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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孙尚香跑累了,就地蹲下,大口喘着气。

  “这是——?”赵天肃好奇地看着乔陌和洛千帆。

  “郡主,你先起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洛千帆扶起她,四人一块往亭内去。

  听得孙尚香来意,赵天肃笑道:“可巧了,我要说的也是这件事。”他清清嗓,“凌统惹出了祸事,吕蒙大人正押解他往主公这里来。”

  “可知是什么事情?”乔陌沉着地问道。

  “杀同袍。”赵天肃言简意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才开口,“叫陈勤,一次宴饮上,他追着凌统骂个不停,还骂他的父亲。凌统当场并未发作,只是忍着。可那陈勤是个不识好歹的,一直骂。宴席结束了还骂,凌统受不了了,就捅了他几刀,过了几天,陈勤就死了。”

  孙尚香听完,义愤填膺地说:“那不是陈勤活该吗!”

  “终究是杀了同袍。更何况,军中严禁私斗,凌统不仅私斗还伤人性命。肯定是要处罚的。”洛千帆劝着孙尚香。

  “揪着人骂个不停,还扯上父母,陈勤这样的人,算什么同袍啊?”孙尚香还是不满。

  “人命终究是摆在那的,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主公不可能不处罚,”乔陌一语点醒梦中人,“就看是怎样的处罚。”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孙尚香:“郡主是想为破贼校尉求情么?”

  孙尚香如梦初醒地点点头,满脸希冀地看着乔陌。

  “郡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那必定只能是听说,进去求情也不是故意,而是偶然为之。”孙尚香本来是清楚的,闻言又发懵了,“听说不假,可我确确实实是故意为之,不是偶然啊。”

  洛千帆懂了乔陌的意思,会意道:“郡主若是哭哭啼啼,像方才一样慌慌张张地跑进主公书房里去。且不说此事在街上传开会怎样,单说那门口站着的军中士兵,见状就会以为郡主同凌统有私。郡主的名声会受损,凌统在军中也会饱受白眼,说是靠女人上位。没半点实力,郡主总不会想凌统都尉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吧?”

  孙尚香点点头,“我明白了,陌姐姐,你给我盒糕点,我现在就去书房。”

  孙尚香进去的时候,吕蒙正护着凌统同孙权周旋。她心里忽然有些欣慰,凌统,是有人护着的,这便是最好的。

  “父子之情,感人至深,公绩只是一时冲动啊主公!”

  孙权气鼓鼓地看着他:“当年你也是一时气盛就杀了同袍。想来都是因为当时兄长没有重罚你,才引得军中人心浮动,就连凌统也步了你的后尘!”

  凌统被绑的行动不了,但还是坚持着施礼:“主公所言甚是,只是公绩大仇未报,只能是含恨而终。”他殷切地看了孙权一眼,“若是主公厚爱,留着公绩这条性命,大仇得报之时,公绩也死得心甘情愿了。”

  孙尚香放下糕点盒子,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兄长,小妹有一言。”

  孙权看着她,小声道:“你别凑这个热闹。”

  孙尚香只当他是同意了,“此事小妹也听说了,方才出街之时,街上就已经谈论开来了。”她故意停顿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孙权,“就连四方来吴馆,也是说得热闹。”

  孙权不像孙策,他会在意人言,也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孙策是只在大事上听取人言,孙权则是事无巨细。

  这一点,乔陌尤为清楚。

  果然,孙权继续发问道:“他们说什么?”

  所谓“他们”,从来都是一个虚指,孙尚香放心大胆地胡谄道:“大家都是破贼校尉此举真是过分!”

