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终章69

　　邓布利多微怔，但更快地，他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当然没有，我一直为你骄傲。”

　　格林德沃微眯着眼睛，轻轻地笑了：“那就好。那我就满意了。”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邓布利多看着他含笑闭上眼睛，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轻，而手心下胸膛内的心跳渐渐消失。他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他爱了这么久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去叫任何人。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那双湛蓝的眼睛才转了转，看向格林德沃放在枕边的魔杖。

　　那只和他的魔杖造型非常相似的山扬木魔杖尾部，从他们在巴希达见证的婚礼前，就一直坠着一个小吊坠。格林德沃一直说那是他的护身符，从来没有取下来过，但邓布利多早看出来，那是用一个非常高级的变型术，封着一样东西。这么多年，格林德沃从来不说那是什么，邓布利多也一直不问。

　　在这一刻，在他爱侣逝去的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邓布利多突然觉得，这个东西非常关键，他应该看一看。反正他的盖勒特，已经管不着了。而且纽蒙迦德的一切，从这一刻一开始，就是由他接手了。

　　邓布利多拿起魔杖，对准这个小挂坠轻轻念了一句显型咒，吊坠的外壳慢慢龟裂，从里面掉出一张折得非常小的羊皮纸，像是一封信。

　　他拿起那封信，小心地把它展开，它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但看到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睁大了。

　　“亲爱的盖勒特：

　　你的信我已经收到，虽然我原本想说，本着最大的敬意，你将自己祖宅破坏一空的行为，我不予评价。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在没有人的时候，感到非常高兴。你不会生气吧？不过阿不福思也说，你干得不错。我想，他都说好了，我也可以得意一下，不是吗？虽然人应该理智点，但是在年轻时候，有人能为了我做到这一步，我总还是有私下得意的权力不是吗？

　　安娜的身体非常好，自从我们的计划逐步实施后，我感觉她非常稳定。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原来爱，可以有这么大的力量，原来我还可以让我的家庭走到这一步。一想到你现在并不在我身边，不能亲眼和我目睹这一切，我感觉在欢乐之中，都少了一片。

　　多吉旅行的非常顺利，他还给我寄了一张客迈拉兽的画片，一想到你的魔杖芯就是他们的毛，我就忍不住每天把这个画片拿出来看看。阿不福思一边嫌弃我，一边替我做了一个小画框，替我框了起来放到书桌上了，我替你谢谢他。

　　你不在的时候，我有继续在完善你留给我的资料，我甚至还用我们共用的笔名向《预言家日报》投了一个稿子，他们很愉快地收了稿，并付了我稿费，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要亲自把那篇文章念给你听，就算你看过了，嫌烦，也得好好地坐在那儿听我念完。

　　我知道你暂时不能回来，但我很想你，前天晚上还梦到了你，只不过梦里的你围着一个戴花边的围裙，好像是巴希达的，非常有趣，把我笑醒了。醒来以后，我还笑了一会儿，但笑完我就觉得心里很空。枕边没有你，没有你早晨叫醒我的声音，没有晚上的晚安，也没有每天你换着花样的甜点和菜品，没有你送来的鲜花，没有你的声音，原本熟悉的戈德里克山谷都少了许多东西。

　　我看着你留给我的东西，甚至有一次怀疑，你是不是只是我自己做的一个美梦？但好在你留给我的血盟天天都在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想你，希望你在外面一切平安，早日归来，即使没有更伟大的利益，没有美好的未来，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在戈德里克山谷老去，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我也愿意。

　　盼你早归。

　　爱你的，阿不思。”

　　这是一封很久，久到邓布利多已经忘记的一封信，是他在知道格林德沃因为拒绝家里安排的婚事而破坏了格林德沃庄园后给他写信报平安后，他的回信。

　　这就是格林德沃说的护身符，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一封通信，让他视为珍宝，挂在他的魔杖，直到死亡将他带离。

