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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晞也是疑窦丛生,“昨日听得的消息,确确实实是做琴师,今日这般,我也不知道。”

  步练师好奇地打量着众人,“你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都是琴师吗?可是看着不像,难道是舞姬?

  一名婢女答道:“奴婢等是来伺候姑娘的。”

  步练师心中狐疑,侯府的琴师都这么气派的吗?有独院住,还有奴仆?

  徐瑶心里的主意,是想先行一步纳步练师为妾,如今她势单力薄,袁雪落与她不对付。自然是需要安排属于自己的人的。

  昨日她听步练师的琴声,美妙优雅,人也长得不错,明眸皓齿。又有着小姑娘活泼的性子,想必孙权一定会喜欢。

  步练师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是被骗了。她听得奴婢们窃窃私语说着什么“主公宠幸”的话语,急急忙忙叫来刚刚回答她的那人,问清了前因后果。

  她拿起自己的包袱,朝门外跑。玉苍见状在门口阻碍,步练师挣扎开,包袱被丢弃一旁。她也顾不上捡,先跑出去了再说。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想起玉苍说隔壁不疑居没几个人进得去,便朝着隔壁跑去。

  门口的侍卫见着脸生,不肯让她进去,步练师身量娇小,趁其不备就进到院落去。

  洛千帆正在院中练功,见忽然来了一个脸生的,不由分说就朝她打去。

  乔陌听见了动静,急忙忙出来查看,见是步练师,让洛千帆收手。洛千帆淡然道,“你认识?”

  乔陌点点头,“认识。”

  步练师像是看见了救星,“乔陌救我!”她说着,也不管乔陌作何反应,死死地抱住乔陌。

  看着院外的玉苍,乔陌无奈地叹口气。

  步练师往口里塞着相思糕,看来是饿极了。梓晞抱着双手立在一旁,实难想象徐瑶看上了这么一个人做妾室。

  乔陌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这怎么回事?”

  步练师摇头,“昨日说得好好的,来府上教郡主弹琴,做府上的琴师。可今日就把我带去那个院子,还派来好多人。一个婢女告诉我说,徐夫人是看上我了,要做妾。我本来就是因为不愿意嫁人才来的,这下好,还做妾。”她越说越气,最后一张脸涨的通红。

  “你若是不愿意,现在我带你离开。”乔陌起身,拿上自己的白虹剑,梓晞连忙劝阻:“乔陌,犯不着的。”

  “她已经进不疑居了,还同我认识。这事,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乔陌如是道。

  梓晞低声道,“左右不过是徐夫人想要多一个助力,这姑娘要是不愿意难道还能强迫她?你不必与徐夫人如此争锋相对,到底她才是主公的枕边人,我们只是下属。”

  乔陌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步练师如此哀戚,她确实是于心不忍。

  她还想说什么,外面却被徐夫人带人堵着。

  “你看,不管也得管了。”乔陌苦笑道。

  徐瑶只能带一人进来,她阴着一张脸,看着乔陌,恨不得在她身上看出一个窟窿来。

  乔陌对徐瑶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主母。”

  徐瑶指着步练师,“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买了丫头,你也要管?”

  “主母严重了,实在是这位姑娘误打误撞进来的。”乔陌说的,也是实话。

  徐瑶火气更甚,“误打误撞?没你的同意她进的来?门口的侍卫都是站着当摆设的?”

  洛千帆赶忙请罪,“是属下等没有□□好,才导致如此疏漏。”

  “你们不疑居的疏漏自己补上,我也不追究你们的失职了。步练师,过来。”徐瑶也不想过多纠缠,指指步练师,让她过来。

  步练师缩在乔陌背后,怯怯的。

  乔陌也做出保护她的姿态,“主母息怒,这位姑娘既然已经不愿意入府为妾,主母自然不好强迫人的。”

  “昨日不是已经讲好入府吗?还写好了字据,步姑娘,怎么一天一个态度?”徐瑶稍稍微收起自己的失态,毕竟她是将军府的主母,总不好失了气度。

  玉泠也开口帮腔,“是啊,字据户籍都做好了,难道步姑娘要反悔?这是有都不把将军府放在心上啊?”

