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洛千帆不知何时走到她旁边,见状戏谑道:“甘宁也有求人的一天么?”

  乔陌惊道:“你们认识?”

  洛千帆摇摇头,“不认识,听你们说起得多了,就觉得他是一个狂放的人,无牵挂的人。没想到今时今日会为了敌方都督求情。”

  “他一直都是重视这些情谊的,”乔陌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苏飞求情的?”

  洛千帆用你真是孤陋寡闻的眼神看着她:“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甘宁看到了主公的匣子,问了旁人知道了是要装黄祖和苏飞的人头。这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黄祖待他不好,苏飞却一心为他着想,便也就猜到了。”

  “原来如此……”

  有了甘宁的助力,江东大军势如破竹。当然,打得最卖力最勇猛的非凌统莫属。他与董袭选了轻快小舟百余只,挑了精壮五十人,直直地向黄祖那边的艨艟急速冲去。黄祖这边迎战的是邓龙和陈就二将,见此攻势,知道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当下便命令军士不停射箭,想要通过这漫天箭雨来抵挡住凌统的进攻。但是在凌统看来,只要是能靠近艨艟,就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这小舟上只剩他一个人,他也不会停止划桨的动作。每条小舟上二十人划桨,还剩了三十人来抵御住这如雨的箭矢。待凌统和董袭攻到了艨艟旁边,立刻砍断了其维持稳定的大索。一时之间,艨艟横斜,无法固定。凌统等人趁此机会飞身跃上艨艟,与之厮杀起来。邓龙倒是有点傲气,还率领亲兵奋力厮杀,反观陈就,见着江东军士越来越多之后就心生退意。他偷偷摸摸地弃船逃走,好容易到了岸边,就被匆忙赶来的吕蒙一刀砍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吕蒙甚至还不知道这是黄祖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江上大的热闹,岸上也不曾闲着。苏飞见江东大军来袭,便也引军过来想要接应。登时这岸边江上,都只见厮杀,血肉横飞。

  这战争乔陌没再参与,甘宁也只是隔岸观火地看热闹。终究是攻讨甘宁旧主,他在那边虽然与黄祖交恶,但是总归还是有朋友的。为了避嫌,孙权只让他出计策,并不曾真的让他带队恶搏。

  三人在一块,听着前线发还的战况。

  “报——平北都尉吕蒙斩杀黄祖大将陈就!”

  “破贼校尉凌统一剑斩杀邓龙!”

  听着两名要员都已经被斩杀了,孙权都还来不及笑,就又传来捷报:“苏飞被擒获了!”

  甘宁甫一听到苏飞的名字,就神色慌张,不由得看向孙权:“主公……”孙权摆摆手,示意自己懂得的。

  苏飞是被潘璋扔进来的。他的脸上满是血污,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全然都是尘土。看样子,是被潘璋骑着马一路拖过来的。乔陌见状不禁皱眉,好歹也算是一员大将,这般羞辱,着实不堪。

  “好,好,”孙权笑意不绝,交口称赞,“文珪辛苦了。”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替潘璋擦拭:“这脸上这么多血,快去擦擦吧。”

  潘璋被他的行为感动得无以复加,立刻喜滋滋地领命下去了。

  孙权看着地上的苏飞,又看看甘宁,“孤答应过兴霸,不杀你。”他沉默一会,似在思考如何处置苏飞,“那便流放交州,就在那里终老吧。”

  甘宁走到孙权面前,咚的一声跪下:“求主公再加恩典,赦免苏飞流放之刑!主公未曾处死他,就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苏飞必定会感恩戴德地叩谢主公恩典。他伤重至此,若是流放交州,必定会死在路上的!”

  甘宁重重地叩一叩首,又继续道:“宁愿意以自己的命换取苏飞的余生,苏飞他若能得主公赦免,必定不会与江东为敌。否则,”他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本该装着苏飞人头的木匣子,赌咒一般:“宁愿以自己的人头向主公赔罪!”

  孙权见他一片赤诚,也很是感动。毕竟在这样的世道里,可以用命托付的誓言很少,可以以命换命的人也几乎没有。

  他不自觉地看向乔陌,后者也像是因为受到触动而盈满泪水。

  “孤答应你了。”孙权叹口气,扶起甘宁,“带回去养伤吧。”

  “多谢主公!”

