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音落，陈莞尔深呼吸几下，将门打开。

　　“你听错了。”陈莞尔冷静指指外屋，“还是把灯打开吧，太暗了。”

　　江洵似懂非懂地笑，在她耳边说：“其实，我没意见的……”

　　“滚！”陈莞尔脱口而出，严肃道，“你真的没有自虐倾向吗？”

　　“自虐倾向？”江洵没听明白，他不过是想开开玩笑，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陈莞尔收起严肃，解释道：“之前，我听满满说过你小时候的事，我……我是想告诉你，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江洵故作轻松：“你看我现在这样，哪来不开心的事？”他停下，再言，“那天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可能是那日时间比较早，网红店里根本没几个人在排队，他买好了奶茶回来，就听到江满满在说他小时候的事，说他心里病了。

　　他明白江满满的意思，也不否认自己在青春期阶段内心很纠结。

　　“那你……”

　　他许久才开口：“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可他们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动手。”

　　“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爸妈出了意外去世了，但是我记得，记的非常清楚，他们没有意外，只是不要我了。”

　　他突然浅笑，又抬眸：“一开始吧，他们总是因为一些事相互指责，我在一旁看着特害怕，我就哭，我一哭，他们就更生气，注意力全到了我身上，开始轮流教训我。”

　　“然后有一天，他们变了，他们变得特别温柔，我就记得，我爸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报纸，我妈在厨房里为我们做饭，晚上睡觉前，他们还给我讲故事，摸着我的头，哄我入睡，我觉得自己可幸福了，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妈。我对班上所有的小朋友说，我爸妈可好了，邀请他们在我生日的时候来我家玩。”

　　“可生日当天，打开门之后，我家空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我爸妈，所有的小朋友都看着我，用一种很好奇的眼神看我。第二天，全班都知道，我爸妈不要我了。”

　　他神情里满是悲伤：“这下轮到我羡慕别的小朋友了，我不想当没爸妈的孩子，我不想看到那种同情和嫌弃的目光，我每天都希望他们回来，哪怕是像以前那样整天争吵，打我骂我也好，至少那时他们没有丢下我。”

　　他害怕靠近对他好的人，因为那种好虽然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但他的童年记忆告诉他，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都会消失的，他父母的突然变好就是为了抛下他的时候能心里平衡一些。

　　他知道这种感觉有点扭曲，越是好越没有安全感，越是不好越让他心中舒适。

　　“我知道有时候我的行为让正常人无法理解，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要做那些幼稚的事？可能别人小时候都玩过了，长大了就不感兴趣了，但对我来说，我真的觉得很好玩，我想感受一下童年的乐趣。”

　　他幼稚，胡闹，不计后果，像个傻子，这是熟悉他的人的心中看法。

　　但他自己觉得无奈又无助，童年的伤痕很深，他只能摸索着，在迷茫中寻找治愈的方法，起码让它结个疤吧。

　　所以，别人看来无聊尴尬的事，他倒是兴致勃勃。

　　“再后来，江淮的父母把我带回了家。我听过他们的谈话，说我爸妈是遗弃罪，但毕竟有血缘关系，不想看他们被定罪，就当我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从来就没有那种不负责任的父母，当他们都意外去世了。”

　　陈莞尔轻轻伸手，覆上他的手背：“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江洵摇头：“不知道，但我来巨橙后不久，收到了他们的信，应该是从网上认出我了，就把信直接寄到了公司，说他们过得很好，看到我过得也不错就放心了，希望我能理解他们当时太年轻，第一次为人父母，害怕负担，很多事太冲动了，让我原谅他们。”

　　“他们是第一次当父母，可孩子不也是第一次当孩子吗？而且，在成为父母前，他们应该有很多方法去学习，去思考怎么成为一个父母啊，为什么没有准备好就生下我，又把我当垃圾一样甩开？”

　　“算了，不想提他们了，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即便擦肩而过，甚至站在面前，我都认不出他们，怨不怨他们，能不能原谅他们早就不重要了。”

　　他心上顿觉轻松：“不过，说出来好多了。”他从来就不是记仇的人，他说，“他们给了我生命，我就祝他们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吧，就当是生命的回报。”

　　陈莞尔不擅长安慰别人，这些她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也让她有种无从想象的慌乱感。

　　她曾羡慕过江洵，事业上不需要委曲求全，有人为他保驾护航。但江洵也羡慕她这样的人，虽然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可从小能拥有父母百分之百的爱和陪伴，能正常地，满足地走完自己的童年岁月。

