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求饶

  老逮着人魏氏父子俩整,这顾栖儒,她都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看着魏瑜明明心如明镜还得谦恭请教的样子,桑晚非都能想象出他心中的倒霉绝望。

  “愿闻其详。”

  一手端起一旁茶盏,正座的白衣宰相优雅地轻饮了一口,待醇涩划过咽部才淡声开口。

  好像什么都不知情,真的准备为其亲躬答疑解惑一样。

  然而,这京城的事,哪桩瞒得过顾栖儒的眼睛?

  ……

  听魏复简述了一番,桑晚非懂了。

  原是魏复看一妇人可怜为她查案,结果此人其实才是毒妇,中途突然以为魏复是故意来查她的,恼羞成怒,反倒栽赃魏复。

  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哪怕他爹魏瑜混迹官场多年,竟也没能找到一丝的证据来洗刷他的清白。

  一夕之间,这个妇人仿佛深谙诡谲之道,狡猾得没有纰漏,让他们有口难辩,明知罪魁祸首却难以拿出证据。

  一听完,桑晚非就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是顾栖儒的手笔了。

  这要继续下去,在这个讲究德行的朝代,魏复的名声以及官场发展非常可能就完了。

  但她心里的九九其实并不为魏复所知,他一直在满目崇拜地注视着自己的偶像。

  是的,顾栖儒是魏复的偶像,从刑部小吏开始,一步步靠自己做上刑部尚书,再至宰相之位。

  尤其是,手下无有冤案。

  可他的偶像在淡漠地听完后,毫不留情批了句:“能力亏缺还要逞匹夫之勇,自谓扶贫济弱,不过白白累及他人。”

  这话双关得何意,在场的人最为明白的莫过于魏瑜了。

  说到底,他带着魏复来也只是禀明决不染指的心意并求个高抬贵手。

  他确实在年轻时与桑晚非有过两次畅快的交流,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引为知己,就被当时的顾尚书给从中阻挠了。

  不曾想,都这么多年了,这顾栖儒还是这么小心眼。

  请教案件只是个借口罢了,那个妇人在他面前,本身没有多少本事,主要推波助澜的那只背后的手才是关键。

  只要那手答应撤回去,一切都好说。

  靛蓝青年束青玉冠,翩翩君子样,跟正位的白衣白玉簪的一国之相打着官腔:“犬子资历浅薄,为郭妇所欺,连累无辜之人,这番教训自是受得的,回去之后下官也定会加倍教诫,只是下官一直教诲其不可沾染他妇,犬子秉性纯良,定是不会如妇所言,对其心生歹意,宰相可以明察。”

  这话内里有两个意思,一是告诉顾栖儒,魏复落到这境地是他活该,牵连到了桑晚非这类“他人”也是他的不是,二是说可以保证,他们俩对有夫之妇绝对不感冒,求求宰相你高抬贵手吧。

  实惨的魏氏二人组。

  桑晚非总算明白了,怎么顾行之那货能干出抢人荷包劫人情书的事了。

  这不要脸的特性可不就遗传顾栖儒嘛?

  也就顾栖儒做得更隐晦,不像他那么二愣子而已。

  转折

  桑晚非的手悄无声息地挨上了顾栖儒的肩上,感受手下突然绷紧的肌肉,微微用力按了上去,示意他不要继续为难这魏氏二人了。

  她是真看不下去了。心黑和不要脸,在场的人都比不过顾栖儒。

  而顾栖儒虽坐姿看起来依旧优雅淡然,但浑身的感官全集中在被压着的一侧肩膀上了,隔着锦衣,似乎都能感受到双方的温度在交融。

  可是,在这时,她越是这般亲近他,越让他想让这两人彻底消失在他和她的眼前。

  这个魏复,简直就是年轻时魏瑜的翻版。

  君子如玉的年轻儿郎,偏恰巧又让她给救了。

  竟还是背回来的。

  连他……都没被她背过。

  “魏尚书克己复礼,教子有方,本相自是不怀疑的,然……”

  还未说完,肩膀上的力道陡然重了些。

  感受到桑晚非的意思,他那皎若明月的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眼底深处的魆魆黑黑却浓重了些。

  打断顾栖儒的话实属无奈,主要是她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下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她想听的话。

  “这魏小公子的事发突然,我夫君近日又适逢身体不畅,此刻又恰巧到了喝药时间,太医说耽误不得。要不这般,此事若有了解决之策,再派小厮通知你们,可好?”