  营帐外,凌统的目光在甘宁和苏飞的身上来回巡视,眼神中带着不属于少年的纯粹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杀伐决意。

  忠孝两难

  大家白日里厮杀拼搏,孙权感念他们辛劳,也就不设宴了,传令好好休息,明日再庆功。

  甘宁把苏飞接到自己的营帐里,让洛翎好好照顾。入夜,一人穿着一身几乎可以融进黑夜里的夜行衣闪身进了甘宁营帐里面。

  洛翎紧紧挨着苏飞,感觉到有人偷偷潜进来,决定以静制动。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衣襟内,那里常年都藏着一把匕首。

  黑衣人逐渐靠近,许是怕惊醒诸人,连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他解开缠绕在匕首上的布条,向苏飞刺下去。洛翎也掏出匕首,向他扎去。黑衣人旋身避过,碰到了挂着衣物的木架。

  两人的打斗声惊醒了甘宁,他惊醒,拿起榻下的长剑:“谁?”

  黑衣人将手中的匕首向甘宁掷去,甘宁赶忙侧身躲过,但还是避让不及,给伤了脸。洛翎见他已经没有武器傍身,便上前钳制住他。拉下脸上的面罩。甘宁起身,点亮了烛火。

  竟是凌统。

  甘宁想想也是,江东诸将之中,一门心思想要杀他的人,除却凌统,还能有谁。

  他坐好了,看着满脸涨的通红的凌统。

  苏飞还睡着,甘宁不想打扰他,“去外面。”

  甘宁的营帐算是远的,是以周围的人不多,他把玩着刚刚从床榻上拔下来的匕首——凌统是真的想让他死,匕首入木三分。

  “你方才,是想杀苏飞,是不是?”甘宁语气笃定,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句。

  “我要让你痛苦。”凌统低声嘶吼道。

  甘宁眉毛一动,“让我痛苦?为什么不杀我?”

  凌统邪气一笑:“你想知道?”

  “说吧。”甘宁有些不耐烦。

  “你先让他放开我。”凌统扭动一下,表达出对洛翎的不满。甘宁点点头,让洛翎继续回去照看苏飞。

  洛翎松手的一刹那,凌统从手臂处抽出一柄短剑直直地向甘宁刺去。短剑是他绑在手臂上的,就是担心一时失手杀不了甘宁,故而又藏了另一只。甘宁果真是措手不及——短兵相接并非他的长处,赵天肃果真说得不错。凌统这么想着,脸上挂着大仇得报的笑容。

  远处飞来一只镖,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森森的寒光。“铛——”的一声,打落掉凌统的短刀。

  是乔陌的回旋镖,用同样方式,在沙羡救下凌统的回旋镖。

  乔陌拿着回转回来的镖,气呼呼地走过来。

  “你就这么想报仇?残杀同僚?”

  乔陌今日还是照例在甘宁营帐外守着,结果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要不是洛千帆今夜无眠来看她,还发现不了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低头嗅见了衣物上残留的迷香味道,心叹凌统还真是万事俱备。

  凌统颓废地跌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洛千帆拉扯一下乔陌,示意她还是不要太过激。

  乔陌没有理会她,上头的怒气哪是那么容易收敛:“你怒杀陈勤,是因为他对你父亲不敬,口出狂言,好,行!只是让你去麻屯讨伐山贼,并未作出实际性的惩罚。你自己也说了,愧对主公知遇之恩,故而要用十倍的功劳来弥补过失。今日你不仅要杀甘宁,还想去杀那动都动不了的苏飞。苏飞又与你有何仇何怨?你说!”她气极,最后的字音有些破音了。

  见凌统丧气垂首的模样,乔陌不免又开口道:“当日沙羡城,如果我没有来,你早已经是甘宁剑下亡魂了。凌统你记住,从那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的命,归我了!”

  洛千帆忍不住插话道:“公绩,今日主公不光称赞甘宁计策得当,也说你虎父无犬子。打算晋你为承烈都尉,你的委屈,主公不是不知道。”她的声音不似乔陌像金玉相撞一样铿锵有力,是春日里和煦的暖风,迟迟的春光,柔和而温暖。

  沉默许久的甘宁开口道:“你真想杀我?”