　　意识早在读这封信的时候被卷入到过去，他甚至感觉不到眼睛中涌出的水意几乎将这封格林德沃珍藏了一生的信打湿摧毁。放下信，邓布利多坐在那儿，旧日的时光充斥了他，让他胸膛无法平静。越美好的回忆，越能提醒他未来的痛苦，而痛苦几乎席卷了他全身，任他大口呼吸，都感觉不到空气的进入。

　　他发不出声音，他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后面的问题，就算他的弟弟，养子，孙女，朋友，学生都在他身边，也再无法填补他胸中的空白。

　　“我做不到，”终于，他找到自己的嗓音，像是一直以来，每次这个人提出非分要求时，他无奈的回复一样，低声对早已离开他的人轻声道，“没有你，我处理不了。”

　　他轻声说着，小心地把这封信重新封好，挂回格林德沃的魔杖上，为这个早就停止呼吸的人整理好衣衫，微俯身给了他爱的人一个拥抱，突然从纽蒙迦德堡上幻影移形。

　　纽蒙迦德堡外寒风号哮，但这间高塔最高处的房间，已经再也没有人影。

　　格林德沃却看不到这一切了，停止呼吸后，他很快走进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就像他在1981年被索命咒击中时一样，他站了一会儿，等感觉到颈上寒凉时，转过头，果然看到那个没有脸的黑袍死神静静地飘在他身后。

　　他扯了一个笑容：“你好，老朋友，我们是可以继续向前了吗？”

　　没想到死神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明白了吗？”

　　格林德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被一百多年连牢狱带重生压下的脾气几乎又要爆发：“你别再来了，我警告你！如果你三番两次把我投生到不同的节点，就算你是死神，我也不会任你摆弄。”

　　死神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嚣张，甚至有点阴郁，他冷淡地道：“我不和你说，你去和他说吧。”

　　不明白他意思的格林德沃才皱了下眉，话还没问出口，身边的白雾已经散去，他抬眼看去居然是戈德里克山谷，只不过和他记忆中，甚至和这一世的都不太一样，这里只有几栋房子，他熟悉的巴希达的屋子，波特家早年作为安全屋的房子，和邓布利多的老宅。

　　格林德沃犹豫了一下，慢慢向邓布利多家的老宅走去，他有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但是等他走上前，拉门的时候，门却打不开。他轻轻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喘均，就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格林德沃？”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生疏，他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对方。他张张嘴，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该死的，这全是死神的一个计划是吗？我没有改变……？”

　　打断了他的怒气，邓布利多平静地道：“哦，不，格林德沃先生，你改了，可以说整个历史都改了。你做得很不错，超乎我的想象。”

　　他是老了，甚至死了，但他不是不聪明，听着这个邓布利多的话，尽管他脑中空白了一会儿，但格林德沃很快明白了过来。这个结果并没有让他兴奋，甚至让他觉得恐惧。他不再是上一世不可一世的黑魔王，甚至不是这一世能让世界改变令人畏惧的领袖，他只是一个任命运摆布的老人。

　　慢慢地退了一步，他扶着栏杆，才坐到邓布利多老宅门口的台阶上：“就像时间转换器，你送回去了我，但是你仍站在时空的缝隙中看着，是吗？”

　　邓布利多很平静，甚至带着愉快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我没有想到，效果这么好。当然，这不是我的意愿，也不是我的能力，只是死神的想法，”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这个人解释清楚，“他自然也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回去，作为对曾经追求过死圣，并解密这一切，在有所悟后，能放弃成为死神主人的，”他想了想确切的解释词，微停顿了一下，才道，“一种回报。”

　　“不过，”邓布利多低下头轻笑了，“我拒绝了。只是似乎你没有办法拒绝，因为毕竟，他对你的灵魂更感兴趣。”

　　对于死神的恶作剧，格林德沃已经没有力气评价，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让他再次陷入一种绝望。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无论是什么原因，这和他想象中，计划中的，都不一样。

