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位

  很早之前,赵琛就想过,谢晗对自己心存不满,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谢晗居然真的起兵。

  朝廷军节节败退,很快退守冀州,南地前来勤王的兵马还在路上,仅凭皇城周边的这点兵力,压根守不住洛京。

  北地的人心皆向着谢晗,大势已去,他颓然坐在宝座上,双手死死撑住扶手,脸色苍白如纸,想说话,嘴唇翕动,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宣政殿,朝臣们跪了一地,却无人能献上良策。

  很久以后,赵琛掀起眼皮看着英国公,“爱卿可有计策?”

  这桩祸事是皇帝与他一起惹出来的,眼下,皇帝大有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头上的势头,英国公伏跪在地,涕泪纵横,“请陛下耐心等候,南地的兵马很快便能赶来。”

  赵琛冷笑:“散朝后,英国公来一趟紫宸殿。”

  闻言,英国公两股战战,若非小黄门搀扶,几乎瘫软在地。

  霍皇后亦听说了他对英国公的处置,脱簪散发,跪在紫宸殿前为父亲请罪,她已经没了长兄,不能再失去父亲。

  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等到近侍出来传话。

  那近侍看着她,带着同情,低声道:“皇后娘娘请节哀,英国公突发重病暴毙,人已经去了。”

  霍皇后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英国公的尸首被使者连夜带出城,送往叛军阵前,谢晗举兵的旗号是清君侧,如今奸佞已除,他没有理由继续攻打洛京。

  当夜,皇帝下诏废后,褫夺霍氏的凤印,将其贬为庶人,迁居冷宫。

  霍家满门遭罪,百年望族毁于旦夕。

  皇帝做出姿态与霍家划清界限,可这并未阻止叛军南下。

  宫中人心惶惶,生怕触怒皇帝,近来紫宸殿已有三位宫人陆续被杖毙。

  赵琛的性情越发暴躁易怒,甚至有一次,因后宫美人侍奉时,不小心递上一盏略烫的茶水,他扬手将热茶泼在那美人面上,生生毁了她一副姣好容貌。

  唯有在宋贵妃的玉阳宫,他的脾性稍稍有所收敛,可宋以柔不敢掉以轻心,每每他与瑗瑗玩耍时,她都要在一旁看着。

  瑗瑗甫满一岁,刚学会甜甜地唤“爹爹”,别人都怕赵琛,唯独她不怕,甚至闹着要父亲陪她骑大马。

  宋以柔正要出言,只见赵琛高高举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一侧肩膀上,瑗瑗高兴地咯咯大笑。

  赵琛难得心情畅快了些,把女儿抱回怀里,“瑗瑗,一直陪着爹爹好不好?”

  宋以柔心头一惊,忙上前解围,含笑道:“陛下和瑗瑗玩了这么久,想来也累了,臣妾让乳母把瑗瑗带下去,免得惊扰陛下午休。”

  赵琛神色恢复冷漠,将女儿递给她,转身去了内殿。

  过了会儿,宋以柔才回内殿侍奉,彼时赵琛尚未入睡,斜靠在塌上信手翻书。

  殿中略微有些燥热,她拿起团扇轻轻为他送风,香了许久,终是开口道:“陛下不打算去淮州行宫南巡么?”

  说是南巡,实则是前往淮州避难,仰仗浔河这道天险,与叛军划江而治。

  “突厥人打过来时,朕已经去过一回。”他合上书,淡淡道,“现如今谢晗谋逆,朕还要再去一回么?到了那时,又是哪位节度使接朕回洛京呢?”