  凌统听到甘宁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当然。”

  “杀了我,是不是就不杀苏飞了?”

  “自然。”

  “好。”甘宁冲乔陌伸手:“借你剑一用。”

  乔陌皱眉:“你要做什么?”

  甘宁看向凌统:“我们再比试一场,不论生死。若你这次不能杀我报仇,便就此放弃——你能否做到?”

  凌统起身,答应得爽快:“好。”他借了洛千帆的剑,走到远处,摆开架势。甘宁也表现出了对对手的尊重,一改往日轻浮吊儿郎当的做派。

  “你说——”洛千帆偏过头,正想问乔陌看好谁。乔陌不等她说完,就笃定道:“甘宁。”

  “你就这么肯定?”洛千帆观其架势,二人呈胶着之状,并不能看出高下之判。

  “甘宁的名声也是真刀实枪搏来的,凌统才上过几次战场?再说了,甘宁年长又正值壮年,力气比凌统大得多。”乔陌冷静地分析道。洛千帆不以为意,“好歹凌统也是自幼习武,又是热气方刚的年纪,甘宁未必会——”她还没有说完,那两人之间,就已经有了结果。

  甘宁举着剑,紧紧抵在凌统的脖颈间,已然有丝丝血痕了。若是甘宁手上再加点力。凌统就会命丧黄泉,说不得,还能与今日在沙羡城厮杀过的将士们一同饮下孟婆汤。

  “你又输了。”甘宁也没想杀他,只不过就想用军人和男人之间的方式来让凌统释怀而已。孰料凌统丢掉剑,蹲地放声大哭。乔陌和洛千帆走过来,不无心疼地看着他。这一刻的凌统,像极了一个小孩。把自己的所有悲伤、脆弱,都铺展开来。

  他有什么错,一门心思为父亲报仇罢了。

  乔陌也蹲下身安慰他道:“别哭了,你父亲不会希望你活成这个样子的。”凌统感受到,这双手很温暖,像是挟带了山间的和风,和煦的柔光,一下一下地给予他力量。

  “想想活着的人吧!想想郡主,她想为你报仇,不惜在侯府门口伏击甘宁。公绩,仇恨是无解的毒药,可是一味浸淫在里面,会将自己毒死的。”乔陌扶住他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自己平视。

  甘宁忽然散发,用手拿起一撮,挥剑割去。他递给凌统,“你放过苏飞,放过我,也放过自己。这头发,算是我甘宁对你的赔罪。”

  焦赣曾言:“髡刑受法,终不得释。”从来是罪孽深重的人会处以削发髡刑,甘宁虽然没有全然削发,但此举,仍旧算是诚意十足的赔罪了。

  凌统看着被夜风吹拂着的头发,里面还掺杂着一根白头发。他向上望去,甘宁约莫二十到三十岁的样子,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他止住哭声,伸手接过来,小心地包好。也终于对父亲有个交代了。他捧着头发,又开始嚎啕大哭。

  “都回营帐吧。”乔陌扶着凌统,让洛千帆把自己的剑拿着。

  “乔陌!”甘宁叫住她,“我有话……”一向豪放的甘宁此刻支支吾吾起来,乔陌从洛千帆手中拿回自己的剑,让她送凌统回去。

  “什么事?”自甘宁来吴那日算起,这才是乔陌第一次同他面对面说话。

  甘宁有些局促,乔陌若是发火倒还好些,可现下这么平静,他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还生气吗?”甘宁试探着问道。

  乔陌愣住,“我生什么气?”

  甘宁慢吞吞地开口:“之前,沙羡城,你不是挺生气的吗。”

  “主公都接纳你了,我为什么要生气?”乔陌说着,把剑插在地上,双手扶着。孙权给她的新玉珏一摇一晃的,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甘宁在自己身上找一阵,终于翻出一个小手环,“这个你可以收下了吧?”乔陌扫一眼,是她那日丢在沙羡的那个小银铃手环。

  “这算什么?赔罪?”她还是不温不火的语气,甘宁也有些急了:“你都给我看了这么久的脸色了。说话也夹枪带棒,到底怎样你才原谅我?”