  先抑后扬,也是乔教给她的。

  “私自殴杀同袍,殊不知这同袍之谊多么重要多么珍贵。这《诗》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都是在讲同袍之谊。破贼校尉实实在在该回去闭门思过,将这两首诗好好读上一个月。”孙尚香见大家都不做声,就有大着胆子继续说,“可是,破贼校尉又是为了维护父亲名声,保有父亲死后尊严。杀了同袍,却也是因为一片至纯至孝之心。想来也是因为兄长对母亲的孝顺,对破贼校尉影响颇深。都说‘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果真是如此。”

  孙尚香干脆就将孙权和凌统拴在一条绳子上,看孙权怎么办。若是要处罚,那也只是不懂得同袍之谊,回去读一个月诗经就是了;若是不罚他,便就是如孙权一样,一片赤子纯孝之心。

  吕蒙听孙尚香引经据典一大通,最后也是明白了孙尚香实实在为凌统求情。也忙说道:“郡主说得极是,本也是那陈勤一直追着公绩破口大骂,公绩再三隐忍,最终是忍无可忍才会出手伤人。这,多行不义必自毙,陈勤在军中辱骂太甚,屡次说教不停,是罚也罚了骂也骂了,终究不见其效。早已是惹得上下不快。终究是因为他身世可怜,无所依靠,才勉强留在军中。”

  孙权听他们讲了一大堆,最后看着凌统:“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统坦然道:“杀同袍是为人诟骂的重罪,公绩认罪。只是这一切全然是为了父亲的名声,为人子的,总是要维护自己的双亲。”

  孙权赞许地看着他,“如此,就罚你去麻屯讨伐山贼,一定要将功折罪啊。”

  凌统感激地看着孙权,重重地磕了一头,“谢主公宽宥!”

  孙尚香此刻也欢呼不已,但还是尽量收敛住自己的开心,小心地拉拉孙权衣袖以示感谢。

  待吕蒙、凌统退下后,孙权转过头看着孙尚香,沉声道:“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孙尚香面带愧色,“二哥不要问了,街上传没传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只是想留着凌统的命。”

  孙权叹口气,“我根本就没想杀他。”

  孙尚香闻言好是震惊:“真的?”

  “若是人人都因为‘年少气盛’为由杀了同袍,又仗着信任和军功不被处置,那那些士卒会怎么看孤?怎么会情愿上阵杀敌?”

  “所以,今日处罚了凌统,也可以敲打军中那些私斗的人。那二哥你不早说,害我白白担心一场。”孙尚香抱怨道,拿着给孙权的糕点就吃起来。

  孙权见她这样,越发肯定那一席话是受人指点。但是他怎么问,孙尚香都不肯开口,孙权换了个方式,“是不是乔陌?”

  孙尚香噎住,立刻矢口否认,“不是!”

  反应如此之大,便就是承认了。孙权自顾自地说,“她倒是会教人说话,就是自己不会。”

  孙尚香一语道破:“那凡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孙尚香又噎住,喝了口水才说,“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反而就糊涂了;若是为了旁人,就变得神思清明。意思差不多吧。”

  凌统走的前一天,孙尚香偷偷潜进他家中,凌统一转身就看到冲着自己傻笑的孙尚香,吓得差点魂都没有。

  “这马上就日落,天就擦黑,你若被人看见……”凌统说得犹犹豫豫。

  孙尚香笑道:“我明日又送不到你,就只好今日来了。”她找个地方坐下,动作自然得就像是在自己房间,还反客为主地招呼凌统坐下。

  “我如今不像以前那么空闲了,上巳节的时候二哥要我献舞,所以我天天都在练着呢。只有这回才算是得空过来。”孙尚香说起练舞,是一脸愁容。

  老实如凌统,“郡主不会舞剑吧?”

  孙尚香道:“我倒是想!二哥不让,非说要我显出什么温婉贤淑的一面来,我自己都不觉得我温婉贤淑。”她忽然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谢夫人,倒是真正的温婉,终温且惠。”

  凌统反应过来是之前的谢主母,“这我也听说过,谢夫人为人注重礼仪,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恪守礼节。”他想起那时在江路边,孙尚香的言语之间,对自己的嫂子都是十分仰慕的。

  “公绩会喜欢像她一样的人吗?”孙尚香看着凌统,十分好奇。

  凌统诚实道:“不知道。”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举止有度、恪守礼节的君子,对于那样的人,尤其是那样的女人,从来没想过。