  宋以柔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跪下请罪,容色慌张。

  赵琛将她扶起,并未责怪,只是道:“贵妃,这样的话,今后朕不想再听见。”

  宋以柔抚住心口,暗自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转念又想,赵琛不愿走,她也走不了,可是得想个法子为女儿谋生路,她害怕赵琛喜怒无常,当真一盏毒酒将她的女儿带去地底下作伴。

  ……

  凉州,时值暮春,赫连月养好了伤,正式辞行,携族人回迦叶城。

  时晔拄着木拐杖出城送行,元瑶亦去了,带着元欢和云珠一起。

  和煦的春风中,赫连月翻身上马,大红的裙摆如一朵盛开的明艳牡丹,她再度抱拳,向众人道别,目光最终落在元瑶身上,“谢夫人,这些时日,多谢你的招待。”

  元瑶莞尔,“赫连城主此去,务必珍重。”

  大约朝夕相处了些日子,赫连月对她的敌意消减不少。

  她明白赫连月藏在心底的情意,却从不说破,有的话,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况且,她发自内心地欣赏赫连月,这般明媚张扬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回去时,元瑶没有乘马车,而是与小堂妹步行回刺史府。

  元欢牵着她的手,很小声地问道:“阿姐,姐夫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接我们过去?我都好久没有见着阿瑀啦。”

  当初阿瑀同她道别,只说是随军出征,去宣平侯帐中当一名文书,可军中有那么多的文书,怎么可能独独缺他一个呢?

  元欢不知晓他的身世,大局未定,她亦不想过早透露这个秘辛。

  元瑶道:“应该快了吧,等下次阿瑀来信时,你记得问问他。”

  元欢应下,叽叽喳喳与她说了一些事,一起念书的女孩子们都盼着她这位夫子早些回去。

  因身子不适,元瑶向钟老夫子请了几日假。

  大抵快要入夏,北地回暖,近来元瑶总觉得身子乏力得很,时常心神恍惚,不由自主想到谢晗。

  起兵之前,他曾提出过,将她和元欢他们一块儿送走,寻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段时日。

  元瑶明白他的担忧,倘若他失败了,那么他们所有人都要难逃一死。

  她没有表态,从身后圈住他的窄腰,娇嗔道:“是你把我带来凉州的,现在又要撇下我啦?早知宣平侯如此言而无信,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与你过来。”

  谢晗沉默良久,才道:“瑶瑶,我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

  “你好好儿地,打赢这场仗,我们才能平安。”

  他答应了她,最迟不过仲夏,一定接她们动身去洛京团聚。

  战事比她预想中要顺利许多,在河西军面前,各处征调而来的朝廷军不堪一击,赵琛为了示弱求和,不惜处死老丈人英国公,将霍皇后贬为庶人。

  渐渐地,她不再担心谢晗,只盼望能早一些见到他。

  “阿姐,你什么时候回学堂呀?”元欢重又问了一遍。

  元瑶收回心绪,柔声道:“明日便去。”

  日头正当空,元瑶抬手遮了遮刺目的日光,一阵熟悉的眩晕感突如其来,足底发虚,往一旁的元欢身上倒去。

  好在元欢及时接住了她,紧张地道:“阿姐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姑娘的声音吸引了过路行人,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到路边一座茶棚,云珠急忙回刺史府报信。

  元瑶缓了缓,觉得舒服了一些,“阿欢,我没事,就是走累了,歇会儿便好。”

  确认她没有大碍,众人这才放心散去。

  经营茶棚的是位姓徐的婆婆,给她端来一碗凉茶,目光慈祥,“谢夫人身子骨弱,千万得好生将养。”

  元家姊妹两与徐婆婆聊了会儿,刺史府的马车便赶到了。

  音笙登下马车,向徐婆婆再三道谢,和元欢一起将她扶上车。

  元瑶道:“我没事儿,让你们担心了。”

  元欢轻轻覆住她的手,对音笙道:“音笙姐姐,方才险些吓死我,等回去了,一定记得让元伯伯帮我阿姐把脉。”

  她原本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娇气,小姑娘再三坚持,元瑶只好同意她去营地请回元徵为自己看诊。

  后来的确开了药,不过是安胎药。

  她有孕两月,因月信一向不守时,故而她没有上心,却不曾想,腹中有个小生命悄然扎根。

  元欢欢喜得很,“我要跟时家兄长说,让他写信告诉姐夫去。”

