游戏吗？”
“嗯？”
“我教你哈。”
说着，女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白色的纸，手指灵活地将纸折叠成固定的形状。然后她瞟了眼旁边的男人，一手遮住纸张，另一只手握着笔，在每一面的空白处写上字。
“好了，我教你玩，你先说方向和张几下。比如，东，张两下。”
“东，张两下。”
“一、二......”女生套在纸里面的手指有规律地一张一合，“你看，东面写了，你得亲我两下。”
“......”
她在一旁看得想笑，其实那个女生八面写的是一样的内容，只不过接吻的次数不一样而已。
“小小。”
“嗯。”
“闭眼。”
是梦吗？
为什么她感觉那么真实，他的吻热烈得滚烫，急剧上升的温度燃烧着她的肌肤。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一闪而过的念头，好像，她就是那个女生。
那是她的初吻。
只是她还来不及感受他细致的温柔，梦境突然跳转到另一幅画面。
女生孤零零地坐在房间里，手里拿着折叠成角的纸张，有一下没一下地张开又闭合，反反复复，嘴里不知在小声嘀咕些什么。
她凑过去。
“陆小猫，你很久没陪我玩了。”
“你是不是迷路了，东南西北，你在哪个方向呢。”
她叹了口气，那声轻微的叹息砸在温皎皎心上，硬生生砸出一个窟窿，很疼很疼。
她听见她说：
“我好像跟丢了。”
丢了什么？
她想去寻找，可梦境模模糊糊地闪过好几个画面，她看不清了，只记得女生喊的那一句昵称。
“陆小猫......”
轻盈的呢喃声溢出喉腔，女生纤长弯曲的的睫毛微微颤动，从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似梦似醒间，耳边传来男人温润低哑的声音，“小小梦到我了？”
“嗯。”温皎皎下意识地应了声，隔了几秒，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这不是陆初阳的房间吗？
陆初阳的房间！
温皎皎猛地坐起来，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发现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浑身也没有异样的感觉，她长松了口气。
陆初阳在一边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了声，神色自若道：“我不是禽兽，不会趁人之危。”
见他神色坦然，一身正气，温皎皎不好意思地低头，是她误会了。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轻声问：“我怎么会睡到床上来？”
话音刚落地，她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房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怎么过来的，不言而喻。
温皎皎表情一言难尽的看着陆初阳，说不出话来：“你......”
相比她难以形容的表情，陆初阳就显得自然多了，神色不变道：“你是来照顾我的，我总不能再让你生病。”
“不是，我是来照顾小朋友的......”温皎皎下意识地反驳，随即想到小朋友不在这里，囧得想咬断舌头。
保持沉默不好吗？争什么争，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
陆初阳倒没紧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他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温皎皎。倾身靠近，盯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说：“小小，我听到你在梦里喊我了——”
他顿了几秒，暧昧地拉长尾音，“这么喜欢我，嗯？”
“......”太丢脸了，温皎皎整张脸烧得红透透的，梦见别人当场被抓包就算了，关键是梦境还不可描述。
她要怎么跟陆初阳说，她梦见她和他像情侣一样相处，热吻、甚至......
打住！
不能再想去下去了。
“没有，你听错了。”温皎皎强自镇定地矢口否认，打死她都不能让他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陆初阳看着她，语气既高兴又有些无奈地宠溺：“又撒谎。”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好了，”温皎皎挺直胸背，一本正经地说：“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猫，一直抢我手里的小鱼干。”
“......”
她不愿说实话，他也不再多问。他敛了敛眼睑，深藏在眼底的不安悄无声息地散去。看来只是做了个梦，没有想起什么。
梦见了他啊。
其实他昨晚也梦见了她，准确来说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不是什么好梦，以至于他黎明时惊醒过来，出来看到窝在沙发上的人时，一时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直到触到她温热的体温，他才惊觉不是梦，她真的留下来了。因为担心他而留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内心从未有过的柔软和宁静。
他是喜欢她的，可是有多喜欢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这一生都希望她在身边。
至于为什么，他现在有了答案。
他贪恋她在身边时的岁月静好，也只有她在身边，岁月才算静好。
她似乎在做噩梦，睡得不太好。他心疼地把她抱回房里，一直坐在床边守着，直到她醒来。
那声熟悉的，依赖的，令他心动的亲昵呼唤，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他耳朵里。
他惊喜，也害怕。
害怕又是梦一场。
他不是有意试探，只是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再变成她的噩梦。
虽不知道她具体梦见了他什么，但看她能神色自如地开玩笑，他就知道，她只是做了个梦。
他松了口气，很自然地绕过了这个话题，轻声问：“小小，你早上想吃什么？”
温皎皎内心有点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随口应道：“我都行。”
陆初阳笑了笑，站起身来，“你先去洗漱，我去做早餐。”
“好。”
等陆初阳走出房间，温皎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刚刚应了什么？
默默无语了一会，温皎皎疯狂在心底唾弃自己：温宝宝，虽然你喜欢装嫩，但你真的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宝宝啊！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照顾是怎么一回事？！
哎。
也不能全怪她。
实在是陆初阳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自然了，好像两人真的相处很久了一样，她都忘记了客气。
心底甚至还诡异地涌出一股老夫老妻的既视感。
陆初阳给她下了蛊吧！
温皎皎生无可恋地将头埋在被窝里，鼻尖嗅到被子上好闻的清香味，她愣了愣，想起来这是陆初阳的床。
刚刚恢复脸色再次爆红，她作则心虚地甩开被子，起身下床。
洗脸的地方并不难找，温皎皎绕过厨房，走进盥洗间。洗手池上准备好了女款的洗漱用品，也不知是新准备的，还是以前就有的。
她低下头，捧起一汪清水洗了个冷水脸，神智总算慢慢清醒了些。
抬起头，目光不经意瞥到镜子中的女人，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脸颊微红，嘴唇......
等等，为什么又肿了？！
联想到什么，温皎皎的目光变得呆滞，不要告诉她这是她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咬的。
啊啊啊！
所以根本不是她无缘无故思春了，而是被占了便宜才做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她居然天真地信了陆初阳的鬼话。
“我不是禽兽，不会趁人之危。”
那句正直的话回旋在耳际，温皎皎莫名觉得嘴巴疼，他不是禽兽，他是伪君子。
再相信他，她就原地爆炸！！！
温皎皎狠狠刷着牙，又用冷水戳洗了几遍唇，看着越发惨不忍睹的红唇，她慢慢放轻了力度。
不知怎的。
又觉得委屈了。
她突然想起醒来前不太清晰的梦境，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做了个美梦，怎么会感觉有点难受呢？
心里隐隐浮现出几分怅然若失的空荡，好像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呢？
温皎皎失神地望着镜子中的女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和她长得很像的人，是不是就是镜中的模样？
这是她自己，她只能是她自己。
她不能失去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