  她接过话柄,索性先行送走两人,目前这形势,明显谈什么都谈不成了。

  只要顾栖儒真一下做绝了,绝对就回天乏术了。

  她也就真难逃其咎了。

  对着这两人,“我夫君”这三字一出,静静坐着不发一言的男子反倒心情有了些诡异的愉悦。

  出了门,魏瑜就提醒了跟自己当年一样惨的傻儿子:“你且与桑夫人保持距离,以后勿要逞了匹夫之勇。”

  顾栖儒这厮,护地盘得很。

  当年在学堂里一起读成堆成堆的君子书,他也只压榨出来那么丁点,结果也只全给了他的夫人。

  其他人在他眼里,可一点分量都没有。

  ***

  待两人走远了,桑晚非立马就变了脸,“顾栖儒,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我就不懂了,人家做错什么了啊?”

  有本事你冲我来啊?冲着无辜的人算什么本事?

  当然,后面的话硬是从喉咙处给强行咽了下去。

  “冲着自己来”这个毒奶,她还是挺怕的,实在奶不起。

  “夫人,我头晕。”

  男子不答反扶额,简短一句话噎住了她。

  被梗了下的桑晚非先是沉默,然后再次跳脚,“头晕?我头马上都炸了要!”

  但凡这人不是自己的夫君,她撸起袖子就揍上去了。

  这让她还怎么面对姓魏的两人?

  刚刚对着两人,她嘴角都一度尴尬得僵硬。

  但男子依旧支肘而坐,不发一言。

  “不是吧……你,真头晕啊?”

  声音细弱了下来,她看着撑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的顾栖儒,视线探究,好像真的挺难受的样子啊。

  凑近看了看,呦,这脸色,看着就虚弱。

  “喂,你还好吧?”她蹲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半垂的头,担忧问道。

  “这事还没解决呢,你怎么就半道要晕了?”

  本来只有些头晕,听到这话,顾栖儒瞬间就觉得气血止不住上涌。

  然后,桑晚非就眼睁睁看着他咳了几声,从嘴角流出了道血迹。

  ??!!

  吐血了?!

  她连忙接住要滴落至下颌的血迹,然后喊外面的小厮赶紧去喊大夫。

  干净的一只手扶住有些晃的身体,她感觉不太方便,于是看了看手心的血迹,想了想,还是抹到了顾栖儒一尘不染的白衣服上。

  ***

  乖顺站在床边的时候,桑晚非共先后接受了三人的眼神谴责。

  顾行之焦急提醒她:“娘,你忘了吗?情绪稳定,情绪稳定啊!”

  莫总管一脸紧张,“夫人,老爷最近可受不得刺激的啊!”

  贾太医摇了摇头叹息,“桑夫人,可不能再这样刺激顾大人了……”

  本来试图解释的桑晚非到最后——行吧,她的错。

  顾栖儒醒来的时候,她又同时接受到了几重视线。

  看着就差怼到她眼皮子下的药,桑晚非屏了口气,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多么熟悉的一幕。

  但接下来的能让她更熟悉。

  面白无血色的男子的眉眼黑得深沉,静静望着她,把她望得拿着碗的手都僵硬了起来。

  非得把罪魁祸首往人眼前推,这谁喝得下药啊?

  但她还是试探性伸了伸手里的莲雕底碗,“喝个药不……?”