  “阿欢,等等,先别去。”元瑶唤住她,脑子里有些茫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自己即将要当妈这个事实。

  元徵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瑶瑶,此事需与阿晗说。”

  不,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义父,我不想让他因此分心。”元瑶垂眸看了看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况且这孩子就在肚子里,跑不了的,不如,等他取胜了再说罢。”

  见她坚持如此安排,元徵只好作罢,列了一张药方,并叮嘱她许多注意事项。

  送元徵出门前,元瑶再三叮嘱他:“义父,此事先不要告诉时将军好吗?倘若他知道了,一定会告诉阿晗。”

  这原本是件大喜事,念及谢晗还在军中领兵,便只能暂且隐瞒下来。

  音笙每天与她形影不离,自是瞒不住,元瑶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对她说:“你可不能跟时将军说,要不然,我就不收你做的小鞋子小衣服了。”

  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保守这个秘密,时晔也未发觉异常,不过有次用晚饭时,他盯着元瑶打量了几眼,“三嫂,你好像胖了点儿。”

  然后嬉笑道:“还是胖些好,免得到时三哥又要数落我,没有照看好你们。”

  宁安三年初夏,洛京失守,叛军乌压压入城,禁卫军退守宫城。

  洛京百姓早就听闻帝都要变天了,不过这支叛军军纪严明,一路南下,并未洗劫百姓,故而城中拖家带口外逃者并不多,各处街坊紧闭门户,不敢随意外出。

  紫宸殿灯烛通明,赵琛自知大势已去,他肃然吩咐近侍:“将朕的朝服寻出来,朕要去会一会他。”

  近侍不敢忤逆,却也命小黄门去玉阳宫请宋贵妃过来规劝,宫中有密道通往城外,此事,宣平侯并不知晓。

  宋以柔闻讯赶至时,赵琛已经穿戴好衮服,佩戴毓冕,俨然要去上朝。

  “陛下……”宋以柔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陛下出城罢,去宁州暂避,凌王是陛下的嫡亲叔父,必定会为陛下筹谋。”

  赵琛俯身,注目着她含泪的眉眼,忽然叹息一声,“贵妃,到头来,陪朕最久的人,居然是你。”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宋以柔,是在马球场上,京中贵女皆以打马球为乐,那天他应约前去观赛,有个穿明黄衫子的姑娘吸引了全场目光,包括他在内。

  散场后,他又遇见了她,那会儿她自称与女伴走散,容色很是焦急,掩在袖中的素手紧紧攥着绣帕。

  他看出她是故意的,却还是答应帮她寻人,自此有了交集。

  宋家门楣不高,她父亲只做到了京中五品小官,她又是庶女出身,不得不多为自己筹谋算计。

  于她而言,嫁予一个闲散皇子当侧妃最好不过。

  后来,宋以柔如愿做了他的侧妃,随他南逃,陪同他迁都,倒是再未碰过马球,成日与他后宫的姬妾争风吃醋,想尽法子笼络他的心。

  想起这些旧事,他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缓缓勾勒出笑意,“朕走不了了,你带着瑗瑗走罢。”

  他只有瑗瑗这点骨血,谢晗未必肯放过她们母子。

  宋以柔怔了一瞬,而后,赵琛推开她,冷冷道:“为贵妃易容,送贵妃和公主出宫。”

  小黄门将她制住,送去内殿。

  身后,传来宋以柔的哀声哭泣,“陛下,陛下快回来。”

  纵然当初的恩爱在漫长时光里消磨殆尽,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赵琛去送死。

  但他一步也没有回头。

  厮杀声越来越近,禁军抵挡了整整两个时辰,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加上所有赤影卫,也快要抵挡不住了。