　　世界大概就是个相互羡慕的怪圈，真正容易的人寥寥无几。

　　“江洵，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善良的人都值得被爱，而爱的来源有很多很多。有的人拥有亲情没有爱情，有的人有爱情没有亲情，也有的人拥有的是友情，这些都可以得到爱。”她的声音更轻柔着，“你没有得到父母的爱，这不意味着你不值得被爱，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江洵轻笑：“包括你吗？”他的脸凑得很近，几乎鼻尖相贴，“你爱我吗？”

　　他总这么突然地不着调起来。

　　陈莞尔推他一把：“干嘛非要我说难为情的话！爱你咋的！”

　　说暴躁，就暴躁。

　　江洵嘴角扬起一抹刻意挑逗的笑：“少说多做嘛，要不你表现……”

　　字还没吐出来，柔软的唇闯了上来。

　　然后，急促的呼吸回荡。

　　十场吻戏，加上NG的次数，他们明明已经相熟了，却还是像初吻一样有点笨拙而急躁。

　　时间滴答，忘了多久，在某个时刻才渐入佳境。

　　陈莞尔离开他，别过脸去，站起身说：“我先去洗澡了。”

　　看着她匆匆的步伐，节奏和他的心跳频率不相上下，江洵闷声应道：“哦……”

　　时间有些晚，等洗完澡，已近凌晨。

　　这以安静闻名的小区在入夜之后更觉静谧，“咚咚”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坐在床沿，谁也不愿先挪动。

　　好吧，她都主动亲过我了，那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江洵侧眸看到那出水芙蓉般的面庞，轮廓清晰，又透出朦胧感。

　　在这月明星稀的夜晚，肆意撩人，微风习习而过，徒留些许沐浴后的余韵，悠悠，缓缓，引人沉醉着。

　　倏然间，江洵对面前的场景，有种亦真亦假的迷糊感。

　　假的是几年前他爱上她，可那时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甚至是厌烦他，不搭理他。后来他时常低落，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在心中重复过无数遍——她是不会爱上我的。面前这景，仿佛是梦里才会有的，不真实，完全不真实。

　　真的是他伸手抚摸她的脸的时候，指尖触到的肌肤，手掌抚过的面颊，接收到的滚烫的肤感，是真的，面前的确是他爱了好久好久的人，每一天都会更爱一点的人。

　　江洵想起自己很喜欢的一个导演，在电影中讲过一句台词“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来性－压抑的结果”。【注】

　　这部电影叫《喜宴》。

　　这位导演另一部同系列代表作叫做《饮食男女》。

　　饮食和男女，饥饿和性－需求，是人最基本的本能，饥饿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被满足的，但是后者只能被压抑。

　　江洵被压抑了二十多年，他知道陈莞尔也是。

　　而此刻，江洵想知道，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结果是什么。

　　结果好像是——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笨一点。

　　这本不是不可描述的内容，而是可以生动描述出来，让人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画面。

　　许是荷尔蒙作祟，冲动过度，思维混乱，导致二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结果就成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剩下不言而喻的微弱声，留给每一个看到这里的朋友们发挥想象力，一起脑补。

　　江洵觉得今晚的这个过程就像自己第一次演戏，站在片场，懵懂无知，然后笨拙地开场，入戏也颇为艰难，但后来就得心应手，顺顺当当。

　　过程虽很曲折，结局却是美满。

　　两个压抑的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翌日清晨，手机闹铃响起，打破宁静。

　　江洵睡眼惺忪地摸到手机，凑到耳边：“喂，哪位？说话……”

　　身边有只手一掌将手机拍掉：“闹钟，关掉！”

　　命令的语气，带着被吵醒的烦躁，又有点沙哑。

　　江洵睁开眼睛，撑着头打量着睡梦中的她。

　　从前，他害怕别人对他好，对他越好，越可能是在为抛下他做准备。

　　暴风雨前，愈是岁月静好，带来的心灵冲击愈是难以消解。

　　现在，他不怕了，有人不爱他，但是世界上那么多的人，总会有人爱他的。

　　不爱的人不必介怀，爱的人才要拼命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

　　【注】“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来性－压抑的结果”。出自李安《喜宴》

　　嘴长在脖子上方，所以吻戏没关系。

　　但其他允许的尺度太小了，就那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