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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每动一下盛起一勺,她就要被这飘起的药味荼毒一番。

  有些挨不住这味道就激得人想吐的药,桑晚非只想赶紧把这药给喂完。

  透露着焦急的动作,在顾栖儒的眼里,就换了个意味了。

  拿帕子掖了掖被勺子偏了些以至被沾到药渍的唇角,他掀起眼睫定定看着她问道: “夫人可是嫌麻烦了?”

  在全身心抵抗这翻涌起的反胃感觉的桑晚非听到这话,下意识回道:“是挺麻烦的……”

  还没等到顾栖儒再说话,她连忙先发制人:“但我不嫌你麻烦。”

  “真的。”

  ……

  从心底升起的细密隐约的甜,到眼底成了碎碎的笑意,随着眼尾翘起的弧度悄悄漾了出来。

  总算,最后一口下去了,看着空了的碗,桑晚非有了种功成身就的感觉。

  看着屁颠屁颠跑出去送碗的身影,顾栖儒慢条斯理地把漱口清茶放到了一边,随后敛睫低低叹了口气,“唉,被带跑了。”

  她刚刚夸得他心魂翩跹的,让他都忘了去计较——她说的是年轻时的子珩,那……现在的他呢?

  没想到,他也有被夸得昏了头的一天。

  明明,从小听到大啊。

  ***

  “属下无能,未能查探到大人所说之人。”

  一道身影携风而来,保持一定距离跪在床边向他禀告。

  柔软的神情被收了起来,顾栖儒不带感情的声音如碎玉如冰凌地吩咐:“继续,明暗线并行,那人应是在京城,心智高于一般人,且有蛊惑他人之能。”

  待身影如来时一般又消失得肉眼都来不及捕捉后,半坐的墨发如瀑男子阖上了眼,修长指节按上了太阳穴,轻缓且优雅地揉了揉。

  能影响到她的人,除了个已经死去的安平文,到底还有谁……

  相认

  “我觉得我这身挺好的啊!又威武又霸气!”

  对着各种衣服的画卷,顾行之全身都在写着抗拒。

  桑晚非站在原地,定睛扫视过他一脸抗拒的表情,到他身上花花绿绿绣猛禽的辣眼衣裳上,怀疑地问他:“你这审美,跟谁学的?”

  “我……自己觉得的。”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挺好的啊,刺绣绣得栩栩如生,色彩够亮丽,又有气势又有个性。

  “这衣服显人轻浮莽撞……诶,你看这红服劲装怎么样?”埋头寻找的桑晚非边说边抽出一张画卷。

  交领玄襟,黑腰带一扎,又有少年意气的鲜活感,又不乏稳重可靠的男儿气。

  不错不错,她把画卷递给满脸不情愿的少年看,看到他眼里掠过一抹动容,神色缓和不少,就知道有戏了。

  继续埋着身子在画卷堆里翻找,不久又被一张给吸引住了。

  双手把它摊平看了看,桑晚非点了点头,出声:“这竹色袍子也不错。”

  把画卷转了个面给顾行之看,她挑眉问道:“对吧?是还不错吧?”

  又转回来看了眼,摇摇头感慨: “你不知道,你爹当年穿竹色袍子,那叫一个绝呀,我就没见过比他穿得更好看的人。”

  顾栖儒那脸蛋,那身材,是真的抗打,穿什么都能吊打一大帮子人。

  当年,子珩公子正值青葱岁月,一袭竹衣,身姿俊秀,端的是风流知礼的玉郎模样。

  不过,桑晚非还是觉得现在白色最衬他气质了,清冷矜贵又稳重,还有股仙儿气,扎着个玉簪,整个都快脱尘了感觉。

  “怎样,要不要来套试试看?”她抖了抖手里的画纸,向顾行之提建议。

  ……

  屋里人无人注意在外面,有一片雪色锦衣的衣角拂过,锦衣的衣角上低调绣着环绕的银纹祥云。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顾栖儒早已洗漱完毕,背脊端正坐在靠背椅上,一手挟书在看。

  刚睁眼,还有些迷蒙,就觉得哪里好像有些许怪异。

  但没管,她径直蹿了起来,洗漱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早早起身的顾栖儒看似认真在阅籍,其实根本没看进什么东西。

  结果她……

  根本没发现他的特别用心。

  洗漱完的桑晚非一回头,看到他还坐那端着书,动都不动,在初阳辉下跟要羽化了一样。

  这人……搁这修仙呢?