  “公绩该想想这些啦!”孙尚香拍拍他的肩膀,“毕竟你已经到了弱冠之年啊。”

  凌统摇摇头,“这些都太早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孙尚香又是一记重重拍肩:“好志气!”她站起来,“你还没看过我跳舞吧?来,本郡主让你长长见识!”她走到院子中央,在夕阳余晖下翩然起舞。

  凌统静静看着,看着与平日里张牙舞爪截然不同的她,跳着与英勇潇洒南辕北辙的妩媚曼妙的舞蹈。

  原来孙尚香也是会有这样一面的。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也可以回答孙尚香方才的问题。

  他喜欢着,这样的她。

  思公子兮

  “怎么样?”孙尚香跳完后,期望地看着凌统。

  凌统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头肯定,“很好。”

  孙尚香听了他的夸奖,心满意足。她知道,凌统是不会骗人的,他说好就是好,不掺半点虚情假意。

  “你明天……”孙尚香没话找话道:“几时走?”

  “差不多巳时走,已经有些晚了。”

  孙尚香点点头,“如今天亮的还是挺晚的,巳时不晚。”

  “嗯。”

  两人又是好一阵的相对无语,孙尚香待得无聊,就离开了。

  “你保重。”走到门口,孙尚香回过头郑重地叮嘱他。

  凌统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埋藏进了很多情愫在眼底,这双眼睛的主人努力地将涌动的情绪藏着。

  可他还是看见了。

  担忧,牵挂,还有——害怕。

  “统定然会安然归来,郡主勿念。”凌统行云流水地行了一礼,语气亦是十分郑重。

  上巳节那天,孙尚香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衣衫,在桃花盛开处,翩然起舞。

  她敷铅抹粉,妆容精致,脸上带着努力做出温顺的表情。

  她其实紧张得不得了,怕自己舞姿不够准确,也怕自己被繁复的裙裾绊倒。武将们都多多少少地出去打仗了,此次宴请多是文官。

  孙权在前厅会着世族文官,徐瑶和她在后院与他们的夫人女儿周旋。

  她看着主位上陌生的徐瑶,周围一个个夫人都皮笑肉不笑地挂着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一直与她不对付的顾家姑娘更是对自己的轻蔑不加掩饰,只差没有鼻孔朝天。

  孙尚香深深吸进一口气,在乐音中入舞。

  这些日子的勤加练习,孙尚香觉得自己都已经形成□□记忆了。每段旋律该做什么动作,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成了定式。

  只为着这一点,她不能给孙家丢脸。

  更何况这也是凌统说好的舞蹈,既然如此,她就更得做好。一想到等凌统回来之时整个吴县都会传她的舞蹈,她的不一样,而凌统一贯木讷的脸上会因此变得吃惊和讶异。孙尚香脸上的笑意就更浓更盛。

  乔陌缩在不疑居里面,看着云纨的书信。

  “……止戈喜欢上了学医,我想等他再大点就送回吴县,给你悉心教导着。皖城因为之前丹阳太守被杀一事,也是风风雨雨的……”

  孙翊被刺杀,时仍皖城太守的孙河匆忙赶过去,不料也被刺杀。孙权让堂兄孙瑜顶了丹阳太守一职,丹阳事情已经逐渐平息。皖城,亦是慢慢地恢复着。

  “你问我忘记和记得选择哪一个,我会选择忘记。譬如,关于皖城的所有事情,我只希望能够忘记,能够彻底抹去。但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虽然过去四年,我却仍旧记得这一切。”

  “乔陌,人这一辈子,就是因为记得的东西太多,才会那么疲倦。”乔陌不禁发笑,哪有写信还要正经地写上名字的?像是说教一般。“就像握在手中的东西,握得越多,就越容易洒,也就越容易失去。”

  “至于你言及谢夫人与袁姬,只能说是唏嘘一场。我们认为的薄情之人,居然也会有深情的一面。”

  乔陌握着信,还在想谢淑慎和袁雪落。徐瑶还没有进府之前,她们成天待在一起,时间久了,也就形影不离了。毕竟在这个府里,乐趣是要自己找的,总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她收好信,站起身随意活动了一下,只见梓晞和梓暮就笑吟吟地走进来。

  “宴席结束了?”她声音懒洋洋的。

  梓暮神秘莫测地看着她:“你猜今日如何?”