  步练师脱口而出:“那是你们骗我的!骗我在那上面签字画押的!”

  乔陌沉吟道,“可否一看?这样也好清楚些。”玉泠听了她这话,忙不迭地从袖中拿出字据来,不无扬威道,“看清楚了!”

  乔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拔出白虹剑,将字据划碎。众人一时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乔陌开口道,“既然是骗了别人画押,自然是留不住了。主母此般行事,传出去没得让人耻笑,这便是将军府的气度。”

  徐瑶气昏了头,拿得到什么便砸什么。乔陌眼见着孙权曾连着白虹剑一块送给她的玉佩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当下便扔了剑,过去小心地拾起。梓晞被她的举动吓到,徐瑶吓得闭上了双眼,还以为乔陌要杀了自己。尖叫连连,躲避不及。乔陌捡起来紧握在手中,看向徐瑶的目光就像老虎看见了猎物一样凶狠。

  梓晞从后面上前拉住乔陌,附耳道:“冷静!冷静!”

  徐瑶站定,高傲地看着乔陌,用尽全身力气与之抗衡,“你要做什么?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像是要杀人一般!”

  乔陌面色冷峻,“不做什么,带她走罢了。”她拉着步练师,不管不顾地朝外面走去。

  当她们走到在水一方时,乔陌的脚步蓦然停住,驻足伫立。“怎么了?”步练师好奇地看过去,是一个稍显破旧的小院子。

  “没什么。走吧,我带你出去。”乔陌声音听上去疲惫不堪。

  “去哪里?”孙权也是阴沉着一张脸,信步走来。

  乔陌跪下的动作迅速得令人咋舌,步练师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叩首认罪,“属下知罪。”

  孙权没好气地说道:“你倒乖觉,却每每知罪犯罪。”乔陌还是不卑不亢的态度:“属下知错,自请责罚。”

  孙权气笑了,“自然是要罚的,还轮不到你来做孤的主意!”他凌厉的眼神扫向步练师,后者本欲替乔陌开口求情,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止不住地在发抖。

  孙权让临川把步练师带到徐瑶面前,去认错,赔礼。徐瑶此事做得不对,也不代表着乔陌和步练师就可以越俎代庖地仗义执言。将军府的脸面终究还是要的,他甫一处理完晨务就见玉苍神色匆匆地在外面等候。当下便急忙赶了过来,就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难看。

  步练师虽然还在害怕,但她也绝不让乔陌一人背黑锅。她身子巍巍颤颤的,声音也是颤抖的,还是努力提高音量,“主公明鉴,此事与乔陌无关。”

  她说完,恭敬地叩首,退下。

  孙权走近些,看着乔陌。匍匐之下,却满是倔强。他叹口气,伸出手,“你起来吧。”

  乔陌并不理会他的手,仍然不起身,“属下有错,理应受罚。”她说完,又是一通重重叩首。孙权有些气恼,乔陌甚少行叩首的大礼,如此这般,便是在责备他,无声控诉。

  孙权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声音阴郁,“禁足于在水一方,无命不得出。”

  “多谢主公。”乔陌利落地起身,看也不看孙权一眼,径直走进去。

  孙权看着她的背影又气又恼,也是转头就走。

  梓晞来看她的时候,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乔陌淡淡道:“都无所谓了。关在这里三天,无所谓好坏。”

  梓晞递给她一壶酒,“好消息是你可以出去了;”她担忧地看一眼乔陌,“不怎么好的消息就是步练师终究还是同意了,欢天喜地地同意的。”

  乔陌喝酒的动作一顿,旋即就发笑道:“是吗。”

  那那天她的争锋相对,不顾尊卑上下,又是为了谁?