  “走啊!吃饭啊!”

  她朝他笑着挥挥手,喊他一起走。

  看她笑得眉眼都在发光的样子,顾栖儒心里刚生起的闷气就在一息间化了。

  没心没肺,也好。

  少受些情感磋磨之苦。

  站起来后,桑晚非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敢情这是换了身新衣服啊。

  竹色宽袍,无束腰,大宽袖,风流隽逸,风骨凛然。

  好像很久没见过他穿竹袍了,这冷不丁穿上一次,还真挺亮眼。

  “你这衣服挺好看啊。”

  听起来真是随意的夸奖,但是桑晚非实在薅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了,又不是舞文弄墨的人,一时之间也只能憋出个“好看”。

  尽管是乏味的一句话,顾栖儒依然很受用。

  柔了的眉眼便是证据。

  桑晚非懂了,原来是等她评价呢……

  于是,她就又细致看了几眼,然后诚恳地给出了自己发自肺腑的意见:“但我觉得,你穿白衣更好看。”

  “当然,竹袍也是好看的。”

  她还点了点头,表示发自内心地对自己话有所认可。

  ……

  接下来就出现一幕——

  桑晚非懵圈地并行在突然转了气压的顾栖儒身边,一路不敢吭声。

  到了正厅,对上惊讶又同样懵圈的顾行之。

  两人一脸懵地面对面吃早膳,一致地默不作声,都不敢跟气压不对的竹衣男子说话。

  吃到一半,桑晚非决定还是主动出击,挟起一块缀着核桃仁的糕点就放到了顾栖儒面前的盘子里。

  “这个好吃,你尝尝?”

  默默吃饭的顾行之悄悄觑了眼,之后便又垂下了眼老实吃自己的饭。

  那核桃奶糕,他可从未见父亲吃过半点。

  顾栖儒垂眸看了眼白白嫩嫩的奶糕,又抬眼看到了一脸期待的桑晚非,静了会。

  这寂静的短暂片刻,桑晚非和顾行之都一致觉得太漫长了。

  就在嘴角就要僵硬的时候,顾栖儒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挟起奶糕尝了口,冷玉质感的声音掷下两个字:“尚可。”

  顾行之的表情从(⊙o⊙)到( ̄_ ̄),接着继续低头吃饭了。

  料想他以后应该就能见怪不怪了。

  ———————

  一年一度的辩论会开始了。

  桑晚非和顾行之两人跟在顾栖儒屁股后面,入了上层包厢,俯望下面年轻读书郎舌辩。

  顾栖儒是来视察年轻学子的,来干正事的,桑晚非和顾行之则都是被一起提着来的。

  撑在桌子上,把上等茶当水饮,洽着各式零嘴,这就是桑晚非的整场写照。

  天地可鉴,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对这个一点都不感兴趣!

  要不是顾栖儒嘴上说着“随意”,眼里透露着“不去看看”,她绝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

  楼下突然一阵喧闹声。

  她抻着脖子往下看了看,就看到魏复在台上正讲午石之策。

  这不是顾栖儒颁的政策吗?

  当着正主辩这个……好胆量!

  桑晚非瞥了眼身边人的神色,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倒是这优秀的下颌骨和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侧面看起来极长的睫毛,配合着漠不关己的冷淡表情,一眼上来率先来了个视觉冲击。

  桑晚非心性强大就体现在这里了,尽管刚刚发生了一场猛烈的近距离美色撞击,但她依旧顽强地神色如常转回了头,观赏下面的热闹。

  等等……

  那个刚刚过去的女人怎么这么眼熟?

