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破敌

  一行人中,元徵不愿离开,执意留在凉州。

  元瑶劝他一块儿走,元徵笑了笑,道:“嘉平十二年,我撇下义兄走了,如今,合该留下来陪着他。”

  她嘴唇翕动,终究没有再劝,将元欢和阿瑀带上马车,命云珠随行照看好他们。

  其实,她与元徵的想法是一样的。

  如果宣平侯的夫人临危逃跑,此事传出去,教那些苦守城楼等待援军的凉州将士与百姓如何想?

  马车驶到南城门,音笙摸出放行腰牌递给兵士,那兵士接过,客气地请他们下车,经由另一条山道步行出城。

  问其缘由,那兵士答道:“方才在南城门外发现了一伙突厥探子,估摸着他们的先行兵正往南城楼赶来,对凉州形成合围之势,眼下无法打开城门,请宣平侯夫人及其家眷随我来。”

  元瑶会意,摸了摸元欢的发顶,问她:“还记得阿姐与你说过什么吗?”

  小姑娘眼里含着一汪泪,点了点头,“记得,要把阿瑀和云珠姐姐平安带去兖州。”

  “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发吧。”元瑶叮嘱她,“一路上定要注意安全,不可泄露身份。”

  姊妹两在此作别,转身之际,元欢死死抓住她的衣袂,“阿姐,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会的。”元瑶温柔地道,“等战事结束,我再去兖州接你回来,宋将军夫妇还记挂着你呢。”

  说完,她轻轻拂开那双小手,目送元欢等人在兵士的护送下出城,往山林中行去。

  过了许久,音笙牵来骏马,“我以为,夫人会与元小姐一块儿走。”

  “我走不了,我要等我的夫君回来。”元瑶莞尔,“我不会骑马,劳驾你带我一程。”

  音笙将她抱上马背,而后两人共乘一骑,策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载着元欢等人重又回到刺史府,那兵士禀道,突厥人围住南城门,封锁往南的官道,他们藏身山林之中,实在无法继续南行,只能回到城中。

  阿瑀跳下马车,扬声道:“谢夫人,我不走了,我要和元伯伯一起救治伤兵,我……我不怕死!”

  既然无法离开,不如再多做一些努力,元瑶柔声道:“好。”

  日出之前,突厥人没有攻破北面城门,但从西面绕行至南面城楼,凉州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元瑶知道,如果朝廷再不派出援军,至多再撑一日,凉州就要守不住了。

  廊下挤满了亟待救治的受伤兵士,呼痛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她沉默地抬眸眺望长空,除了低垂的乌云与倾盆暴雨,再无其他。

  马鸣声、交战声渐渐淡去,只余喧嚣雨声,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等待前方传回消息。

  忽然,一位传令的兵士冲入刺史府,高高扬起手中的令旗,“宣平侯率领大军回来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呼声如潮,瞬间盖过了雨声。

  元瑶眸中涌出淡淡水意,勉力平复心绪,蹲在那些受伤的年轻兵士们身前,用布条为他们包扎好伤口。

  谢晗回来了,凉州无恙。

  后世史书对于宁安二年秋凉州城中这场战役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所有伤亡将士与百姓都凝在那一个个冰凉数字里。

  当晚,时晔被送回刺史府,只剩下一口气,他身负十六箭,几乎被射成一个筛子。

  音笙跟在担架旁,一边哭,一边握着他的手,直到兵士们将他抬进房中请郎中医治,她这才松开手,掌心都是殷红黏腻的血。

  元瑶取来蘸水的软布,为她擦拭手上、脸上的血迹,然后陪她在庭院里等了整整半宿。

  终于,房门打开,郎中走出,对她们说可以入内探视。

  元瑶没有跟过去,她有些疲累,只想寻处地儿休息。

  刺史府内所有房间都挤满了兵士,她便去了后厨,灶前还有一小块空地,可供她打盹。

  翌日,天光熹微,有人走进厨房挑水干活,元瑶立时醒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甫出门,便听说朝廷征调的援军入城,元瑶立在刺史府门口看着乌压压的兵士涌入城中主道,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又过五日,河东节度使自塞外借道,领兵深入敌后,与谢晗相互配合,围歼八万敌军。