  梓晞继续说道:“步骘辞官游历吴中,步练师知道后也明白步骘与她算是断裂了。但我听说,她之所以答应得那么开心,是因为说与主公早就见过。”

  “哦。”

  “她说她早就与主公皖城相见,不曾想今时今日还能有这样的缘分。”梓晞语气淡漠,像是沾染了几分夜露。

  乔陌语气发涩,“那她怎么不早说,还是说,一直以来,她都在为进入侯府做准备?”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梓晞言及此事也是十分可笑,“据说主公听后十分欣喜。”

  乔陌默不作声地继续喝酒,梓晞安慰她道,“步姬大概没有撒谎的,只是这一切,就这么巧合。”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梓晞本来是想打趣她“一个人还没待够啊”,但话到嘴边,见着乔陌黯然,也说不出来,只得起身离开了。

  冰释前嫌

  乔陌拿出小心存放的碎玉,朝庭院内的井走去。长久没有打理,已经干涸了。她望着井底,深不可测,就像人心一样。

  她抬手,将碎玉扔进去,蹲下身子,不可抑制地哭起来。

  就像那一年,在房顶上哭得声嘶力竭。

  孙权说羡慕她,可以不用嫁人,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拉硬拽地绑在一起;

  步练师也说羡慕她,可以不用嫁人,不用困在一个不熟悉的家庭中。

  可是她却又羡慕步练师,羡慕她的坦率,羡慕她的健忘,羡慕她所有。

  大抵人心就如这井一样,永远填不满,永远深不可测。

  乔陌哭声渐渐停下来,才发觉院子中多了一个人影。她匆忙起身,奈何蹲的太久腿脚发麻又头晕目眩,一时之间竞向枯井倒去。

  孙权一把拉住她,冲撞力使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而乔陌也顺势倒在他怀中。乔陌站稳后抽出身,语气仍旧硬邦邦的,“见过主公。”

  孙权拿出一枚玉佩,递给乔陌,口吻仍旧是淡然的,“好剑不可没有玉珏相配,拿着吧。”

  乔陌思绪顿住,呆呆地看着他,孙权也由得她看。过了好一会,她才意识到孙权此话何意。

  他知道了白虹剑上的玉佩碎了,也知道是为谁所碎。

  可是此时此刻,曾经给她玉佩的人正云淡风轻地拿了一块新玉珏给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乔陌低头嘲讽地笑了笑,想说,已经不是从前那块,没意思。但开口还是毕恭毕敬道:“多谢主公。”

  她伸出手准备接过来,孙权却一下收回手,乔陌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何意。

  “你还在怄气。”

  乔陌的回答还是那句——“属下不敢。”

  孙权叹口气,“那日是你教阿香说的那些话吧。”

  “属下知罪。”乔陌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六月里的莎鸡振羽的声音,细不可查。

  “那些话,圆滑通透,十分得体。”孙权看着她,目光平静,“你这么会教别人说话,怎么自己就学不会?”

  “从来都是为了别人奋不顾身,却从来不为了自己的事情低头。”孙权笑着摇摇头,“你真是有意思。”

  乔陌此刻才开口道:“别人总是不好辜负的,自己就随便过了罢。”为了缓和气氛,她也适时地笑了笑。

  孙权的眼眸中像是倒映了漫天星辰般璀璨,“可是只有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一直以来,你对孤说话的态度也好语气也好,都拿捏着分寸。孤有时候在想,你的每一句话,每一分表情,是不是都是演出来的?”孙权怕她不理解,又举例道,“就像是那日的皮影戏,你就像被谁操纵着的皮影一样。”

  乔陌略微感到诧异,旋即又笑了笑——发自内心的:“属下只是不想再去剿匪了。”

  孙权闻言也是一笑,想起几年前他们的争执。

  “放心,再不会让你去了。”孙权爽朗道:“满身都是血,怪吓人的。”

  乔陌回嘴道:“主公何时见过,别乱说,没得辱没属下的名声。”孙权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从山上退下来的时候,不就是浑身是血吗?还是贺齐救的你。”

  听他言及此事,乔陌便又想起当日在密林里面,被火包围的绝望。看她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对,孙权担忧道:“你怎么了?”