　　靠在台阶上，仰望着这个死后世界的天空，他呢喃地道：“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邓布利多用恰当的怜悯之声平静地道：“格林德沃先生，这个世界上，很多愿望都不能如意，你现在已经很成功了。”

　　就像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甚至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的格林德沃轻声道：“我只想，让你幸福。结果，你和死神告诉我，那个邓布利多，不是真正想要忏悔的那一个，那么你告诉我，我这一百年，做了什么呢？”

　　他以为那是一个机会，可以让邓布利多活一个更轻松的人生，然而事实上，邓布利多只是把一个空白的人生交给了他，而原本的他，并没有想接受轻松而美满的新生活。

　　他曾经以为是他成就了邓布利多，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上一世的时候曾执着地想，若不是有他当年的打击，有他长年的作对，魔法界怎么能意识到邓布利多不可或缺，邓布利多的名声，是因为他，是成就了上一世的首席白巫师。而这一世，他算尽一切，将一切荣耀归于邓布利多，保护他的一切，而让这一世的，他的阿尔，拥有圆满的人生。

　　但事实上，从来不是，从来不是他成就了邓布利多，是邓布利多成就了他。是邓布利多成就了他上一世的理念，以及，这一世弥补的机会。

　　是这个首席白巫师放弃了重来一次，重新过一个普通温馨生活的机会，将一个完全空白的阿尔交到他手上，成全了他的梦想。

　　是牺牲！是关键时刻决断地放弃自已！像莉塔·莱斯特兰奇放弃生存的机会以保护斯卡曼德兄弟，像莉莉·波特放弃生命给予了哈利·波特的特殊力量，像阿不思·邓布利多在最后一年的生命中筹谋布局。像霍格沃茨的师生，包括斯内普在内，拼尽全力，哪怕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为哈利赢取打败伏地魔的时间。这才是邓布利多最后认可的，更伟大的利益，也是他一直在做的，甚至在死后都在做的事情。

　　这恐怕也是死神想让他明白的，也是他为什么会获得再来一次机会的原因：是他上一世，宁愿放弃生命，也不愿说出老魔杖的下落，以保全邓布利多死后的安宁。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牺牲。甚至复活石能起作用，恐怕都是因为，只有主动牺牲，才能唤起它真正保护灵魂的作用。这是他此生在1981和哈利在1995年，为什么都能在阿瓦达索命后，被再次拽回人世的原因。

　　邓布利多为难地看向这个坐在他家门口，突然颓废的老人，他心中百味交杂，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直到死神突然站到他们面前，看着比他们还为难。

　　邓布利多看向这个老朋友，只听他道：“我恐怕不得不打断二位，邓布利多先生，这一世的那个你，似乎不准备再继续他的生命了。因为，”他说着，那张根本没有脸的斗篷下的空洞却精准地做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向垂着头十分沮丧的格林德沃。

　　格林德沃自然听到了，他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道：“如果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和这一世的现在融合成为一体吧？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接管过去的记忆与未来的人生。

　　邓布利多抿着唇，没有说话，但一边的死神却替他回答了：“确实如此。”

　　“那去吧，阿尔，别做傻事了，算我恳求你，别让这一世的你依旧落个这样的下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个有你巨大功绩的魔法界吧，别总躲在这里了。活着的时候你就躲，死了以后，就别躲了。反正我现在也死了，如果你活下去，我们以后，也就见不着了。你也不用觉得为难，不用觉得尴尬，这些幸福，是你应得的。”格林德沃说着，勉强提起精神，扶了一把膝盖站起来，甚至拒绝了邓布利多伸出来的手，看向死神，“我们可以走了吧？”

　　死神轻微的点点头，这次格林德沃确实不用再重生了，他可以，继续向前。

　　格林德沃在跟着死神走之前，顿了一会儿，像是鼓足了最后的勇气，转过身来，绷住脸维持住一个平静的表情：“阿尔，我欠你一声抱歉，我很抱歉上一世，毁了你平静的人生。”