  “我去趟茅房啊。”

  撂下句话,她当机立断地就匆忙赶了出去。

  留在原处的顾栖儒扫了眼刚才她注视的地方,摩挲着手里的杯壁,几近静止地半垂眸坐着。

  蹿出房的桑晚非一路往那女人消失的方向走,路上还问了个小厮,才在茅房附近看到了人。

  逐渐逼近那人背影,也越来越有种熟悉感了。

  待那人侧过一些头,桑晚非心里升起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唤了声:“许瑶。”

  正如意料中一样,被唤了名字的女人一脸惊喜地转头看向她,还穿着显温柔的杏色裙衫,但表情已经喜悦到扭曲,直接三步作两步地就扑了过来熊抱住她。

  “哎呀妈呀,可算找到你了!”

  被激烈拍了拍后背的桑晚非拽开贴上来的女人,正要说什么,还未出口就又闭上了嘴,反而朝边上的空气说了句话:“暗远,现在开始不要跟着我了,就说我说的。”

  “是。”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随着一道风声一起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面对面坐在茶馆里,桑晚非喝了口茶靠在椅子上,才问开:“又进偷渡者了?不是修补过了吗?”

  按道理,一个世界绝无可能进两次偷渡者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虽早已怀疑却不敢确认的原因。

  “对啊,就是很奇怪,所以才派我来的啊,也顺便来看看你。”

  咬松子糖咬得嘎吱响,许瑶挑挑眉说道:“看来过得还可以,没瘦。”

  也拿起块松子糖,桑晚非问:“偷渡者……是不是叫安诗柳?”

  “对!就是她!”放下二郎腿,神情陡然严峻起来,“而且,我们怀疑她跟安平文有关系,两人偷渡手段一模一样。”

  “同样手段怎么可能还能用于修补加强过的世界?”

  “对啊,我们也很不可思议,她就跟疯了一样,自损八百也要进这个世界,跟有什么执念在这里一样。”

  桑晚非敲了敲桌面,沉声回道:“恐怕是真有执念在这里,而且这执念跟安平文绝对有有关系。”

  她边剥了颗花生边说:“上次她故意拿魏复引我现身,估计就是要认我的脸,毕竟安平文是我负责猎杀的。”

  “魏复……好像是这个世界目前的气运者吧?”

  桑晚非点头,“嗯,我能感觉到前任气运者的气运在逐渐偏移到他身上。”

  “这么说,他娘的,气运者跟偷渡者搞到一起去了?我说这个偷渡者怎么被人赎出青楼了!”许瑶拍了下桌子,气汹汹说道。

  顿住了要倒茶的动作,桑晚非一下抬头,不可思议地问:“不会是魏复赎的吧?”

  “就是他。”

  桑晚非反倒笑了,“那棘手了,两人都发展到赎身的地步了……”

  被气运者保护的偷渡者,猎杀者很难下手啊。

  但她有一点想不通,就是魏复哪来的钱赎的呢?

  她是知道的,像魏家这些讲礼仪教养的世家对子弟的钱财把控是相当严格的。

  这个安诗柳的身价好像也不低吧……

  针锋相对

  魏复的后苑墙外,桑晚非跟许瑶对视了眼,然后一同轻手轻脚地攀上了墙头。

  借着大树的遮挡,两人趴在墙上边,往里观察情况。

  整个后苑里,没有下人走动,只在一张圆面石桌边坐了对男女,正是她们要找的主人公——安诗柳和魏复两人。

  许瑶用手肘碰了下旁边的人,示意她往那石桌处看去。

  就看到安诗柳穿着藕粉色衣裳,跟个嫩生生小莲花一样,巧笑倩兮地翘着小兰花指,捏着块小糕点凑到了魏复的嘴边,另只手还柔柔掐着个藕粉色手帕,等在糕点的下方。

  看起来就像个喂情郎的情窦初开的娇媚女子形象。

  不论其他,桑晚非是真觉得,这喂个糕点,都能喂出了个情调。

  再想想她喂顾栖儒药的样子,一对比下来,简直惨不忍睹。

  真是委屈了顾栖儒了。

  精致的糕点被送到了嘴边,魏复明显一开始是手足无措的,张口说了句:“不合……”

  还未说完,就呆住了下,然后一改之前的纠结难为的神色,脸红羞涩地接受了嘴边的糕点。

  看到这一幕,墙上的两人齐齐皱眉。

  刚刚的短暂时间内,气运竟然在波动!