  乔陌的声音就像是远方传来般空灵,“那日在山上,中了蝮蛇的毒,没有力气站起来,身后就是一团团的火。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她抬眸看向孙权,“可是我想我不能死,我还没问主公,还有没有在生我气。”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继续说道:“为了自己清醒过来,我握着主公之前赐的匕首,只有痛感,才能让人清醒。”孙权看着那双手,布满老茧,是常年练武所致。掌心上的伤口便是之前的匕首伤,仍旧可见。

  孙权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看得出来他还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生气,只有后悔,自你离开吴县后,每一日我都在后悔。”

  乔陌释怀地一笑,抹去脸上的泪水,“不说这些事,怪难受的。”她走到梅花树旁边,看着孙权,“喝酒吗?”

  孙权快步走过去,“喝!”

  乔陌和孙权从梅花树下挖出两坛酒,一起对饮。

  “这酒是好久之前和蝶言一起埋的,她过世之后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乔陌的口吻,就像是在诉说今日她吃了什么一样平淡。毕竟已经过了三年,饶是守孝,也到了时间了。

  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指着对方,说话也没有了主公属下的顾忌。

  “你是不是傻!”孙权拿手指戳她脑门,“你当着人面和徐……徐瑶争执,我……我怎么帮你。”

  乔陌也不顾什么尊卑上下,也是一掌打在孙权背上,“要……要你帮啊!明明就是她……”她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摇来晃去,“不对!骗人!”

  孙权大着舌头道:“我——”孙权指指自己,“得一起承担……错误……”要是清醒的话,孙权肯定说得比现在好。他想说,夫妇一体,荣辱与共。徐瑶的错处同时也是要他承担的,他若是斥责了当日徐瑶的所作所为,也是在打自己的脸。

  乔陌此刻没有精力想太多,方才梓晞来看她的时候就已经喝了一小壶酒,饶是她酒力好,此刻将陈酿饮尽,也不得不醉。

  “切——”乔陌哼哼唧唧地,不理会他。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乔陌头痛欲裂,她费力地用一只手支起身子,把被压住的右手抽出,看也不看。

  孙权压着她的手睡得正好,突然来这一下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整个人也由于重心不稳而跌落在一旁。

  乔陌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是主公。

  她被孙权倒落的叫声刺激得清醒了一点,连忙扶起孙权,怯怯地叫道:“主公……”

  孙权揉着被撞倒的地方,“你下手太重了!”

  乔陌即刻矢口否认:“没有!”

  两人不约而同地揉揉自己太阳穴,真是昏了头了,喝那么多酒。乔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看着院落一角,不由得感叹,“这玉兰长得真好。”

  孙权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都是些叶子,哪有花啊。”

  乔陌一副“你知之甚少”的表情看着他,“玉兰总是先叶开放的,主公等着看吧,没几天就会有花的。”

  确如乔陌所言,玉兰在清明时分就绽放出第一朵花。接下来的日子,是源源不断的第二朵、第三朵……最后,是满树的繁花。

  乔陌抚摸着树干,抬头看着一树繁花,光从花间缝隙泄下来,照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遮住有些刺眼的光芒。

  孙权信步走到门口,看见光晕中的乔陌,满树玉兰在她的陪衬下,也显得不过如此。

  他走近些,闻见了玉兰的馥郁香气。乔陌见他来了,随意道:“这花,等它谢了,拿来做香包倒是不错。”

  孙权笑道,“这才开,你就想着凋零的时候了。”

  乔陌莞尔:“主公有所不知,玉兰的花期很短,只有十余天,”她从花影里走出来,“但如果做成香包的话,香味就会长久。”

  所以没过多久,孙权就在书房闻到了与玉兰一样的熏香。沁依说,是乔陌换的,说是主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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