　　邓布利多忍不住闭住眼睛，在格林德沃准备离开前，他突然急促地道：“威森加摩有人曾经说，你晚年的时候，有所忏悔……”

　　格林德沃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最后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温柔地像上一世他们刚认识时，在戈德里克山谷的夜里，他们趁在阿利安娜睡着后，偷偷溜出去趟在草地上看星星时的一样。他不再有怨恨，也没有任何戾气，只是温和地道：“你觉得我在忏悔什么呢？”

　　日日夜夜，在纽蒙迦德高塔的监狱上，听着外面的风，格林德沃在放弃了伟大的未来，放弃了东山再起，只留下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时空转变时，他想的，最终只有一件事，而在重生后，他也只做了这一件事。

　　他曾经以这个人为借口，杀过无数人。而这一次，他为了这个人，救过无数人。

　　只对一个人的温柔，却对全世界残忍的爱太可怕，但这一次，格林德沃学会了如何为一个人，而对这个人爱的世界温柔。或许格林德沃仍然不能和这个世界达成一个和解，但与上一世不同的是，他愿意为了一个人，而放弃与世界为敌。

　　这就是他做的牺牲。在死前，与重生之后，他都努力了。虽然和很多人的目标不一样，甚至有人知道前因后果，恐怕仍会批评他做得不够。但人生在世，总有不同，对于格林德沃来讲，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

　　格林德沃此时徒劳地伸出手，却又半中间放下了。这个人不是他这一世的阿尔，是他上一世亏欠的邓布利多。这个人，不可能再握住他的手。他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再看向对方，只是轻声道：“回去吧，邓布利多教授。再见。”

　　已经够久了，他停在这个世界。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经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了邓布利多一个答卷。至于对方是否满意，已经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了。尽管他曾经志得意满，觉得这一世做得漂亮，没想到他做的，对面前的，他最想忏悔的人并没有意义。不过没有关系，他放弃了。已经进入死亡之地，请让他真正的安息。

　　有人牵住了他的手，格林德沃有点错愕地转头，看向邓布利多。他还要说什么？但看到邓布利多湛蓝眼睛中的决心，他的脸色也变了，他用力握住对方的手，想把这只手从自己手腕上拿开，几乎错乱地道：“你不能，不能这么决定，不能这样，你不能替他做这种决定！”

　　“他就是我！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邓布利多平静地道，他的力气不容小觑，何况一但他下定决心，就强大而无可拒绝。

　　纵使格林德沃上一世有诸多错误，但有一句是对的：在这件事上，他不应该躲起来。

　　“盖勒特，”邓布利多突然微笑了，“我难道不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他一生我都没有干涉，我为什么要在现在离开，替他去过他不愿意的人生？何况，”

　　他看了看这片地方，感慨地道，“我在这儿等的够久了。我以为，在1997年时间线彻底更改后，我就应该消失了，但我居然还能维持着到现在，恐怕生命的魔法部有超出我想象的地方。”说着，他眨眨眼睛，似乎过去的事情都不复存在，他和格林德沃没有过两世的曲折人生，只有现在，“再等等，我就能告诉你，‘我’是怎么下了这样的决定。”

　　“邓布利多教授，你是独针对我，还是对所有的人，都这么残忍。”格林德沃似乎忍无可忍，上一世在45年时候的怒气，又再次爆发。

　　垂下头，邓布利多并没有放开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只是避开了他的眼睛，轻描淡写地道：“我可能，不适合爱人吧。我的爱，总是给别人带来灾难。”

　　这句话让格林德沃偃旗息鼓，他完全听不得邓布利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明明有千钧重，他却举重若轻，明明和他没有关系，他却揽到自己身上。叹口气，格林德沃没办法地道：“你总是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