  顺着她的动作,床上男子的视线随着眼睑拨动移到了黑漆漆的中药上。

  只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没胃口。”

  桑晚非:……

  她飞速打量了眼手上看着就不忍入嘴的东西,附和道:“确实没胃口哈……”

  接着,提了个机智的主意:“要不,忍一忍灌下去?”

  顾行之:……

  莫总管:……

  本来在一旁充柱子的两人看到这一幕,察觉到屋里反常的气氛,真正机智地对视了一眼,双双悄悄退了出来。

  总归成也夫人,败也夫人,他俩在那也于事无补。

  桑晚非瞥了眼往外撤的两人,嘴上继续说道:“药得喝呀,不喝病好不了的啊。”

  看了眼袖口处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被抹上的血迹,他一反常态地笑了声,随即慢慢抚平了被抓皱的褶子,声音温柔说道:“夫人莫不是以为栖儒还是个不问情. 事的少年郎,几句哄骗便会昏了头脑,夫人说什么,栖儒都会一一照做。”

  还未抓到他的真实意图,端着药的桑晚非差点跳了起来,“不是,药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

  他细数给她听,“夫人曾应过栖儒,永不离栖儒,食言。”

  “这便罢了,栖儒已原谅了夫人,可永不亲近魏瑜这条,夫人也食言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冷了下来。

  “我哪里食言了?你哪只眼见我亲近他了?”桑晚非深感被冤枉。

  “若非心生亲近,夫人怎生处处为他考虑?”

  他扬起纤长眼睫,欲要看清她的神情,“他是死是活,又与夫人何干?”

  把碗放一边桌上,桑晚非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无意间救了魏瑜一回,他就受你个无妄之灾,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魏复又被你设计了回,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

  “本就是二人愚善招致的腌臜嘴脸,栖儒不过点拨了几句。”

  至此,顾栖儒轻声反问:“夫人还想怎样面对他们?”

  什么叫怎样面对?

  还点拨几句?

  搁这跟她无理取闹呢?

  桑晚非气笑了,吸了口气就要开口跟他辩个一二。

  还没吐出个标点符号,就闻及个清凌声音,“若是栖儒就此松手,甚至亲手奉上证据,夫人可否保证,此生不再沾染魏瑜魏复二人半点?”

  嗯?

  这突然一转,把桑晚非给转懵了。

  对上望过来的沉深视线,她愣愣点了点头。

  这事就解决了?

  比想象中顺利了几分,感觉怪不真实的。

  “夫人,此次莫要再欺栖儒了。”

  半耷下的眼睫撒落了些从窗外偷跑进来的碎阳光,床上沐光而坐的男子低声提醒一旁还在恍神的女子。

  一番下来,送来就是温温的药已经冷了,桑晚非就又亲自端着药回厨房,让人重新煮了碗。

  路上,她简单回忆了下,才惊觉又被牵着走了。

  不是吗?

  要不的话,明明是顾栖儒做的缺德事,怎么到最后变成她需要作保证了?

  看着眼前新煮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药,桑晚非叹了口气,这顾栖儒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啊?

  怕她去玷污魏瑜吗?还是怕她辣手摧花连魏复都不放过?

  当年那些他的疯狂追求者都上门来威胁了,她也没担心过他会移情别恋啊。

  夸奖

  “药来了。”

  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桑晚非把碗递给榻上男子。

  来回拿药的功夫,受不得脏的顾栖儒已经又换了身白似霜雪的祥云银纹锦衣,越发衬得人非凡中物,万千乌丝曳于后方,飘飘渺渺得跟要即将乘风远去一般。

  “刚濯浴换衣了,现无力服药。”

  顾栖儒虚靠在背枕上,未合得齐整的衣领袒露了小半截白得晃眼的锁骨。

  桑晚非瞅了眼那反常的领口,又抬起视线瞅了眼他那一脸淡定颇为正常的表情。

  这人不是最重穿束礼仪的吗?平时在家里都穿得规规整整的,现在是……

  难道真的虚弱得连领子都整不齐活了?