  见状,乌弥人率先溃逃,朝廷军一鼓作气深入塞外,行军千里,逼近突厥王庭。

  突厥可汗仓皇北逃,迫于内外压力,派出使者签署和约止战。

  经此一役,突厥元气大伤,此后二十余年,再未侵入大梁边境,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除夕前两天,朝廷军凯旋。

  送河东节度使出城后,谢晗策马赶回刺史府。彼时元瑶在厨房里守着几十个小泥炉煎药,药汁沸腾,袅袅白雾萦绕,身后有人轻轻揽住她的腰肢。

  不消回头,她也知晓那人是谁,嫣然一笑:“快去看看时将军。”

  谢晗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六他皮糙肉厚,应该没什么大事。”

  厨房一向繁忙,好在这会儿尚没有人过来,元瑶担心被看到,便说:“你先回屋歇息,等我忙完手头的活,便来找你。”

  谢晗低声道:“瑶瑶,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元瑶没接话,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这些时日她牵肠挂肚担心他的安危,生怕渣皇帝暗中对他下黑手,还好,他平安回来了。

  思及此,她转过身,主动抱住他,“我都快担心死了。”

  甫一开口,泪便流了下来。

  比起四个月前,他消瘦许多,下巴冒出一圈青色胡茬,形容憔悴,脸上的棱角线条越发生硬。

  她不是娇气性子,甚少在他面前落泪,谢晗正要为她揩泪,忽闻一道清脆声音,“阿姐,元伯伯让我过来问问,药煎好了么?”

  元瑶忙不迭推开他,理了理衣襟,抬袖抹去泪。

  元欢闯进来时,恰好瞧见元瑶手里拿着蒲扇扇风,身旁立了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姐夫谢晗。

  “姐夫,你回来啦!”元欢高兴地道。

  谢晗笑着,拍了下元欢的肩,“阿欢,陪一陪你阿姐,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完,便去了时晔的房间。

  躺在床上养了将近三月,时晔总算恢复元气,逐渐可以下地走动,不过身边有人照看,这份差事,自是由音笙担任。

  见到他进屋,时晔牵动唇角,一脸坏笑,“不往三嫂屋子里去,怎么往我这里来了?”

  谢晗拉过一张圈椅,坐在床边,“看过她了,才来看你。”

  时晔道:“三哥,我好得很,你放心,再养个把月就没事了。”

  他犹豫了一瞬,继续道:“听说你抓了霍韫,关在地牢里,却迟迟没有动他,打算如何处置?”

  霍韫是英国公的嫡子,霍皇后的长兄,他背后代表着的不仅是霍家,更是皇帝的势力。

  如果没有皇帝允许,霍韫无法去云州任职,更不可能在丢了云州后,撇下万千将士,从战场苟且逃生。

  谢晗笑了笑,道:“冀州那次,他暗中对我下手,我没有拆穿,后来他对元叔叔动手,我也选择隐忍,并让人给他捎话,决计不会再容忍下次。”

  “小六,他罔顾北地安危,拿你们的性命,拿凉州百姓的性命来对付我。”他一字一字道,“从今往后,我不会顾念先帝恩情。”

  两人正谈话,外间响起叩门声,阿瑀过来送汤药了。

  音笙接过,柔声与他道谢,阿瑀便要继续回去帮忙,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瑀,你随我过来。”

  房门打开,谢晗唇边衔着温和笑意。

  阿瑀喜不自胜:“谢侯爷,您总算回来了!”