  赵琛平静地走回宣政殿,拾级而上,这是百官朝拜的地方,而如今,那些朝臣,死的死,逃的逃,没有人在意他这位主君的生死。

  并不漫长的一段路,他却走了许久,喉间慢慢涌上腥甜气息。

  他压制住不适,缓缓地,坐在最熟悉的宝座上。

  谢晗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他身披玄甲,手中横刀尚在滴血,容色冷肃,气场慑人,宛如炼狱归来的修罗。

  赵琛漫不经心道:“宣平侯来了。”

  谢晗挥手,副将呈上两个人头,是英国公父子的首级。

  “陛下不配坐在君位上。”他的声音很沉,辨不出喜怒,“因陛下一己之私,提携霍韫,致使平度关失守,云州险些被屠城。而后陛下又与英国公合谋,借口拖住援军,放任突厥人占领迦叶城,杀死城主赫连箴后,仍坚持不往凉州调遣一兵一卒。”

  “北地百姓的性命,军中将士的性命,以及我谢家家眷的性命,在陛下眼中,贱如蝼蚁。”

  “朕不配,那谁配呢?宣平侯配吗?”赵琛扬眉一笑,“多可惜啊,你居然赶了回去,原本朕以为,你应该可以给元氏那贱人收尸的。”

  谢晗冷冷看着他,剑眉蹙起。

  “朕输了,愿赌服输,恭贺你,得到了想要的位置。”赵琛喟叹一声,眸光透露出讥诮,“只是这辈子,你都要背负弑君的名声……”

  话音未落,两支羽箭挟卷雷霆之势破空而来。

  赵琛低头望着贯穿心口的利箭,痛楚瞬息将他吞没,他想要张口说话,喉间发出诡异的咕噜声,黑血大口大口涌出,是之前服下的的毒药起效了。

  他没有再挣扎,双手搭在鎏金扶手上,有些疲倦地合上眼。

  谢晗放下弓,这时副将入内禀报,说除了密逃出城的丞相,其余朝臣都被找到,眼下关押在长乐宫,并询问接下来应如何安排。

  “阿瑀呢?”他沉声道,“将他找来,让他随我同去长乐宫。”

  几十位朝臣挤在一处,大多都是文官,对这帮叛军畏惧得很,生怕他们一不高兴便要杀人泄恨。

  很快,殿门打开,一身戎装的宣平侯携一位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唇红齿白,相貌清隽,拱手朝他们行礼,举止客气有礼。

  谢晗却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让诸位大人受惊了,陛下骤然山陵崩,宫中没有皇子,关于储君一事,不知诸位大人有何高见?”

  还能有什么高见?众人心中嘀咕,自是对他俯首称臣,请他登上帝位。

  为首的中书令正要下跪,却被谢晗搀住,“宗室之中,凌王年长,膝下亦无子,巽王性情暴戾,并非仁君,本侯这里倒有一位合适人选。”

  亲卫呈上一卷明黄色圣旨,递给中书令。

  年逾六旬的中书令哆哆嗦嗦捧着圣旨,读了两遍,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少年,仔细一看,他的眉眼的确与先帝很是相似。

  他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载,早已老奸巨猾,哪怕宣平侯挑了个长得像先帝的孩子扶上帝位,谎称是流落在外皇子,他当然也会俯首跪拜称臣。

  只是这封圣旨,的确是先帝亲笔无疑,印鉴不假,落款也有了些年头。

  陪王伴驾多年,他绝不会认错先帝的字迹,中书令撩开袍摆跪下,“臣,恭迎陛下。”

  朝臣们忍不住腹诽,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很快,圣旨传阅到了每一位朝臣手里,原来这位少年便是先帝流露在外的骨血,众人纷纷跪下行礼,纵然心中存疑,却也不敢多问。

  安顿好了朝臣,谢晗携阿瑀重回宣政殿。

  赵瑀的尸首已被带下去,宝座上的血迹也仔细清洗过了,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阿瑀有些茫然,问他:“谢侯爷,这个位置当真是我的了么?”

  谢晗颔首,得到他的肯定,阿瑀慢慢朝着那鎏金宝座走去,手指抚过冰凉的龙首。

  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第51章 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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