  并且,魏复态度的转变有些突兀了。

  可是,她们又并未接受到让猎杀者躁动警觉的信号……

  桑晚非神情严肃,暗叹这个安诗柳可比安平文厉害多了。

  喂完糕点没多久,魏复被叫走了。

  独留安诗柳一个人坐在原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此刻有人拨开她两侧垂下的头发,可以当场收获一个布满阴翳的娇花脸蛋。

  “好大的胆子!”刚从墙上跃下,许瑶就厉声斥道。

  毫不掩饰阴翳神色的脸抬了起来,看到两人反而神情有些崩坏得激动了起来:“猎杀者?”

  桑晚非冷然的声音响起:“为安平文而来?”

  “义父就是你杀的?”

  浓烈的杀意扑向桑晚非,似是恨不得生啖其骨一样,安诗柳的杏眼都瞬间充斥起悲痛与狠毒。

  桑晚非自是不怵的,这种眼神她见多了。

  但是,没看错的话,这人竟然还喜欢着自己的义父?

  这倒是怪不得自损一千也要偷渡进来了。

  她冷笑,“你的义父,欺男霸女,荤素不忌,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住口,我义父轮不到你来羞辱!”

  听到这声低声嘶吼,许瑶也笑了声,讽刺道:“得了吧,还羞辱,说事实叫羞辱吗?”

  “无论如何,伤我杀我义父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安诗柳站了起来,娇娇弱弱的身形因为激动的情绪晃啊晃的,放狠话倒是铿锵有力的。

  “好嚣张的偷渡者,我第一次见在猎杀者面前还敢这么大放厥词的!”

  许瑶边说边抽出一把古朴质感的黑柄匕首,“你以为你傍着个气运者,就能为所欲为吗?”

  指尖把玩着锋利匕首,许瑶开始释放了杀意,那是游走在不同世界斩杀不同偷渡者后凝聚而成的杀意。

  这种杀意,偷渡者无一不会心生畏惧,也算是空间里等级规则的一种压制了。

  安诗柳也不例外,心里自然而然地开始生出想要掩头逃走的冲动。

  但她咬着牙遏制腿发软的感觉,低喊出声:“他现在的气运联结在我身上的,你们要是杀了我,他和这个世界都得玩完!”

  听到这番话,一旁观看的桑晚非眯了眯眼,嗤笑了声后提醒她:“你怕不是忘了,杀了你,联结自然断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安诗柳的耳边却如同死神开镰的声音一般。

  “况且,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还有待商榷吧?”

  想起刚刚魏复的反常,桑晚非抱着手臂补充了句。

  负责此次任务的许瑶背脊已经绷紧了,蓄势待发的样子像是随时就会解决掉面前这个狂妄癫狂的偷渡者。

  正欲出手的时候,额外的脚步声响愈来愈近了。

  随之而来的是温和的年轻男声。

  桑晚非一听,就知道是魏复回来了。

  桑晚非一把拉住了许瑶,作口型提醒住了她。

  “等着。”

  许瑶给了个睥睨的眼神,就跟着桑晚非一跃而出了墙外。

  在两人身形不见后,留在原地的安诗柳才放任发软的腿,一屁股坐了下来,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内衣,她紧紧握着拳,庆幸与不甘一同浮上心头。

  跃出魏府的桑晚非跟许瑶二人,一路轻功到了湖边,找了岸边坐下,悠哉悠哉得根本不像刚干了准备夺人性命的事。

  从怀里拿出叠梅子果干,递给旁边人后,桑晚非才自己扔了颗进嘴里,边嚼边说:“这魏复多半被她用光环蛊惑了。”

  咂了咂酸酸甜甜的蜜饯果子,许瑶手撑在半支起的膝盖上,摇摇头感慨:“能蛊惑气运之子,果然胆子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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