  谢晗携他出了刺史府,两人各乘一骑,往北城楼而去。

  彼时,暮雪纷纷扬扬,长街并无行人,阿瑀挥鞭策马,这才勉强赶上谢晗。

  登上北城楼时,阿瑀有点儿喘,谢晗神色如常,数月前,便是在此处,他率领北地儿郎与突厥人奋力厮杀。

  城楼上的箭孔已经修复大半,但是砖石上留下不少刀斫火烧的痕迹,他伸手拂去落雪,抚过其中一道刀痕,指了指远处的那条河,道:“看见那里了吗?百年前,它曾归属于大梁,可后来突厥人将它抢了去,直至五年前,它才重新回到大梁的版图中。”

  “突厥人签了止战和约,可他们心中并不服气,再过三年,五年,等他们寻到时机,还会再来,还会屠戮大梁百姓,抢走我们的土地。”

  “谢侯爷,这场仗会一直打下去,对吗?”阿瑀长眺远方,“那段时日,每天都有年轻的兵士死去,他们中有很多人,与我差不多大,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景象了。”

  “那你想改变这个世道吗?让北境百姓,从此不受外敌袭扰,不再流离失所地逃难。”谢晗收回视线,定定看着他,“你心地宽仁,聪敏好学,必定比他出色,更有一番作为。”

  阿瑀心里头蓦地一下乱了,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此之前,他从未肖想过有朝一日,谢侯爷会与自己说起这种话,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是要问罪九族的。

  一朵雪花落在掌心,须臾融化,阿瑀怔怔望着掌心那抹水痕,听见谢晗对自己道:“若你不愿,我亦不会逼迫你。”

  他很茫然,缓缓抬眸望向银装素裹的广袤天地,这是先辈们留下的基业。

  ……

  当夜,刺史府设宴,谢晗饮了酒,与元瑶回到房中,带着点儿醉意。

  怕他醉倒在浴桶里,元瑶亲自为他沐浴,还好他神识还算清醒,配合的很。

  褪下衣衫,觑见他前胸后背新添的伤,元瑶不由地红了眼圈,“明明有伤在身,还要逞强喝酒。”

  谢晗怕她又要掉泪,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瑶瑶,把突厥人撵跑了,我高兴的很。”

  元瑶抿着唇帮他擦身,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新伤,而后换好寝衣,扶他去床上躺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来得及收拾自己,出浴后,就着取暖用的炭盆烘干长发,吹熄烛台,与他并肩躺下。

  她估摸着谢晗差不多睡着,便没有与他说话,怕扰了他的清梦,却不知,他压根没有入睡,倾身吻她。

  一别数月,他热情似火,元瑶有些承受不住,轻轻推拒,“背上还有伤,不能乱来。”

  闻言,谢晗起身,将她拉到怀里,哑着声音道:“这样如何?”

  她想了想,觉得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于是勾着他的颈项,尝试了一回。

  一时之间,她犹如海面上的小舟,被海潮托起后,重重坠落下去,如此反复,良久过后,才得片刻喘息。

  被细汗濡湿的鬓发贴着脸颊,她伏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想,是不是可以要个孩子了。

  成婚以来,他一直未催过子嗣,现下战事平定,谢晗腾得出空,义父也能安心含饴弄孙。

  尚未等她开口提及此事,他及时撤身,没有留在里头。

  元瑶缓了缓,才道:“你不着急吗?”

  谢晗问:“着急什么?”

  元瑶细声道:“先前义父总是催的那件事……”

  他含笑抚了抚她的发,“再等等吧。”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完成,在此之前,不能再让她涉险。

  元瑶累得很,懒得细问是什么事,等他帮忙清理好,便阖眸睡过去。

  她睡得虽沉,但依稀能觉察到,谢晗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从未有过的缠绵。

  除夕过后,自洛京远道而来的使者抵达凉州刺史府,宣读皇帝圣旨,霍韫临阵脱逃,乃是重罪,特命宣平侯押送霍韫回京,交由三司会审。

  谢晗从容接旨,请使者入正厅小憩片刻,而后,亲自奉上霍韫的人头。

  战事起于宁安三年元月,宣平侯谢晗以清君侧为由,自凉州起兵。

  他在北地素有威望,与突厥血战之后,更是得百姓敬重,加之许多北地将领对皇帝的部署早有不满,陆续倒戈宣平侯,河西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循着当年勤王救驾时走过的路,直指洛京。

第50章 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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