  她收回伸出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很爽快地说道:“那我喂你吧。”

  舀起一勺凉了凉,就把蓝莲蒂柄瓷勺直接怼到了他的唇边。

  唇瓣微张,顾栖儒文雅地含住了勺边,顺着倾过来的力下颚轻抬,喉结一滑,就眉目不变地饮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喝个药,空气间突然有些燥了。

  “真是苦涩啊。”男人轻轻眨了眨鸦羽,总算像是有了感知一般蹙起了眉,看着她抱怨道。

  桑晚非沉默了——你之前喝药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谁一勺一勺眉都不皱一下,跟喝水一样喝完一整碗中药的?

  见他眼都不眨地望着自己,桑晚非有点不好意思再说“忍一忍一口气灌下去就行了”这种话。

  她犹豫地搅了搅这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一碗药,说道:“这……良药苦口利于病,要不给你来点蜜饯?”

  愧疚有时候真是柄好用趁手的刀。

  顾栖儒万分了解,若是以前这情况,她肯定就会给他来一句“忍一忍灌下去”这类的话,现在倒是愿意好声好气哄着他了。

  不得不说,最了解桑晚非的,莫过于顾栖儒了。

  “无需蜜饯。”

  垂眼看着桑晚非的衣角与他的衣袂相叠,就像是随口一提,顾栖儒声音温和且轻淡地问了句:“夫人可觉得,那魏复年纪轻又翩翩君子,比之当年魏瑜也是毫不相让的?”

  “确实……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有意识到暗里骤起的波动,桑晚非托着碗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这魏复确实一看就是魏瑜之子,长得像,气质也像。

  认真思考的桑晚非眼神扫到碗里乌漆麻黑的中药,突然意识到不对,话题怎么又转到魏氏身上去了?

  她一顿,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顾栖儒要给她挖的语言浅坑了。

  但关键是,话已出口,都已经掉进去了……

  相不相让都是死局,这让人怎么走啊?

  “但说到底,都不及当年子珩公子来得惊艳。”

  神情认真,像是陷入回忆,说出的话感觉都是认真比较过得出的结论。

  桑晚非觉得自己稳极了,表情满分,语气满分,动作满分。

  ……一阵寂静……

  诶?为啥子没得反应?

  瞥了眼不作声的顾栖儒,看不出什么结果,在心里短暂挣扎了下,选择了继续添火,“真的,顾栖儒,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惊为天人。”

  她没忍住,又含糊不清地补了几句:“虽然你当时衣冠不整刚从浴桶里起身,并且遮挡得极快,我什么都没看到,还冤枉地被整了一通。”

  “你不知道当时京里那些男男女女为了你能有多疯狂!”

  桑晚非换了个坐姿,跟他讲那件让她现在都记忆深刻的事,“就那天我撞见你洗澡后,刚翻出墙去,就被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给拦住了。我当时还以为被安平文的人发现了呢,吓得我就要劈手砍晕她。”

  她一脸平静地问他:“结果她给我来了句什么,你知道吗?”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问我是不是偷到了你的洗澡水?”

  桑晚非哭笑不得,“我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想来偷你洗澡水的!”

  被这么多千奇百怪之法觊觎,怪不得顾府里面警备极严,也怪不得顾栖儒当时看见她出现在府里会那么惊讶了。

  “你看,没人能抵得住子珩的魅力。”桑晚非面色严肃地强调了句,“没有人!”

  完美点题,首尾呼应。

  桑晚非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被她翻来覆去地夸了一遍,顾栖儒的眉眼明显柔和了下来,该有的不该有的棱角都被软化了。

  “继续喝药不?”

  摸了摸碗壁,温的,还能用。

  没说好没说不好,但顾栖儒还是乖巧地顺着意饮了一勺接一勺。

  苦到脾肺肾都想皱缩的药,喝的人没什么感觉,喂的人反倒出了问题。

  实在是因为她在厨房等熬新药的功夫,吃了整整一碟玫瑰糕,肚子被撑饱了。

9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论女主对君子的执着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论女主对君子的执着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