  “自然是好了,不然你能这么兴奋地回来?”乔陌猜也不猜,径直道。

  “郡主献舞自然是好的,”梓暮拖着腔调,“你猜作乐的是谁?可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乔陌笑容淡淡的,“作乐的自然是金鸣坊的琴师,怎么,今日琴师给你丢脸了?”

  梓晞道:“哪有丢脸还这么高兴的,你能不能认真猜。”

  乔陌无奈,“无凭无据的,怎么猜?”

  梓暮也不为难她,“今日宴席结束,这位琴师便被主母留下来了。说她弹得好,想留在府中。”乔陌皱眉,“可毕竟是金鸣坊的人,就这么送出去了,岂不可惜。更何况——”

  “是步练师。”梓晞开口,噎住了乔陌后来的话。

  也对,步练师只是在金鸣坊打杂,和暗卫不沾边。

  “步主记怎么说?”乔陌好奇道。

  梓暮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步练师看上去很高兴。步主记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梓晞则不然,“他自己的妹妹去给人弹琴卖艺,他不会答应的。”

  乔陌叹口气,“明日就知道了。”

  步练师与步骘争论了好久,还是没得达成一致。步骘是觉得她有辱家风,步练师只想靠着自己养活自己,不愿再拖累族兄一家。一时之间,两人谁也不让谁。

  “你这样,谁敢娶你?”步骘恨铁不成钢地说。

  步练师脸上少见地坚定,“我本来就不愿嫁人,用不着谁娶,我自己养自己,还落得个自在。”

  楚氏在一旁也不知道劝谁,但看见明显自己夫君更生气。她转向步练师,“阿芷啊,夫君也是为了你好。你别逞能,等回头该议亲的时候,会吃亏的。”

  阿芷是步练师的小名,家里人通常都这么叫她。

  步练师气鼓鼓地低着头,仍旧嘴硬道:“我就只是想靠着自己。”

  “你还有我这个族兄!”步骘怒道,“何时要你自己谋划生计了?”

  步练师委屈道:“可我不愿意就这么一直麻烦你!楚家嫂嫂和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不想一直一直麻烦你们!”

  楚氏义正言辞道:“阿芷,你不是麻烦。”她走过去抱住她,重复道,“阿芷从来都不是麻烦。”

  步练师脱离开她的怀抱,“伺候人做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好歹是侯府呢,哥哥不也是在侯府做活吗?”

  步骘睨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步练师反驳他,“怎么不一样!反正我都答应徐夫人了,明日是一定要去的。”

  她说完,就故作潇洒地离开争议中心,回去收拾东西。

  步练师按着时辰到了府里,徐瑶先让玉苍领着她去住下。步练师昨晚哭得狠,眼睛还是红红的,玉苍见得多了,也是习以为常。谢淑慎病逝后,她见菁儿也哭过这么一次。后来谢家来人接走她,玉苍自己也到了新主母处继续做。

  “就住这。”

  步练师看着空寂的院子,再三确认,“这院子怎么这么空,就我一个人吗?”

  玉苍点点头,“隔壁就是不疑居,那里没事别进去,一般都是主母才能进去的。还有,主公书房边上有一处小院子,叫在水一方,也是断断不能进去的。里面都是主公的机要文书,进去了,是要处死的。”

  步练师被吓得不轻,点点头,“知道了。”

  “隔壁院子住人了?”乔陌看着鹿鸣,步练师入府的消息就是她说的。

  鹿鸣不认识步练师,只是看着玉苍领着人进去,随后徐瑶派了几拨人过去。乔陌好奇地看向梓晞,“不是步练师进府当琴师吗?怎么成了买妾的做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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