  乔陌语气慵懒,但终于是正常情绪了:“原不原谅的,很重要吗?”

  甘宁闷闷道:“重要!”

  乔陌不接他的好意,偏过头,“我都救你的命了,还不算原谅你啊?”她说完,戏谑地看着甘宁,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对了,你的命,也归我了哟。”

  甘宁脱口而出:“你阎王啊!到处收命债。”

  乔陌噗嗤一笑,收回剑:“知道就好,所以别惹我,不然阎王让你五更死,你——”她指着甘宁,“连三更都活不到。”

  她说完就潇洒利落地转身离开:“你那手环,还是给心爱的姑娘吧!”

  孙权对于昨夜的事情一无所知,设宴时,还特意将两人隔得远远的。他举起酒爵对着董袭,“今日之会,实乃卿之断绁之功也。”董袭举起酒樽,谦虚道:“主公谬赞!”

  等大家喝完后,孙权又说道:“黄祖与我江东从来都是不共戴天,今日能够攻克黄祖,一举拿下江夏,是各位奋勇厮杀的结果。”他又将目光投向另一边,出声唤道:“公绩。”

  凌统恭敬地行礼道:“主公。”

  “你以弱冠之龄继承旧部,这几年讨伐山贼也是战功卓著。昨日与董袭一道不计生死地与邓龙厮杀,着实令孤感动。”孙权诚恳道,“此番,也算是父仇得报了。孤晋你为承烈都尉,希望你继承先父英勇之志,不忘初心。”

  凌统拜谢道:“多谢主公!”

  安抚完凌统,孙权又转向甘宁,“这战打得如此顺利,也要多谢兴霸的助力。”这种场合下甘宁老实许多,他一改往日习气,低眉顺眼道:“宁不敢居功。”

  孙权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赞许道:“有功之人,自当奖赏。既然攻下了江夏,就赐兵让你驻扎在当口,如何?”当口接近夏口,而夏口又是控制长江水陆要冲之地,十分重要。况且以前黄祖在时,甘宁大多受到冷眼,如今以新身份故地重游。甘宁只觉得其中是说不出的欣喜。

  见孙权如此信任自己,甘宁喜不自胜:“多谢主公!”

  黄祖一应事情处理完之后,孙权引兵缓缓撤退,但并不是回吴县。

  “去柴桑?”乔陌疑惑地看着孙权。

  孙权此时正看着身后的舆图,对于她的惊讶也置若罔闻,“对,你猜猜为何?”

  乔陌凑近看着舆图,这几日孙权都把兵力部署在江夏一带,只是让贺齐领了一部分去镇压黟地和歙地的山越人,又分了一小部分去守住合肥。主力军队都是沿着柴桑至夏口一带布防的。

  “荆州。”她看着孙权,征求对方的答案。

  孙权哂笑,不发一语。乔陌见状,就知道自己是猜中了。

  鲁肃以前在与孙权合榻共饮时,就说明了荆州的重要性,那日甘宁拜见他时,虽然她不在堂,后来也听赵天肃说了甘宁的西征之计。

  所以她猜到了荆州。

  “黄祖一役,我们攻克江夏,荆州刺史刘表如断一臂。”孙权面向她,“曹操也觊觎此地,所以我们要赶在曹操之前,拿下荆州。”他坐下,又接着说:“刘表本就病重,黄祖的事情对他可谓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只怕命不久矣。”

  “属下还听说,刘表家宅不宁啊。”乔陌狡黠一笑,孙权也想到此节,更加志在必得。

  刘表的夫人蔡氏,一心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刘琮为下一任荆州主人。但大儿子刘琦并无错处可寻,两人对对方的目的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蔡氏的枕头风日日吹,夜夜吹,终于把刘表的心吹动了。一时之间,颇有些废长立幼的趋势。刘琦急了,还干出了上屋抽梯的举动,终于听到良策,领兵江夏,与周瑜对峙。

  “废长立幼之事,袁绍就已经错过一次了。怎么,那刘表还打算步他的后尘?申生的教训还嫌不够?”孙权鄙夷道。

  乔陌见他心情不错,趁机打趣,“那依着主公的意思,是以后自己断然不会做出废长立幼之事啰?”

33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江东工具人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章节

正文卷

江东工具人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